[綜]非典型反派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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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雲之後，月色恹恹。

風又輕笑了笑，手一扭，百根銀針盡數消失，頗得意趣地“望”向對面。

當然，如果她真的能看見的話，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凝視的動作。

但她畢竟看不見，所以風又輕這樣做，只是為了掩飾自己正集中在聽力上的行為。

她在數心跳。

如果一個人的心髒一分鐘跳動六十次，一個時辰就是七千兩百次。除非死亡，沒人能逃得開種脈動。可眼前這人似一根木頭樁子，自他釋放出劍意被她察覺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動也不發出聲音，要不是風又輕主動提起荊天明時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她真要懷疑這次是不是自己的推斷出了問題。

男人目光游走在她周身，先是手，再是眼，然後他将視線定格在這方寸大小，再不肯挪動一分，像是要從那對幽深望不到盡頭的招子裏探尋什麽。

“你似乎，不太一樣了。”凝視半天，男人最終說了這麽一句。

他的聲音因為沉默了許久，顯得微微喑啞，風又輕卻因為他話裏的意思，怔了一瞬。

“那我以前，是什麽樣子？”

“你總有自己行事的道理。”

這話說的實在漂亮，即使見多識廣如風又輕也得承認，對方既沒否認她做的不好，也沒承認她做得對。風又輕知道從這人嘴裏是挖不出什麽了，幹脆挑明，直言道：“先生跟我多日，也該知道我如今是一清二白身無長物，既求財不得，想必為人。先前我也說了，先生是為天明而來。”

她不再往下講，因為她的意思已經很清楚，這人悄無聲息就能停在她諸身十丈內，現在更是站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他若是想帶走天明，她就攔不了，也攔不住。

男人問：“天明怎麽樣了？”

風又輕答：“剛哭過。”

“……為何？”

她擡了下眼皮：“因我斬殺秦軍如烹羊宰牛，小孩駭住了。”

男人似沒想到這個答案，面露思索。他如今剛及而立，沒娶過親，更沒有孩子，十歲頑童該過什麽樣的生活，他不清楚，想來也不會是這種風餐露宿、刀光劍影的日子。

可若要天明就此跟着他，孩子日後也未必過得好。

畢竟，他的劍不會比風又輕慢。

他的脾氣也不會比風又輕溫和。

男人沒再說話。

風又輕已經得到了一個準确答複，有時候沉默就是默認——此人必然是有難言之隐，他不能帶一個小孩上路，怕照顧不好卻又放不下他，今晚的行為也能算是變種的示威。

風又輕兩腳還沒好，自然想釣這條大魚，便上前一步，“先生可知天明與我正被秦軍追殺，生命危在旦夕？”

“……”

她笑了笑：“今日我殺退八十，明日可能就會來八百，我已經沒有足夠的把握帶這孩子全身而退了。”

她眨了下眼，微微而笑：

“先生，但你可以。”

……

第二天一早，荊天明發現趕路的隊伍多了個身材高大威嚴的劍客，少年好奇得要命，可風姐姐卻什麽都沒說，她表現得就像這人一開始就存在一樣——男人給他們牽馬，替他們打水，因為逃命淨挑冷僻沒人的地方走，他的那把懸挂于腰間，看着就很拉風的寶劍，偶爾還會發揮打獵的功用。

二人單獨在一起時，他說自己叫蓋聶。

說完便低頭等少年反應，可天明目光早就被那把劍引走了，他鬼鬼祟祟湊過去，試圖摸一摸劍鞘，嘴裏随便糊弄道：“喔？蓋大俠啊？幸會幸會，在下荊氏天明是也，未來六國中天字第一號大劍客！”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

蓋聶沒管他的大話，眼底仍是尋常的淡然安靜，眉毛卻皺了起來：

“風姑娘她，從沒跟你提過這個名字？”

“暧？”

荊天明這才擡起頭：“我看你們平時相處也不像認識很久的樣子……”他毫不客氣地說：“大叔，我跟姐姐沒必要關注一個陌生人吧？”

蓋聶不答，反問：“那你與風姑娘又是如何認識的？”

“我與姐姐怎麽認識的關你什麽事！”

少年聞言，立刻如受驚小獸般後退三步，一只手悄然按住劍柄，吼了句：“問這些幹嘛？難道又是個來追殺我們的？姐姐太蠢了居然一聲不吭就讓你跟我們一起！”

他說罷，把劍一拔，如狼似虎地沖将上來。

氣勢很好，卻漏洞百出，雙手持劍高舉過頭頂，像握砍刀那樣豎劈過來，速度談不上，胸口卻漏給敵人。

蓋聶眉間皺起的兩撇繼續加深，一側身錯開少年攻擊，連劍都不必拔——風又輕果真是一招也沒教過他。

突然他一只手揮向對方：

“天明小心！”

“……哎嘿？？！”少年急急停手沒穩住身子，趔趄兩步被腳下樹枝一絆摔成狗吃屎，厚重劍柄脫手而出，臉朝下直直摔個徹底。

也是多虧了這一摔，他擡起頭正要抱怨卻眼尖地看見數十根針在頭頂一擦而過。

“這、這這……”

蓋聶提劍斬斷第二波飛針時，荊天明立刻就地一滾爬出銀針攻擊圈。

兵器出鞘的聲音冷厲、短促，于劍客來講，卻是天下間最悅耳動聽的音樂。天明眼巴巴瞧着新來的悶聲大叔與樹叢裏、地底下突然一躍而起的敵人厮殺在一起。想幫忙，又暗恨無能，站起來左搖右晃躲過敵人都來不及，更別提舉劍反擊。

他站在邊緣，時不時捅幾個落單殺手，血濺到臉上時，滾燙辣人，像與他體內湧動、沸騰的液體争相呼應。

此時的天明根本來不及細想什麽強與弱的話題！

他就是這群人中最弱的缺口，最短的那塊板！所以那些人見打大叔不過一個個急急轉向恨不能一刀将他就地刺死！可他卻連這其中最差勁的一個都對付得艱難！

原來，這就是弱啊……

正打着，他忽然反應過來——

“遭了！姐姐那邊……”

說着，少年不管這邊戰況如何，瞅了個空當抱劍快步跑回小河邊。

而在那裏，風又輕正盤腿坐在一塊岩石上，由着自己唯一的瘦馬停在水邊喝水吃草。

風不大，但把她的頭發吹亂了。

女人目光凝凝，可她是個瞎子，且腦後無眼，不管那對形狀姣好的眸子睜得如何大，她看不見這周圍方圓十裏的敵人都埋伏在哪裏，使什麽武器，最近一個伏兵是否已将手搭在了劍柄上？五十丈外那棵榕樹上的人，也有沒有拉開了弓箭？

她這次得不到太多線索，是因為，她今天的敵人好像比上次聰明了些。

頭、頸、前胸後背、膝蓋兩腳。

水下屏息的、樹上拉弓的、手裏提劍的、土裏藏着的。

百米開外的、三丈以內的。

垂直的、水平的。

她一動不動，是因為四面八方都有殺機傳來，就算她真是大羅神仙、天降神女，除非會隐身術，否則她哪裏也躲不了。

先死的是她的馬。

這畜生吃完了草、喝夠了水，四蹄在風中不安地刨了刨地。它好像察覺出一瞬緊繃起來的空氣，先是小聲嘶叫了幾下，見主人一動不動，就用自己碩大潮濕的黑眼睛看了看她——然後就要跑——風又輕來不及制止、可能她也不會制止，下一秒就聽見利箭刺破空氣試圖帶走生命的響聲。

這一箭一點不堅定有力，是在緊急狀态下忽然被吓了一跳，驚懼失措就放了一箭的那種。

但即使是這樣，那人也射中了馬肚子，血“噗嗤”一聲順着那傷口滋滋外湧，馬叫了幾聲後，當場就死了。

而它的屍體還沒涼，敵人就像是得了開門紅一般，幾乎在同一時間集體出手——

一閃而逝的光斑、晃動的影子，汗與鐵鹹澀的味道，金屬摩擦空氣的聲響。

這一切從四面八方閃過，所有人都沒用花招，手段非常質樸，也很有默契，他們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此刻正坐在岩石上、長發飛揚的女人血濺當場。

風又輕與他們有仇嗎？沒有。

他們是為理想信仰而戰嗎？扯淡。

但他們攻擊時的表情與力道，就好像眼前這個女人不僅偷了他們的老婆、絕了他們的種、還順道刨了他們祖墳的那種。

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比去攻擊天明與蓋聶的那一波還要狠厲、還要不留情，那決然的态度，不僅是要置對方于死地，還完全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對付怪物的話，留有餘地就是找死。”

這是派他們來的那位大人的原話。

可他們沒人敢不信！

否則如今這種時刻，怎麽會有人躲也不躲？怕也不怕？那張漂亮的臉上，連眼神都未曾泛起一絲漣漪。

離女人最近的、從水中一躍而起的伏兵很确信自己沒在那張臉上找到任何情緒。這人心中一凜，沒敢再想，大喝一聲欲使出全力砍出自己最得意一刀。

風又輕連眼皮子都未掀一下。

但他卻連殺死自己的武器都沒看到。

鉛灰色的光從她指縫裏甩出去，針尖兒齊齊沒過男人凸起的喉結，又擦過椎骨，他甚至能感覺到絲線在皮肉中極速前進的聲響，跟刀割似的，是一種細細密密、又火辣辣的疼。

——被線，挂起來了？

他一低眉像是在思索這個操作，等到身後面傳來一聲駭然的尖叫，男人這才瞪大眼終于反應過來——他死了。

天明一路狂奔嘴裏叽哇亂叫從另一個戰場趕過來，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兵器織成的羅網已在風又輕頭頂漫天鋪開，她似乎是插翅難逃。只是，這畢竟還不是一張萬無一失的網。

針線穿透最近的刺客，她再猛得一拉，于是至少一半的攻擊都落在這個已死之人的身上，刀、箭、飛镖、鐵槍……

風又輕沒有閃躲。

她甩出身上所有銀針，以蠶絲做線。針尖疾奔攻擊方向，游刃有餘地朝敵人沖過去。

她沒有躲。

她還要殺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