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非典型反派

第35章

35

馬死之前，風又輕還在思考。

她想着一個月來發生的諸多事件，很混亂，但終究缺了根貫穿始末的弦——一穿來就面臨被追殺的處境，于她而言并不稀奇，可她沒忘記，起初那個使鳥羽符、冷淡如斯的男人，叫過她一句，風卿。

源博雅也叫她風卿。

但那是因為他們同朝為官的緣故，表面上粗枝大葉的莽撞武士，對于人世間的規則卻固執得要命，無論是之前還算好友的狀态，還是日後分道揚镳的關系，源博雅都固執得稱她一句「風大人」。

如果「聚散流沙」的人同樣是表達這個意思，那只能說明，原主在她未來之前，應該也是個廟堂之臣。

一個身居高位、如今卻正被追殺的女人。

她原本收攏的手猛得縮緊，轉而面向波瀾起伏的河面，心底一沉，忽然就有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

以兵器鋪就的漫天大網裏，女人十指間的動作似乎游刃有餘。她一錯手甩開先前替她擋下攻擊的男人，然後甫一凝眉，轉身扼住某個趁亂欲近她身的男人的脖子。

這本是極正常的反應，随後趕到的天明也松了口氣，穩了穩氣息，舉起刀就要往兵器網裏沖。

“風姐姐！我來幫你啦！……啊咧？”

少年跑了幾步，忽然發現自己正雙腿騰空，他往後一瞧——

“……”

到底沒有共患難過！關鍵時刻這人居然只想袖手旁觀！

正要鬧騰，蓋聶松開拎住他衣領的手，抽出劍，側身擋在他身前。

“天明。”

“……啊？”

蓋聶的表情平靜：“此戰，若我不插手，風姑娘必敗無疑。”

少年急了：“求求你了，大叔！”

雖有所料到，但當少年毫不猶豫說出這句話，蓋聶仍是微微一怔。他看向前方交戰的中心，不言不語，似乎在考慮這句話暗含的意思。

天明見他表情嚴肅略帶凝重，忍不住催促道：“喂！你這人究竟幫是不幫？你如果不動手，那我可就去了啊？”

蓋聶不語，像是在沉思，慢慢摩挲劍柄上刻着“淵虹”的地方，半晌，“好。”

聲音沉罄如鐘，不像個回答，倒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去救風姑娘。”既已下定決心，男人立刻布置起來，“那你便向北而行，我與風姑娘随後就趕到。記住，天明……”

“在我與風姑娘趕到前，誰的話，你都不能信。”

“可是大叔！”

“沒有可是！這裏根本不是你能應對了的地方，難道你想讓我救風姑娘的時候，還要分出心神照顧你嗎？”

蓋聶眸光微凝，須臾不停地舉劍踏入戰場，清醇沉郁的聲線中，難得有極為罕見的嚴厲。

天明眼睛裏幾乎是立刻閃出了淚花，明白自己只會是累贅的少年，艱難地接受這一事實，他吸了吸鼻子，一把抓住蓋聶衣袍：“說好了啊大叔！你們這兩個怪人……可一定要活着平平安安地來找我啊！”

……

天氣晴好。

湛藍的天空中有流麗的日光，和輕柔如絮的雲朵。

隔着一匹死馬的屍體，風又輕一手撐地，側身躲過敵人自上而下劈來的一劍後，任由自己摔進旁邊只能沒過馬蹄的小溪裏。是一時大意。來不及咽下被灌了滿嘴的魚蝦腥味的河水，她再一躲，狼狽閃開對方的重擊。

微風中隐約浮蕩着爛漫的花香。

河水灌耳，聽不到殺意游走的瞬間，她真有種自己就要死在這裏的荒謬感。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幕絕不會在現實裏出現，所謂死，于她而言，不過是任務失敗，以更加慘淡的情況應對下一個世界罷了。

十萬紅塵，八千歲月，四百四病。

那是一種掙紮感，她艱難地意識到，任她摸爬滾打，自己将要走的路，還有無窮遠。

這樣的生活，也根本望不到盡頭。

于是，女人原本就枯澀的眼珠更加晦暗了，她手裏本還攥着九根針，她本還可以多殺出一條血路，可她忽然就……撐不下去了。

為什麽她要過這樣的日子？

為什麽總是會有那麽多任務目标？

為什麽，還不死？

于水中狼狽一躲，因為目不能視，頭不巧磕上了一塊石頭。不疼，卻令人始料未及，一下散盡了她心口那三分堅毅，只餘了眼底不竭不盡的深沉晦暗。

倘若……倘若……

倘——“風姑娘。”

她驀然睜眼。

中途加入的奇怪劍客話音落下的一霎，淡金色的陽光從大團堆疊的雲朵中撲殺而下。

仿佛于天際和水面間開出了燦燦而壯麗的花。

強盛宏大，無可匹敵。

蓋聶将人從水中撈出，一手攬在身側，以劍擋住攻擊時，嘴裏還不忘低聲道歉：“得罪了。”

風又輕聞言慢慢眨一眨眼，腰間便多了點重量，因着衣物被打濕的原因，她能感覺到攔在她腰間的手厚重有力，掌心炙熱灼人。難得被保護了一次的風又輕深深地“看”向蓋聶，仿佛是想從一片黑暗中得到什麽答案。

然後她就昏了過去。

*

左肩貫穿，身上橫七豎八裂着幾條傷口，雙腿沒有任何知覺。

蓋聶在為風又輕包紮時，後者因為終于脫離危機而陷入暫時性的昏厥。他們畢竟是逃出來了。可當他手指搭在對方脈間，向其體內探入一絲內力時，這位寡言沉默的大俠的臉色幾乎在幾個彈指間變得一片凝重。

蓋聶的視線落在了風又輕的臉上。

……他聽過無數次對方的聲音，但對于她的臉，卻只見過一次。

秦宮的院牆裏，依稀是月色浮華。

夏夜已有絲絲暑意，混着甜膩的栀子花香，沉沉昏昏，蜿蜒低伏。

那人兀自靜立其間。

只松松地披一件暗紅色外袍，但當那把漆黑的發散下，便莫名的有種逶迤濃豔的感覺。

靜谧的月光落在她眼睛裏，有如流瀉到冰面上，飛濺起盛大而冷冽的霜色。而半掩在青絲之後的雪白容顏，也有着極為端麗鋒豔的眉目。

于是萬物，莫可敵。

……

好像每一次，他們都相遇在這種陰郁晦暗的逢魔時刻。

正如此時，熹微的燭火在她臉上拉出鬼影般蒼白孱弱的昏黃光暈。

劍客眼中似微黯幾分。

然後他伸出手，撥正了女人垂在頰邊的幾縷碎發。

……

睜開眼重新面對一片黑暗時，風又輕并沒有做出閉上眼，假裝自己已經到另一個世界的幼稚行為——相反，她舉起自己的右手反複觀摩，那專注的樣子，仿佛眼眶裏那對漆黑的招子可以聚焦一樣。

“蓋先生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劍客抱着一捆木柴剛靠近，便聽見對方這樣說。

蓋聶不接這句話，反倒用木柴将那堆火挑得旺些，半晌低聲道：“風姑娘可知，那些殺你的人是誰？”

她收回手：“不知。”

因為沒有焦距，所以她的瞳孔略顯空洞與死寂……沒有一點意氣風發的樣子，但蓋聶知道，她沒說謊。

不只是他，整個鹹陽宮都知道，大秦的帝師從不說謊。

所以對于這個曾在朝堂上揮斥方遒、幾乎是一手建立了帝國情報網，卻說現在認不得羅網殺手的女人，蓋聶發現，自己并沒有升起任何質疑的情緒。

他擡手，從水囊裏倒了點水，那張從來不曾改過的面孔微微一頓，然後用木勺，一點點潤濕風又輕幹裂的唇角。

還有她周身的傷口。

夜風吹動火焰苗，讓他的面孔在夜色裏變得模糊。風又輕不知道他哪來的藥，總之傷口處冰冰涼涼舒服的很，見對方似不願開口，她索性閉了眼，掀起褲腳讓他幫個徹底。

蓋聶手下一頓——

伶仃的腳腕，踝關節尖的戳人，外翻的皮肉結好了痂隐約還露點壞死的血管，像是從沒被人好好包紮過一樣……

不，他即刻反應過來——風又輕這樣，當然是沒有時間好好治療過自己的，忙着躲避追殺都來不及。

蓋聶問：“在下略懂醫術，不知姑娘是否——”

風又輕答：“先生随意。”

筋脈這種東西別看細細長長，實則韌得很，所以挑斷手筋腳筋這個事，算技術活，輕了，腕踝被挑得七零八落，重了，整只手腳都能被切下來。

她感覺到自己的右腳被人擱在腿上，先是觀察。男人的眼神落在她的傷處上，感到無從下手——有些壞死外翻的筋脈早就幹透萎縮成枯草，随着之前的血液一起凝結在肌膚表層，有些則還粘帶着新鮮濃稠的血液。

風又輕的眼睛連一點光都沒有，像兩個幽深的窟窿。

她道：“天明也不知何處去了，先生不如與在下兵分兩路，我來引開追兵，你去找他，帶他去一個安全地方。”

蓋聶拿幹淨的帕子抹去血污，認真敷好傷藥，聞言小心平放好她的腿，才回：“秦國的追兵，會更多。”

“他們的目标是我，與你們無關。”

“正因為如此，在下更不能讓姑娘孤身一人，深涉險境。”語氣中帶着不容辯駁地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