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次日,公寓外的敲門聲震耳欲聾。
錢絮擡眼,時鐘已經走向早上九點,她連忙起身,萬千思緒還停留在照顧沈栖月和沈栖年這些時日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起晚了,他們兄妹的早餐沒了着落。
她必須一字一句的告訴自己,他們已經走了,并且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回頭。
錢絮露出自嘲般的笑,身上又徒增了幾分擺脫命運的釋然。
顏莉早在門外的時候已經開始破口大罵,聲音不絕于耳,并且沒有一句是重複的。
“沈祈那個狗男人要走的事我都知道了!”
“不過,要我說他就該走了,他一個有兩個私生子的老男人,怎麽可能配得上你?”
“要我說,這家人根本就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就應該被俄亥俄的核洩露給活活毒死——”
錢絮只不過随意打理下頭發,随後趕緊拉開大門。
門外風風火火的顏莉由于慣性瞬間踉跄了一下,不過她本人罵人的功夫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站穩後,她嘴邊仍舊不停地罵罵咧咧。
可若是讓顏莉說實話,就說錢絮這副無需精心打扮的模樣,頭發慵懶地披散在肩頭,雖不如以往端莊,但是難掩姝色。
甚至還有幾分病弱的美感。
到底是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刺痛了這位好姐妹的心,單是顏莉這個無情的女人也不由心疼起來,她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
“絮絮,這不是你的錯。”
“要記得,你身邊還有很多和我一樣愛你的在意你的人。”
Advertisement
錢絮卻若無其事,主動為了倒了一玻璃杯的水,“我沒事。”
顏莉也覺得納悶,全程錢絮本人都比她表現得更為淡定,仿佛風輕雲淡地面對這些傷害,但是她神色當中的黯然還是出賣了她。
“我不管,信不信我看到沈祈一次就揍他一次!”
“我信,”錢絮抿唇而笑,她考慮到家中客人的到來,這不又立馬着手于整理沙發上多餘的抱枕,騰出空位來,“不過,這已經變得沒意義了。”
錢絮走出來走得極為快,快到連她自己都快相信了她的假面,她只是不想要任何人在她面前繼續提及沈祈和他的孩子們,因為他們現在的離開已經是她能替自己選擇的最好版本的結局了。
“這樣吧,”顏莉明白錢絮的好強,更心疼她無法表露的沉悶,“我和Saline聯系一下,等會兒我們飛紐約,去好好玩玩。”
顏莉要帶錢絮去散散心。
比起鋪天蓋地的崩潰,鼻涕和眼淚一起落下,顏莉更擔心的就是錢絮這樣的什麽也不說。如果是前者,至少錢絮找到了個發洩的途徑,可是錢絮過分的清醒和理智,又或者說她從不喜歡消耗別人的情感,習慣什麽事情都獨自承擔,所以這才在人前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錢絮沒有猶豫,答應了。
與其在這裏觸景生情,倒不如離開這裏來得痛快。
她的确瘋狂地想要逃離這裏,逃脫這個困住她整整三年的樊籠,所以她對顏莉道了一聲“謝謝”。
顏莉沒有繼續問候沈祈和沈祈一家,她并不擅長烹饪,但她還是願意親手給錢絮煮上鍋速凍餃子;只可惜,餃子一下鍋,就破皮了。
錢絮本來是很郁悶的,但這會兒苦中作樂,還不由對顏莉的廚藝發出衷心的“贊美”。
“也不知道這三年你是怎麽過的。”
“你不懂,北美區會廚藝的女人可太多了,誰讓這裏的食品這麽油膩熱量這麽高,”顏莉有一套自己成熟的理論,“我在這件事上完全沒有天賦,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別人,索性放棄了。”
所以,最後變成了錢絮這個失戀的本該傷心落魄的人替她的好友煮餃子……
“所以你來為了通知我一聲去紐約?”
“不止。”
顏莉沒心沒肺地笑出豬叫,“我還想着午飯沒有着落,說不定來你這裏蹭一頓……”
自己姐妹來安慰自己的方式會不會有些太特別啊?不過,錢絮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繼續陷入不甘的回憶,只不過在做飯途中想起是否合适小孩口味醬料的時候,心髒不免又難受了一下下。
……
飛到紐約的時候将近晚上八點。
錢絮從小型機場的草坪上走出來,上了顏莉預定的專車,一路上外面星光點點,紐約沒有下雪,城市街區也沒有難開的滿是冰面的路。
更沒有他們的影子了。
現代化的紐約和俄亥俄截然不同,俄亥俄鄉土氣息太重了。
這一天,錢絮難得享受着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悠閑時光,起初,是強烈的不适應,後面卻是越來越感覺到自由了,她發覺自己因為照顧這兩個小孩耽擱了太久,以至于和許多新潮的事物之間有了隔膜,而對于眼裏口中宣稱的紐約網紅餐館,她則是一家也不認識。
她帶上了絲絨的禮帽,消沉并沒有影響到她無暇通透的美,只不過化作絲絲憂郁,點綴了她眼底的星辰大海。
距離聖誕的日子還剩三天。
禮品店全是相關主題的小玩意,聖誕老人和三角帽占領了整個街區,顏莉冒冒失失地在寒風中拉着她進入一家禮品店,錢絮一眼就相中了個禮品,駐足在一只漂亮的水晶球面前。
這個雪球裏面也是個烏發的小女孩,臉上洋溢着隽永的笑。
白色的六角雪花不停地在jingle bells音樂聲中揚起,又墜落在女孩紅撲撲的又有可愛小雀斑臉蛋上。
“想買?”
“只是看看,”錢絮輕微搖頭,不再駐足,“對我來說,那玩意太幼稚了。”
不,不是幼稚,而是她恐怕此生再也無法擁有雪花中的小女孩的笑容。她感覺到她內心的某處塵封起來了,哪怕她假裝一切如常,也無法徹底地打開心扉——
錢絮不得不接受,她是陰暗的,平庸的笑容無法真正開懷的女配。
“你過年回國嗎?”
顏莉随手挑選了件顏色火熱的圍巾,一邊手腳麻利地繞在錢絮的脖子上一邊旁敲側擊地問起了這個。
錢絮想也不想地搖頭。
“我回去幹什麽?”
難不成非要回江城走完她這個可笑女配的戲份,就完了見證他們光鮮亮麗的愛情?
錢絮不願意承認,她其實不敢回去,不敢直接面對這殘忍的一切以及這一樁樁事帶來的沖擊,所以她才對回去過年完全不感冒。
寧願留在無人問津的紐約。
顏莉終于給安分的錢絮好了這條紅色羊毛圍巾,她心滿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傑作,無限欣賞的目光投向只需要一點明豔的顏色就趁得肌膚勝雪的閨蜜,“那行,就咱倆,好好在紐約過這個假期喽。”
“你不要男人喽?”
錢絮從禮品店裏出來,有幾分狐疑道。
顏莉對男女之事看得比較淡薄,經常三個月一個周期換男朋友,這在留學圈裏也見慣不慣,竟然還算長情。
“我可沒打包票,”顏莉對着她數不盡的桃花一臉無奈,“要是在紐約大馬路上看見對我有意思的大帥比,那也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啦。”
又暗戳戳地摟了一把錢絮的腰肢,“有人要是追你的話,你這個老古板也別這麽排斥。”
畢竟,這裏是紐約。
搭讪這件事每分每秒都在很自然地發生,快餐式的愛情從普拉斯的鐘形罩之前就遍布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顏莉的話音剛落,裏面的禮品店老板突然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勢跑了出來,口中振振有詞些什麽,看着樣子是朝她倆而來。那家店門的風鈴聲随之老板的探出腦袋而在一瞬間發出清脆而動人的聲音。
“這就算了,太老了。“顏莉假裝沒曾注意到追出來的禮品店老板,立馬回過身裹緊大衣,和錢絮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中年的白人老板是個禿頂,這是顏莉最不喜的類型。
男老板還在那邊呼喚着,“Wait!”
又幹脆抛下了自己位于繁華街道上的禮品店,直接追了過來。
“這群男人真的是……幹嘛都要對我有非分之想啊。”某人的臉是嫌惡的,嘴巴卻是自戀的。
“這是什麽?”
顏莉見白人一米九傻大個的老板上氣不接下氣地停頓了下來,他聽懂了個大概,臉被這話氣得通紅,直接來了句蹩腳的中文,“我找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位小姐。”
“?”
“找我朋友也不行。”找誰都能找禿頂啊。
“不是,剛剛有位先生說想托我把這份禮物送給這位小姐……”之後老板的中文表達能力實在不夠了,無奈之下他切換回了英文。
總而言之,剛剛錢絮在水晶球前徘徊的情景被別人瞧見了,好心人替她買了單。
并差遣老板送過來。
錢絮接過這份特殊的禮物,目光再度瞥向那個禮品店的時候,裏面已經空無一人了,單是一個背影都不曾出現過。
錢絮莞爾:“替我說聲‘謝謝’。”
“已經說過了。”
但老外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僵持在原地,因為顏莉對他偏見性的語言大為不滿,“我冰雪聰明的小姐,您是如何得知我是來要你的號碼的?”
“我對你完全沒有一丁點的意思,請您千萬不要誤會。”
“你們中國人有話叫‘自作多情’,想必你一定了解這成語的意思。”
“你還知不知道,我們中國人還有一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顏莉沒有好氣,攥緊了掌心,“閉嘴吧你,生意還做不做啦?”
紅鼻子老外扮了個鬼臉。
又故意和錢絮禮貌地招手離開,“你的朋友不像你。”
從那以後,錢絮肉眼可見顏莉的怒火不再對準着沈祈一人,而是對着全紐約的所有禿子。
“你知不知道他這頭發為什麽長不出來?”顏莉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地惡毒,“就是因為這張臭嘴!”
錢絮不得不承認,顏莉是個有本事的,她的注意力确實被轉移了不少,在傷心欲絕的邊緣發覺有人大吵大鬧還不錯,至少,這個世界不止是自己一個人停留在無盡的悲傷當中。
事情或許有大有小,但這一刻她們哭喪着臉望向對對方的時候,錢絮終于在這一整天袒露出了真正的情緒。
她掌心的水晶球也在炙熱,在發光,在呼喚着她回憶起曾經的自己是如何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