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聖誕節前,紐約的酒店公認是最難定的,這會兒沒有預約的話,身價不菲的顏大小姐也犯了難。
顏莉仰天長嘆,有一絲中國人身上特有的悲怆,“地球毀滅吧。”
又過了會,她的憂傷漸漸消失,冷不防地提議道,“實在找不到住所,我就回禿頭店裏睡覺。”
“啊這……不大好吧。”
兩姐妹頓時無暇顧及心緒了,錢絮将水晶球藏好,兩人重新在這個酒店的大堂又問了一遍,“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前臺一如既往地搖了搖頭,滿臉的不好意思,“不過距離我們一公裏,有一家溫泉度假酒店,規格比我們更高,網上并不顯示它的入住率,你們可以去那裏問問情況。”
她退還回錢絮和顏莉的證件,“不過,那家實行私人會員制。”
顏莉一把拽着想要在酒店大堂打發過一夜的錢絮,她渾身上下打滿了雞血,“不行,姐妹帶你出來玩絕對不能讓你将就。”
這個點Uber的車還要等上良久,最快的辦法當然就變成了步行過去。
真走到路上,顏莉已然累得半死,橫跨經過曼哈頓的中央公園的時候,她恨不得直接鑽入花叢裏當一晚的流浪漢,“我後悔了,早知道我們就在大堂等一晚上了,明早說不定就有空房間了。”
“還有幾步路啦。”錢絮在絕大多數的關系當中仍然扮演着耐心的角色。
快到終點的時候也正是顏莉快要咽氣的時候,“我不行了……明天我要罵死李惜音這個壞女人,我都跟她說了要過來,她竟然不給我提早訂房。”
“這個節日到處都不好訂,也貴。”錢絮體恤道。
她們仨是高中同學,恰巧通過同一個機構申請的留學簽證,自然而然地熟絡了起來。
李惜音學在紐約,而她和顏莉在俄亥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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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惜音的家境是他們三個人當中最差的,平常多餘的時間都在勤工儉學,之前在淘寶上給其他學生做口語一對一的老師,之前不知道和客戶鬧過什麽矛盾,後來這個活也沒了;錢絮因為當時要兼顧孩子,所以她體驗過沒錢的日子,方才知道這種生活的煎熬,她當然無法指責自己的朋友。
顏莉悶悶不快,“就先墊一墊錢,我又不是不給她。”
她們倆總算是走到了這個隐沒在繁華邊上的頂級溫泉酒店,靜靜深夜裏,這酒店藍色的如流火的燈光是她們今晚最後的希望了。
那燈光着實漂亮,璀璨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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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沈栖月和沈栖年的機票出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T4休息室。
沈栖月從灰色的蟲洞沙發上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急切地走到了她哥哥沈栖年眼皮底下,對着正在發呆的沈栖年翻了個大白眼。
“喂,我們都要回家了?”
“你怎麽這幅沒精打采的鬼樣子?”
她交叉的雙臂合于胸前,在沈栖年面前來回晃悠。
“回家?”
“家”這一個詞對于沈栖年來說是陌生的,他一直認為和爸爸,和錢絮在一起的地方稱之為“家”,告訴他家這個概念的是錢絮,教會他家怎麽拼寫的也是錢絮。
他并不清楚這趟出行意味着什麽,但是從父親冷漠的态度裏已經可以覺察得知——
如果回家的話,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和錢絮見面了。
昨天晚上,小家夥很明顯并沒有休息好,當他鼓足勇氣來到爸爸的房間,沈祈卻告訴他,他們要回國,會開始他們的新生活。
“那我們的新生活裏還會有錢絮嗎?”
他偏執而又不懂事地接着問下去,問到最後沈祈面色鐵青,但他仍然是一副拒絕回答的面孔。
昨晚父親的冷漠歷歷在目。
沈栖年小朋友感覺到因為自己的年齡和與年齡相符的精力,他沒有辦法深思熟慮這個問題,他總覺得在命運的齒輪下,無論他懷揣着怎樣的心情,都不妨礙父親直接從俄亥俄帶走他們。
或許,昨晚錢絮沒有發脾氣的話,他們會繼而在一起,度過幾個相安無事的夜晚。
一旦父親沈祈做了決定,那任何人都無法更改他的決定。
“你不會不知道我們回去可以見到誰吧?”
盡管沒那麽在乎可能會迎接他們的人,但沈栖年下意識地附和着自己妹妹去問,“我們會見到誰啊?”
“當然是我們的——媽媽。”
靈動的眼眸終于狡黠地一眨,快速地吐露了激動已久的心聲。
講述到有關媽媽的字眼的時候,沈栖月特意湊到了沈栖年的耳邊,生怕沈祈會聽見,但又唯恐爸爸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存在,說完以後又去瞅了幾眼吧臺上的父親。
“她不會來的,”沈栖年在這件事上比沈栖月鄭重得多,口吻也趨于成人的理智,“如果她真心想見我們的話,她一早就搭乘着飛機來看我們了,根本不可能讓我們在美國白白等上三年。”
沈栖年陳述這些的時候,盡可能平心靜氣了,但是他發覺自己從他的爸爸一脈相承地繼承了爸爸的憤怒。
對于被媽媽抛棄的這件事——
這是沈栖年這小少年心裏永遠的刺。
“有沒有一種可能,媽媽就是因為以前對我們不好,所以等我們回去以後,所以會想方設法地對我們好?”沈栖月臉蛋是奶乎乎的,但她說這些的時候很連貫、已經頭頭是道了。
當然,這些不是基于她對媽媽的認識,而是對媽媽的幻想。
她幻想着,每個女人都愛惜着自己的寶貝,媽媽的離開一定情有可原。
“你別做夢。”
掃興的話是這麽說的,但是畢竟沈栖年年紀小,還不滿五周歲,如何有足夠的判斷能力,他雖然面子上不表露出來,但是內心同樣渴望着來自親媽的關懷和愛。
他想,他的媽媽程雙意會比錢絮更好嗎?
如果她比錢絮更好,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正如沈栖月時常在他耳邊說的,“畢竟,那是我們的親媽啊。”
小孩子是天真的,同樣也是世俗的,他們對于家長之間的比較,并不會比大人們在社會上對社會地位的判斷來得那麽精準,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衡量的一套标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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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紐約市的這家溫泉酒店。
“沒有房間。”
辛苦奔波了一整晚的錢絮和顏莉同樣被告知了這個耳旁重複聽過了很多遍的答案,雖然已經不抱有什麽希望了,但百無聊賴的顏莉還是趴在前臺的水墨色大理石上,又無比真誠地抛出了同樣的問題,“真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嗎?”
這時候,錢絮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Mrs Shen!”
“沈太太,您怎麽會大老遠的到這裏來小憩?”
來者不是別人,對方原來是這家溫泉酒店的華人黃老板,之前沈祈的緣故,她來紐約照看過兩個孩子,同時也陪沈祈參加過一些不那麽正式的場合,黃老板格外熱情,一眼看穿了她和顏莉的窘迫和難處,“鄙人真是有失遠迎,您看我們這裏禪意主題的套房怎麽樣,我現在就去為您安排?”
許是不忍讓顏莉真風餐露宿,她也不習慣讓別人失望,又或者說,這段關系俨然成為過去式,錢絮可以毫無芥蒂并且适時的時候加以利用——
她索性就這麽演了起來。
錢絮杵在流水淙淙的假山旁,客氣地寒暄,“黃老板,好久不見了,這些年您看上去沒怎麽變,還是老樣子。”
“老了老了。”黃老板感慨,随即又令人快馬加鞭地給安排房間。
錢絮身側的顏莉也瞬間慫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舒适度過的高檔房間,在她耳邊碎碎念道,“想不到這死去的沈狗還有一點用。”
錢絮笑而不語。
這攀扯,雖然是惹人生厭的,卻是在紐約深夜裏真真切切有用的。
錢絮溫婉一笑,“那就勞煩黃老板為我們安排了。”
錢絮依舊沒有說破,她突然想起兩年前的那次紐約之行,她入住的應該也是黃老板旗下的莊園,對此,她還算有些許印象。
那會沈祈并不闊綽,卻願意主動為他們去辦理check in。
黃老板談起沈祈來異常熱絡,仿佛是完全出于個人的欣賞,“我說,咱們華國國內稱之為天才的當之無愧就沈總一人,他對人工智能技術的研發,我是不懂也跟不上了,但是哪天他需要資金投資的話,還請沈太太為我美言幾句。”
話到最後,才顯露出真正的山水,畢竟都是生意人嘛,來往不過為了一個“利”字。
錢絮颔首,“好。”
終于,她和顏莉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紐約夜晚找到了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