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冷漠
第34章 冷漠
從許傾塵走後,蘇音便心不在焉,虞枝作為一個成功的商業精英,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她能看出蘇音對許傾塵的在意。
虞枝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不喜強人所難。她與人相處時,自有她的一套方法。這些年,屢試不爽,從未失算過。
即使虞枝還想再和蘇音說說話,但她并不打算這麽做,這樣的談話沒有意義。她要做這片天地間,最能體諒蘇音的人。
這是虞枝的目标。
成熟女人的魅力莫過于如此。比起擁有你,她更想讓你擁有無拘無束的自由。
你想做什麽,那便去做。
對于這些,蘇音并不知曉,她只當虞枝是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姐姐,早些年的事,她早忘了。
只有虞枝記得。
不過,她現在并不打算和蘇音講,她想等她十八歲,等她高中畢業,再告訴她。
可有時候,有些事。
真的不該等。
誰都不能未蔔先知,以後的事沒人會知道。此時此刻,虞枝只想堅守初心。
她走到蘇音旁邊的位置坐下,給她夾了一片三文魚,溫聲道:“先吃飯吧,吃完了,我帶你去找傾塵。”
蘇音:“謝謝。”
“帶我找老師?”
虞枝眼神一滞,身體往後靠的同時放下筷子,她的語氣中夾雜一絲無奈,“嗯,去找你。不過,你不用和我這麽客氣的,小朋友,你可以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這兩個字。”
蘇音擡頭穩住表情,她不知道虞枝為什麽要對她好,就像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對許傾塵好一樣。
她并不想要虞枝的好。
那許傾塵呢,許傾塵想要她的好嗎?
蘇音真的不知道。
眼下,她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因為想也想不明白,不如先把飯吃完。
虞枝見蘇音乖乖吃飯,便看着她,虞枝越是看,漂亮的手指便收得越緊。
蘇音長大了,也變漂亮了,和小時候那個小黑煤球不一樣了。
虞枝笑了。
妩媚的狐貍眼彎了又彎。
謝寧偷偷擡眼,她看虞枝完全側着身體,玲珑的曲線一覽無餘,這份充滿誘惑的自信,風情流轉,讓人心亂如麻。
但虞枝越美,謝寧越難受。
因為她的美,不是屬于她的。盡管在無數個黑夜,她擁有過她貼在胸口的暧昧,以及淺淺喘息的失控,可這都不是愛。
謝寧想要的,只是一個這樣的笑容,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卻得不到的,蘇音卻輕易得到了。
她怎能不恨。
虞枝滿眼都是蘇音,但她知道謝寧在看她,于是她豁然擡目,目光瞬間寒如刀刃。
謝寧怕了,眼眶中湧出熱淚。
碰巧,蘇音看到了,可她醞釀半天,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什麽。
虞枝把蘇音的反應盡收眼底,她不想蘇音對謝寧留下太多印象,所以她說:“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蘇音本來就不愛多管閑事,便點頭。她心情不好,所以胃口也不行,沒吃幾口就飽了。
等她放下筷子,虞枝關切道:“吃飽了嗎?”
蘇音邊用紙巾擦嘴邊說:“飽了。”
停頓幾秒,她接着說:“對了,虞枝姐姐,你剛才和我說要帶我去找老師,你真能帶我去嗎?”
虞枝眼底閃過一絲黯淡,但随即她便篤定道:“當然,本來想帶你出去玩的,和傾塵商量半天,她才同意把你帶出來,沒想到白折騰了,這下可好,我又要把人送給她了。”
蘇音也感覺抱歉,就這麽白蹭人家一頓飯,她垂下雙目,客氣道:“下次有機會,我一定陪你好好玩一次,你不是最喜歡海邊了嗎,剛好老師也喜歡海邊,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去。”
虞枝沒思考便說:“我什麽時候告訴你我喜歡海邊了啊,我怕水,從來不去海邊。”
蘇音困惑道:“前陣子我們在網上聊天,你告訴我的,我不可能記錯啊。”
糟了,是徐呈…
虞枝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連忙找補說:“我剛才逗你的,好啊,等有機會我們就去海邊。”
蘇音:“那一言為定。”
虞枝見蘇音并未起疑心,這才放心,她暗想:得趕緊找許傾塵補補課,得知道許呈都和蘇音聊過什麽,不然早晚有一天得露餡。
剛才那一下,讓虞枝有些後怕,她怕再說漏什麽,便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以後不管任何時候,只要你想見傾塵,直接告訴我就好,我帶你去見她。”
蘇音嘆氣,鼓足勇氣說:“可我根本不知道她想不想見我。”
虞枝:“那你想見她嗎?”
蘇音:“想。”
虞枝輕輕一笑,“不管她想不想見你,只要你想見她,那便去見吧。”
随後,虞枝打了兩通電話,挂斷電話後,她斜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慵懶道:“傾塵在南巷一家書店,我讓司機送你過去,他還有三五分鐘就能到。”
蘇音:“書店?”
虞枝:“嗯,她閑下來的時候總待在那裏,一待就是一整天。”
蘇音斟酌半晌,低聲道:“我這麽冒昧去找她,她不會生氣吧。”
虞枝眉梢好看地揚起,“你還沒有去找,你怎麽知道她會不會生氣?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什麽時候變成膽小鬼了?”
蘇音側頭深思,不住地點頭表示認同,“你說得有道理,我不該這麽瞻前顧後。”
虞枝:“這樣就對了。”
她有很多情緒,也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全化成一個鼓勵的微笑。
等蘇音離開後。
虞枝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閉目,她看上去有不舍,有不甘,但更多的,是疲倦。
一直沒出聲的謝寧這才小聲說:“姐姐,你不開心是不是?”
虞枝:“嗯。”
謝寧蹙眉,不解道:“既然你不想讓她走,為什麽不把她留下來?”
虞枝慢慢睜眼,眼底血絲明顯,“她還小,讓她去追求她想追求的吧,等她看完這個世界,也長大了,就能回到我身邊了。”
謝寧還想說什麽。
這時,虞枝走到她身邊,輕輕把手搭在她的後脖頸,撫摸了兩下,然後,她彎腰與她耳語,“學會了嗎?”
謝寧緊張道:“學什麽?”
虞枝的手忽然用力,謝寧禁不住疼,低低地悶哼一聲。
虞枝移開手,抽出一根煙塞到嘴裏,她并沒有着急點煙,而是含糊不清道:“學她,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學不會,我就換人。”
說完,虞枝便出去抽煙了。
謝寧抱抱自己。
她呼吸急促,細而長的羽睫簌簌抖動。最終,她成功說服了自己。
姐姐,只要能留在你身邊,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好,我學,學她。
-
南巷。
眼前這家書店裝修複古,牌匾旁邊挂着一個大銅鐘,牌匾上的字跡顏色不一,明顯可以看出補過的痕跡。
蘇音站在門口,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家店可能是一位白發蓋頂的老人開的。
可當她推門而入時,登時改變想法,不一定是老人,也許是女人。
因為店內右側一面牆上畫了一大幅畫,很抽象,但不難看出,畫中有一個失去雙臂的女人,她渾身是血,嘴裏叼着一杆槍,她身後躲着很多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子,還有貓和狗。
通常,男人只會展現雄性光芒,怎會允許這種男人躲在女人身後,需要女人提槍保護的畫,出現在如此顯眼的位置。
所以,這家店的主人八成是女人。
蘇音靜靜站着,她用手輕輕觸碰凹凸不平的牆面,仿佛在一瞬間,她真的鑽進了畫中的世界。
這幅畫是有靈魂的。
蘇音對藝術不感興趣,人生頭一回,她見識了藝術的魅力。
她怕弄髒藝術,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然後沿着書架慢慢地走。書架全部是木質的,輕輕嗅,可以聞到木頭的味道。
這裏的一切東西都很老舊。
有裂痕的牆,發黴的書架,不走針的老鐘。處處充斥着陳舊的氣息。
年輕人應該不會喜歡這裏。
但奇怪的是,蘇音很喜歡。她這個人,只要喜歡,哪怕是坐在廢墟裏,她都願意。
所以此刻,她已經忘了來這裏的目的,只是很想認識這家書店的主人。到底是誰。能打造出一家如此有品位的書店。
于是,她在書架中穿梭。
窗外,葉子往藍天深處飛;這裏,她往她向往之處走。
葉子半路夭折。
她沒有,她找到她了。
最裏面書架的角落裏,坐着一個斯文的女人,微暖的光圈映在她身上,松軟的長發垂在身後,修長脖頸上的脈絡清晰可見。她安靜得像一幅水墨畫。
蘇音不想打破這份安逸,但她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叫了聲,“老師。”
這一聲過後。
水墨畫動了,壓着書頁的指尖顫動了,緊接着,書複原到第一頁。
蘇音連忙道歉,“對不起,老師,打擾到你了。”
許傾塵搖頭,她分外平靜,并沒和蘇音搭話,而是去翻書,試圖找到剛才看的那頁。
她沒問蘇音為什麽來,也沒問蘇音要不要走。她在用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将她們隔開,這種從骨子裏散發出的淡定和威儀,讓人不寒而栗。
蘇音心裏一怔。
怎麽了,究竟是怎麽了?
這還是許傾塵嗎,怎麽只過了這麽一會兒,她就變成這樣了,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蘇音沉默着,注視着。
她與她同在這片土地,卻在天空灰了一度時,深刻感受到,她們之間的距離又變遠了,比——
三尺講臺,加上從十八層地獄到人間的距離,還要遠上許多。
這是蘇音的直覺。
她不需要許傾塵說什麽話,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便能了解。
但蘇音不想僅憑主觀臆斷,她必須聽許傾塵親口說出來,所以她問:“老師,是我惹你不開心了嗎,你可以跟我講。”
許傾塵低着頭,靜谧的空間中只剩下翻書聲音,她只當蘇音不存在。
蘇音吸了口氣,祈求般望向她,“老師,你能不能告訴我原因,不管我做錯了什麽,我都可以改。”
許傾塵依舊一言不發。
蘇音僵在那裏,嗓音略微輕顫,“老師,你知道嗎,你不理我,我會難過。”
話落,許傾塵終于有所回應了,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蘇音,像是在确認什麽,幾秒後,她咬字極重,“你難過?”
蘇音抓住希望,她急切地點頭,她以為許傾塵會心軟,會改變對她的态度,但完全是空想。
許傾塵更冷了,比剛才還要冷,無意間擡頭,她也不給蘇音視線交錯的機會。
蘇音臉色蒼白。
她要強,好面子,從來沒在一個人面前,陷入過這般難堪的境地。
最可笑的是,她連為什麽會被如此對待的原因都不知道。
一頓飯的功夫。
似乎什麽都變了。
蘇音不想失态,可面前這個人是許傾塵,她願意為了她,去做以前不願做的任何事。
蘇音眼眶通紅,言語哽咽,“老師,如果你現在不想跟我說話,那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想說了,就出來找我。”
許傾塵手一頓。
蘇音壓下心頭酸澀,極力讓開口的聲音不那麽抖,“老師,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然後,她用盡全身力氣轉身,“一個你為什麽突然對我冷漠的答案。”
說完這番話,蘇音便走了。
許傾塵重重地嘆氣,随後垂下頭,緊接着,她從喉嚨中漾出一聲古怪的笑。
難受。
蘇音難受了。
這不就是我的目的嗎,不就是我對她好,又在合适的時機冷漠她的目的嗎。
目的終于達成了,我應該開心啊。
許傾塵笑,繼續笑,可她的笑卻愈發僵硬,直到最後一抹笑,徹底僵在嘴角。
她想起剛才,她在假裝看書,可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用餘光在看蘇音。
蘇音無措的模樣,受傷的眼,哽咽的聲音。她的所有狼狽姿态,都在許傾塵心中翻出驚濤駭浪。
看蘇音難過,許傾塵一點都不快樂,一點都沒有那種‘報複’過後的快感。
甚至。
她在跟着蘇音難過。
當心髒刺痛一下時,許傾塵面色緊繃,她猛得站起,從那雙幽深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半點後悔的痕跡。
許傾塵不悔。
-
蘇音坐在書店門口臺階上,她數過了,這一下午,一共來過八個顧客,四男四女。
人進人出。
許傾塵卻沒出來過。
蘇音安慰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如果自我安慰有用的話,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麽多難過的人了。
蘇音就像一只落魄小狗,來來往往的人都得看她一眼,她的意志告訴她:你該走了,不要做這種傻事,不要再去卑微讨好了。
但她做不到。
她無法不去想許傾塵的笑,許傾塵的溫柔,還有許傾塵的好。
在和許傾塵有關的事情上,理性永遠不能戰勝感性。
蘇音不悔。
...
最終,這場醞釀幾天的雨還是下了,下在十月的最後一天傍晚。
冷風凄凄,蘇音依然坐在臺階上,她面無表情,可心髒卻一剜一剜地疼。
在她面前。
停着一輛凱迪拉克。
賀舟撐着傘,在等人,等許傾塵出來後,他連忙迎上去,幾步的距離,他卻緊緊護着許傾塵,沒讓她淋一滴雨。
蘇音看着這一幕,心裏忽然升起一種陌生的感覺。她的心,開始宛如一潭死水了。
她不想像個傻瓜一樣坐在這裏,她想離開這裏,可她雙腿發軟,根本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但她咬緊牙關,還是逼迫自己起身。
一步,兩步…
蘇音耷拉着腦袋往前走,渾身忍不住發抖,她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般。
她不怪許傾塵,她怪自己。
下次。
不會再這麽傻了。
這秒,蘇音變成了這條街上最清醒的人。可下秒,她又傻了。
許傾塵。
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蘇音的腦袋快要崩裂,她快被情緒折磨得瘋掉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被全世界抛棄!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不要我!
十六年來,蘇音第一次崩潰了,她像一只受驚的鳥,四處狂奔。雨水強勢,吞噬掉她的哭訴,“老師,原來你不是來救我的。”
“原來,你和他們都一樣。”
蘇音認命了。
遠處,許傾塵不忍再看,她強行讓自己閉上眼,無力道:“賀舟,走吧。”
大雨滂沱。
蘇音在雨裏,自己救自己。
風吹雨,雨打窗。
許傾塵靠在車窗上,全身散發頹廢的氣息,她的拳頭握得死死的。
蘇音。
我是不是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