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交易
第33章 交易
蘇音被虞枝的熱情吓到了,又是摟胳膊又是噓寒問暖的,蘇音太不自在了,她幾次眼神求助許傾塵,但許傾塵只是笑笑而已。
蘇音頓感十分幽怨。
幹嘛不管我。
許傾塵依然視而不見,她跟在兩人身後,唇邊的笑隐忍且克制。
對于許傾塵的不管不顧,蘇音氣不過,也就沒再回頭看她,當然,她也沒那麽抗拒虞枝的熱情了。
虞枝漂亮,妩媚,眼皮一撩,人就被電到了。這幾步的功夫,她不知與蘇音對視了幾眼,但蘇音就像個死木頭,一點回應都不給。
虞枝上下打量一遍蘇音,眉梢微微勾起,一直到走進餐廳,她依然摟着蘇音,并說:“上學很辛苦吧,想吃什麽随便點,今天姐姐請客。”
蘇音正要說幾句客套話,目光卻一個女孩吸引住了。
女孩很瘦,黑發又長又直,一頂白色鴨舌帽壓得很低,她獨自坐在座位上,不安地揉搓手指。直到虞枝帶着蘇音和許傾塵過來,女孩才擡起頭,她怕生,很快又把頭低下。
虞枝沒理會她,先招呼許傾塵和蘇音坐,然後在女孩旁邊的位置坐下。
許傾塵沒見過這個女孩,好奇道:“虞枝,這位是?”
虞枝喝了口水,淡淡地瞥了女孩一眼,“她叫謝寧,是我…公司的員工。”
聽到這話,謝寧的手悄悄一顫,但她連招呼都沒打,依然沉默寡言。
許傾塵看出謝寧內向,明白對她來說,和人交際是一種負擔,便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許傾塵本無意看蘇音,不巧,剛好看向了她。
蘇音正在挽校服衣袖,她做事總是認真細致,哪怕是挽衣袖這種小事,也要專心致志。
許傾塵看着蘇音的側臉,輕輕笑了,但同時,眼潭深處卻湧出一絲極淡的冷漠。
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被人察覺到的。
但謝寧心思細膩,所以許傾塵這細微的情緒變化,竟被她發現了。但她只是壓低了帽檐,她不關心這兩個人的事。
這時,虞枝指了下謝寧,又指向蘇音,悠然道:“傾塵,你不覺得她們很像嗎?”
許傾塵狐疑地看着虞枝,神情中透露出莫名的古怪,意味深長道:“是像,所以呢?”
虞枝笑得像個妖精,她伸出尾指,勾了勾在她正對面的蘇音的手指。
蘇音一驚,迅速抽開手。
虞枝用手撐住下颌,輕輕向前湊,明明是回答許傾塵的話,卻是看着蘇音說的。
“謝寧長得像蘇音,所以我就把她留在我身邊了。”
蘇音感覺摸不着頭腦,其實她和虞枝并不是很熟,只見過幾次面,哪怕她是徐呈,蘇音也認為她們并沒有熟到這種程度。
虞枝太熱情了。
這讓蘇音不舒服了。
但蘇音又不能直說她的不舒服,她只是看向許傾塵,這一刻,許傾塵是她的舒适區。
可許傾塵低頭擺弄手機,并沒有打算和蘇音對視的意思,須臾,她那雙無神的眼驟然亮起,輕聲道:“虞枝。”
虞枝微眯眼,“嗯?”
許傾塵邊轉動無名指上的戒指邊打趣說:“虞總公司招人難道還看人相貌嗎?”
虞枝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
許傾塵唇邊帶笑,調侃道:“只要長得像蘇音,你就全招進公司。”
話落,虞枝笑出聲,直接說:“我的确有這個想法。”
說完,她又說:“小朋友,你感覺我這個想法怎麽樣?”
蘇音在想事,沒細聽她們的話,她只聽了最後半截話,便順着虞枝的話說了,“挺好的。”
虞枝樂了。
許傾塵先是恍惚一下。
過了一秒,她喝了口水,等她把水杯放下時,一張紙巾适時遞了過來。
許傾塵沒接,她裝作沒看見,然後故意看了一眼手機,随後說:“我臨時有點急事,先走了,虞枝,你好好照顧蘇音。”
虞枝點頭說:“沒問題。”
一聽許傾塵要走,蘇音瞬間落寞下來,她捏緊手中的紙巾,詢問說:“老師,有什麽急事,一定要走嗎?”
許傾塵:“嗯。”
蘇音不想她走,不依不饒地追問:“老師,可以告訴我是什麽事嗎?”
許傾塵單手撐在桌面站了起來,冷淡道:“私事,不方便說。”
蘇音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她的心砰砰直跳,有委屈有不甘,有千千萬萬種負面情緒一瞬間積攢出來。她知道,全是因為許傾塵的忽冷忽熱。
蘇音不懂。
許傾塵為什麽會這樣。
可蘇音更擅長把苦水往肚子裏咽,她努力管理表情,露出一個體面的笑容,“好,那老師再見。”
體面的代價就是:
蘇音沒得到許傾塵的任何回應,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蘇音目送許傾塵離開,久久不肯移開眼,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會好受一點,可事實不是這樣的,越看,心口越堵。
難受的人不止蘇音。
許傾塵走出餐廳後,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多停留,她迅速把車子開走,她不知該去哪裏,車子在高速行駛,她心中郁結難消。她感受風,感受冷,感受孤獨。
這城市太熱鬧了。
許傾塵忽然想回家了,想回有媽媽的家了,她一瞬欣喜,脫口而出一個字,“媽。”
下秒,如鲠在喉。
這個字,如此陌生,已經很久沒從她口中喊出來了。她沒有媽媽了,她早就沒有媽媽了。
風吹得她發絲散亂,她滿眼猩紅,眼淚無聲落下,她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抖動,她用力握着方向盤,強逼自己不要太失控。
她是個連哭都不允許自己哭出聲的人。這樣的人,活得太累。
是啊,許傾塵好累了。但她不能累。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做完。
五年了。
終于快看到頭了,可許傾塵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一點都不快樂。
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嗎?
為什麽?
其實她是知道的。
因為,她不僅是媽媽的女兒。還是,還是…蘇音的老師。
身為女兒,她沒有對不起媽媽。可身為老師,她卻對不起蘇音。
“不!沒有!”
前方一條死路,許傾塵猛地一腳剎車,她兩眼瞪大,泛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她下意識地閉緊雙眼,任由淚水打濕她的臉。
她哽咽道:“我沒錯,我不會錯的,這都是你欠我的,是你該還的。”
“蘇音,是你欠我的。”
…
五年前的中秋節。
許清詞的媽媽給許傾塵打電話,說讓她祭拜完母親以後,回家吃個團圓飯。
許傾塵婉拒了。
這些年,即使許清詞的媽媽對她視如己出,但她仍然記着親生母親,母親在她心裏的位置,是誰都替代不了的。對許傾塵來說,中秋節從來都不是節日,而是母親的祭日,所以她在母親墓前,待了将近一天,可就在她将走時,一個女人來了。
女人四十出頭,氣質出衆,但難掩倦容,可以看出,她昨夜沒睡好。
她是奔着許傾塵來的。
許傾塵:“您是?”
女人開門見山道:“我叫楊月華,是陶穎的朋友,我來找你,是有事想告訴你。”
陶穎已經去世多年,那時許傾塵還小,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并不能清楚地記得母親朋友的樣子,但對于楊月華這個名字,她還是有印象的。而聽楊月華的口氣,應該是知道不少有關陶穎的事。
許傾塵急忙說:“楊阿姨,對于我母親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懷,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才會想不開,但我一直沒想明白是因為什麽,您能不能把您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楊月華眼眶濕潤,仰頭把淚咽下,“好。”
她們聊了很久。
楊月華把她知道的事全盤托出,末了,她說:“傾塵,以前沒跟你說,是因為你還小,現在你長大了,這些事你有權知道。”
那天。
許傾塵一整晚都跪在陶穎墓前。她發誓,一定要讓害死她母親的人付出代價。無論是那個女人,還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許傾塵都不會放過她們。
路燈昏黃。
許傾塵緩緩打開那張折成四方的紙,紙上寫着一串電話號碼,是楊月華交給她的。
這是那個女人的電話。
許傾塵本可以直接打過去質問她,或者罵她一頓,但她沒有這麽做。質問是質問不出什麽的,罵也不能解恨。許傾塵要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忍住了。
她将這個手機號碼存在手機裏,不等到一個最好的時機,她是不會有所行動的。
直到有一天,她登陸Q.Q,從可能認識的人裏,看見了一個網名叫作‘Y'的人。
她點進資料看。
果然,是那個女人的手機號。
許傾塵咬緊下唇,她忍住恨意,仔細把資料上的信息看了一遍。年齡:十一。
十一歲?
許傾塵在心裏算了一遍,許清詞今年十歲,那個女人的孩子比她早生一年。
所以,這應該是那個孩子的Q.Q。
許傾塵意識到,機會來了。但同時,她又感覺良心不安,大人之間的事,和孩子有什麽關系,孩子是無辜的。
可是,如果這個孩子和陶穎的生日不是同一天,陶穎也不會因崩潰而死。
怪她,全都怪她。
她的出生,本就是一個錯誤。
許傾塵又想起楊月華的話,想起母親那陣子遭受的罪,想起躺在血泊裏的血淋淋的母親,她再也無法允許自己懷有慈悲之心。
該死,她們都該死。
于是,許傾塵将通訊錄的手機號碼删掉,然後打開Q.Q的搜索欄,輸入那串手機號碼,點擊添加,沒多久便加上了。
小孩子很單純,許傾塵說她是亂輸的號碼,她就信了。但小孩子警惕心還蠻重,就是不肯暴露真實姓名,不過許傾塵也不着急,她有信心,早晚有一天她會知道的。
慢慢來。
許傾塵很有耐心,她經常和小孩聊天,套出了不少話,也知道了不少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事。
比如:那個女人和一個男人跑了。
聽見這個消息,許傾塵明明應該很開心,但很奇怪,她沒有,她當即想到的事:這麽小的孩子,沒了媽媽,應該怎麽生活?
但這個想法轉瞬即逝,許傾塵斥責自己:不該同情她,這都是報應。
可即使她一遍遍給自己洗腦,最後,她還是安慰了小孩很久,那一刻,究竟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五年過去了。
她們始終沒有斷聯。
直到國慶的那次聊天——
青陽省。
長水市。
不是普高。
長水市就那麽幾所高中,除了普高,只有一所重點高中了。
許傾塵懵了。
她找了這麽多年的人,竟然離她這麽近,而且就是她所在的學校的人。十六歲,不是高一,就是高二。
到底是誰?
要不是那次家長會,許傾塵或許不會這麽快就找到這個人。
蘇音說她不喜歡開家長會,而這句話,多麽熟悉,那個孩子也說過…
許傾塵不願相信,這太離譜了。況且,蘇音曾說過:她的父母都去世了。
那時,許傾塵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她想:這個孩子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能是蘇音。
蘇音,和別人不一樣…
不會是蘇音的,不會的…
可是,老天貫會捉弄人。
許傾塵從一堆資料裏,翻出了剛開學時蘇音填的基本信息表。
1995.03.29。
登時,許傾塵的腦子像炸開一般,她依然安慰自己,巧合,一定全是巧合。
但…
手機號碼,這串號碼,許傾塵太熟悉了,那晚在母親墓前,她看過無數遍。
蘇音,竟然是你。
許傾塵眼中充滿憎恨,她只恨自己知道的太晚,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會任由蘇音走近她,但一切都還來得及。所以,她再三斟酌,找到了虞枝,兩人做了一個交易。
虞枝說:“傾塵,我可以答應你,但你是她的老師,這樣做不太好。”
許傾塵的語氣很平靜,“是不好,所以我會辭職的。”
…
後面司機不停地按喇叭催促,許傾塵才從回憶中走出來,她重新啓動車子,面無表情道:“差不多了。”
【人最不能原諒的莫過于被迫從真誠的熱情中醒悟,明白過來那個曾令他們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們失望的人。】
蘇音。
該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