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給予
第32章 給予
沒啓動的車子內,賀舟在看許傾塵,許傾塵在看遠處。
他們之間,經常沉默。
即使他們已經達成共識,給彼此一年時間,但有些東西強求不來。
遲來的珍惜,不值錢。
賀舟很後悔,當初不該犯下那樣的錯。所以現在,不管許傾塵怎樣冷漠他,他都接受,這是他自找的,他不怪任何人。況且,許傾塵目前還是他的妻子。近水樓臺先得月。賀舟相信,總有一天,許傾塵會接受他的。
賀舟志在必得。對他來說,‘得’才是最終目的,至于為什麽要‘得’,他從未問過自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将自己的各種行為進行美化,并把這些歸結為‘愛’。對她好,然後自我感動。
都是因為愛啊,聽起來多麽偉大。愛是前提,愛才是最重要的。
但賀舟不這樣想。他不想歌頌愛情的偉大,他要歌頌自己。歌頌自己的紳士行為,再歌頌自己為愛有多契而不舍…
他永遠歌頌不完自己。
所以,與其說他在追許傾塵,不如說他在追一個獵物。過程越是困難,他越是興奮。他送出手的每一支玫瑰,都是試圖拴住她的鎖鏈。一旦得手,獵物便失去了身為獵物的意義。
這樣的男人,拿不出純粹的愛,還自以為只要付出一丁點好處,女人便會為他死心塌地。
幸好,許傾塵是清醒的女人。這些日子,賀舟的小手段,她都看在眼裏,只是懶得戳穿。
賀舟很想時刻保持紳士形象,想在許傾塵心裏留下好印象,但他常常管不住自己,這會兒,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表現自己,“傾塵,我擔心買一束玫瑰太招搖了,被學生看見的話影響不好,所以只買了一支。”
許傾塵眉頭微蹙,語氣中隐有肅然,“既然你知道影響不好,那以後就不要拿着花出現在我的班級門口。”
賀舟臉色一變,有惱羞成怒之狀,“就一支花而已,你何必這麽嚴肅,而且我看你的學生都挺樂意看的,沒人會在意的。”
聞聲,許傾塵臉色瞬間陰沉僵硬,她用犀利的目光掃了賀舟一眼,冷冷道:“別有下次。”
賀舟看着那支沒送出去的花,有幾分不甘心,詢問說:“為什麽?”
許傾塵的眼底劃過一絲波瀾,她忽然想起那個夜晚,海邊,和送她玫瑰的女孩。
很快,她平靜了。
“我不喜歡花,尤其是玫瑰,所以你不要再送我花了,更不要…被我的學生看見。”
賀舟一直盯着許傾塵,他感覺她很奇怪,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但他非常确定,剛才,她在許傾塵臉上,第一次看見一樣東西——
人情味。
以往在賀舟面前,大多數時候,許傾塵都是冷的,是面無表情的。頭一回,他看見了這樣的許傾塵。是熱的,是柔軟的。
這一刻,賀舟不想裝了。
他的眼裏裹着一團火,嗓音喑啞得厲害,“傾塵,我們回家吧。”
許傾塵側頭看他,身體下意識往後躲,與他拉開一個安全距離,邊開車門邊說:“你媽的眼線已經走了,我也走了。”
見許傾塵要走,賀舟急了,他猛地探身,抓住許傾塵的手腕,他很用力,粗魯地像要把許傾塵的骨頭揉碎一般。
許傾塵厭惡一切沒有分寸的行為,她不喜與他發生任何肢體接觸,一秒都不行。所以,許傾塵用盡全身力氣将他的手甩開,然後,她一句話也沒說便下車了。不管賀舟怎麽喊她,她頭都沒回一次。
信任這兩個字,很重。失信一次,日後都別再想撿起來了。
賀舟已經輸透了。
-
學校的人早就走空了,可許傾塵依然往回走,往教室走。
今天,她約了蘇音。
她記得。
剛才見大家一直起哄,她才把賀舟帶走,走得太匆忙,也沒來得及和蘇音說一聲。她不知道蘇音走沒走,有沒有在等她。
許傾塵眉目舒展,表情柔和,盡管腳底踩了風,但她整個人是輕松的。當人不自知時,一切都變得有趣起來了。
…
這是十月最後一天,春天還晚着,有的遲鈍的枝芽,卻偷偷生出來了。
生在,人心裏。
蘇音等在教室,她很犟,明知不該等,不必等,卻還是固執地等。
十二點了。
蘇音對自己說:再等五分鐘,最後五分鐘,她再不來,我就真走了。
可這已經是第不知多少個五分鐘了。
就在蘇音即将失落之時,她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她熟悉的聲音,她曾在心裏回味過億萬遍的聲音。
許傾塵來了。
蘇音很想矜持一點,就坐在這裏等她吧,可她根本無法抑制喜悅,她得起身,得奔向她,她得讓她看見她的喜悅。
內斂的蘇音,在許傾塵面前,不內斂了,她要熱烈,要充滿希冀,要永遠笑盈盈。
蘇音知道許傾塵不快樂,所以她想盡全力讓她快樂。可蘇音忘了,她自己也是不快樂的人。快樂本來就不多,分給別人,那自己還剩多少呢。
蘇音毫無保留。
全都給許傾塵,她可以一絲不剩。
十幾歲的時候,最容易為別人奮不顧身,有什麽就給什麽了,卻還生怕自己給的不夠多。蘇音只有真誠一片,便全都慷慨給予了。
所以許傾塵一進門,便撞上等在門口的蘇音。蘇音很乖,一句都沒抱怨。
許傾塵的手指搭在門框上,嘴角含着笑,一副寵溺遷就的模樣,片刻後,她輕笑出聲,“小朋友,怎麽就在這傻等啊,我要是不來呢,難不成你能等到明天早上?”
蘇音悶笑一聲,随後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校服,小聲說:“嗯。”
許傾塵明顯一愣,她只是說了句玩笑話,沒想到蘇音會這樣答。不過,她不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堅定不移地等她的。
蘇音不知許傾塵心中波動如此之大,她想得簡單,只要能和許傾塵待在一起就很好了。說說話,或者吹吹風,怎樣都好。
她不貪心。
她自知年齡小,什麽都給不起。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別人的負擔。她不想這樣,她想成為許傾塵的舒适區。
在蘇音疲憊的身軀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為了許傾塵,只為許傾塵。
這又是一個秘密。
如果許傾塵有窺探別人秘密的習慣就好了,那她就能看見蘇音的赤誠了。如果她能看見,她是否會為之感動呢。
可惜,不能。
她們之間的關系,像那支被折斷的玫瑰,斷了就是斷了,永遠無法複原到最初。
許傾塵不忍過,心軟過,但沒後悔過。她堅信,以後也不會後悔。
她心中無限冷意,卻不表現出分毫,透過鏡片,只能看見她眼裏的無限溫柔。
蘇音信了。
她從來沒懷疑過她的溫柔。
許傾塵說:“我們走吧。”
蘇音眼珠一轉,一臉期待道:“老師,你想帶我去哪啊?”
許傾塵倚在那,慢條斯理地将襯衫最上面一顆扣子解開,等領口微敞,她輕輕晃動了一下脖頸,長長的卷發聽話地往後飄,洗發水的清香瞬間撲鼻。
蘇音滿眼都是她紅冽的唇。
許傾塵哪裏都美,蘇音卻最愛她的唇,不是猥瑣的帶有色眼鏡的愛,而是純粹的欣賞,像欣賞一件絕美的藝術品。
是紅唇,讓許傾塵的清冷中混入妖豔,這是一種極致的反差感。
清如冰。
烈如火。
蘇音的眼神不斷在許傾塵身上糾纏,想收,卻像被勾了魂一般,怎麽都收不回了,要不是被許傾塵敲了頭,她還不知要看多久。
許傾塵當然知道蘇音是看她看呆了,卻沒多想什麽,她只是邪邪地揚唇,散漫地勾住蘇音的書包帶,向前用力一帶,蘇音一踉跄,還來不及反應,只能跟着許傾塵走了。
蘇音:“去哪啊,老師?”
許傾塵走得稍靠前,手指卻依然挑着書包帶,她走得不快不慢,好不自在地答:“帶你去見虞枝,她說很久沒見你了,想你了。”
原來是虞枝啊。
雖然不應該,但蘇音還是下意識地有點失落,“噢,我還以為…”
許傾塵接話很快,松手的同時回頭,“你以為什麽?”
許傾塵太美了,面對面的視覺沖擊,蘇音除了怔怔地看着她,就剩咽口水了。許久過去,她呆呆地說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你呢。”
許傾塵眼睫微微一顫,狐疑地望她。
蘇音被盯到心虛,背脊也有些發涼,她連忙嬉皮笑臉地掩飾道:“我還以為老師你連放假都要盯着我學習呢,原來是虞枝姐姐要見我呀,那太好了。”
果然,許傾塵臉色恢複正常,她繼續往前走,“看來能看見虞枝你很開心。”
蘇音老老實實地跟着她,心底有苦澀開始泛濫,“當然,我特別開心。”
許傾塵:“那就好,我只負責把你送過去,玩得開心,平時學習這麽累,就當放松了。”
在她身後,蘇音輕輕搖了搖頭,她心裏亂糟糟的,心裏也是。
她說:“嗯,謝謝老師。”
蘇音低着頭,看上去有點幽怨。老師,我不開心,我一點也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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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西高級西餐廳。
虞枝已經等很久了,她很餓,卻還是忍着一口沒吃,她身邊的女孩心細,貼心道:“姐姐,你要是餓了,就吃兩口吧。”
聞聲,虞枝臉色驟然冷卻,“誰準你這麽叫我的,等會兒她來了,你更不準這麽叫。”
女孩臉一紅,連忙低下頭,小聲認錯,“對不起,虞總。”
虞枝沒再與之計較,她一會兒看手機,一會兒看外面,好不急切。
幾分鐘後,女孩開口說:“虞總,她們來了。”
虞枝看都沒看她一眼,連忙起身出去迎,留女孩一人呆坐在那裏,她的視線落在窗外,先是看見許傾塵,她忍不住感慨:好美啊。
等看見蘇音時,她眉眼間染上一層陰翳,精芒掠眸,她冷笑着,每一個字都咬着恨意,“果然像,真是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