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崇拜
第31章 崇拜
臨近十月末,天氣不太友好。近日都是陰天,且很冷。
蘇音不喜歡穿厚重的衣服,而且她也沒感覺太冷,所以一直沒記得多穿一件衣裳。
許清詞吐槽她說:“蘇音,你真是個戰士。”
蘇音笑而不語。
然後,她将校服拉鏈拉到頂,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先走一步,并說:“該上課了,走吧,回教室吧。”
許清詞繼續唠叨,“對了,音音,我那天問過我姐了,她說我們這屆已經确定寒假過後就分文理了,估計下個月就能下發通知了。”
蘇音愣了一下,“是嗎?”
許清詞應聲,“是。”
“我還蠻想和你在一個班的,不過也只能想想了,我說什麽都不會學理的,你就更不用說了,你理科這麽好,肯定是不能學文的…”
“我想學文。”
話音落,許清詞以一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盯了蘇音好久,目光對視剎那,許清詞在蘇音眼中看見了許多她未曾看見的東西。
是…
堅定嗎?
許清詞是個聰明人,在這轉瞬即逝的幾秒鐘中,她什麽都沒琢磨,她只是盯着蘇音的眼,親眼看着那份‘堅定’慢慢消退。
許清詞沒有着急問。蘇音想說,自然會說。這是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默契。
她們繼續一前一後地走路,在許清詞以為不會有後續的時候,蘇音開口了。
“剛才我是開玩笑的。”
許清詞翻了個白眼。
無語。
許清詞嫌冷,便快跑幾步,把蘇音遠遠地撂在身後,在不被人察覺處,蘇音的眼黯淡了瞬。
直至走到冷冰冰的走廊,她不禁打個顫,忽然感覺好冷啊。該添衣了,最好是一件暖和的毛衣。可是蘇音沒帶,也沒人給她送。她只能凍着。
其實,她不是不冷。
而是不能說冷。
蘇音越是在心裏暗示自己“不冷,一點都不冷”,眼底疲态越明顯。
這兩天她總能在校門口看見很多人,他們手上都拎着大包小裹。蘇音每次都冷冷路過,從不張望,因為不會有人為她而來的。
她沒有父母。
蘇音早就接受這個現實了,可她終歸只有十六歲,也會有藏不住脆弱的時候,比如現在。
她悄悄低了頭。
在青春期的女孩,不喜表露情緒,何況蘇音這種本就性格內斂的人,旁人自是看不出一二。
蘇音正力圖從傷感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之際,手腕被人用力握住了。
不必轉頭。
蘇音知道是誰。
她等着。等一秒,兩秒。或者一分鐘,兩分鐘。都可以。她想等她先說話。
這樣。
這份喜悅就變成雙倍了。
于是,蘇音盡量讓扭頭的動作慢點,讓這個瞬間成為‘最緩慢的瞬間’。這時候慢一點,等到日後回味的時候,便可以多一點。
蘇音明白,當下必須貪得無厭。因為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以後。就算有,以後又能有多久。誰也不好說。所以,珍惜現在才是真谛。
但在許傾塵眼裏就不是這樣了,她詫異地看着蘇音,緊接着脫口而出,“你是落枕了嗎?”
蘇音沒有急着反駁,緩了一會兒,才扯出一抹怪怪的笑,但她半天沒敢直視許傾塵。
許傾塵看蘇音低眼,看都沒看她一眼,眼底又閃過詫色,随即唇冷漠地抿了一下,等柔軟的額發被她拂至耳後時,她又恢複那般溫婉姿态,耐心道:“幹嘛低着頭,怎麽不說話?”
這聲音似水,可撫平一切。再沉默就不禮貌了。蘇音深呼吸,擡起頭來,盡管已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但在看到這張絕美的臉龐時,心還是動蕩了。她又方寸大亂了。
一物降一物。
大概如此。
蘇音使勁掐了下手心,疼痛襲來,她忽然就冷靜了,也敢看許傾塵了。
“老師。”
蘇音輕輕喚,許傾塵便輕輕應,“嗯。”
蘇音看着她,瞳孔猛地放大,雙目閃爍出足以燙死人的光焰,随之,迸發出“歡喜”,“興奮”,“期待”。種種心情,皆因“崇拜”。
沒錯,是崇拜!
當這兩個字在腦海浮現時,蘇音豁然開朗。這些日子,她被困擾很久。
為什麽見到許傾塵會開心?為什麽會想和許傾塵說話?為什麽總想看見許傾塵?
蘇音想不通,為什麽會生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許傾塵是她的老師,她們之間只有師生情。這份關系,不該是滋生出這些念頭的源頭。因為蘇音對其他老師,不會這樣。
許傾塵是特別的。
這十六年裏,蘇音遇見過許多人,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特別過。雖然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長,有過的交集不多,也只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但蘇音卻不滿足于此,在她心裏——
現階段,如果非要定義她們的關系,那許傾塵便是她生命中“最特別的人”。
特別從哪來?
是因為許傾塵漂亮?因為許傾塵有魅力?還是因為許傾塵對她好?
以前蘇音不知道。
想破了頭,都不知道。
此刻,蘇音終于明白了。
是崇拜。
崇拜她身上的美好品質,崇拜她魅力四射,崇拜她舉手投足皆是淡定從容,這是成熟女性經過時間洗禮後,閱無數書,走無盡路才能擁有的氣質。
年輕女孩心高氣傲,總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不屑與同齡人相比較,她向往一些她沒有的東西,她的眼,總會向上看。看年長者,看有閱歷的女人。
剛好,許傾塵完美地符合這些條件,所以蘇音會看向她,是必然結果。
崇拜她,才看她。
就這樣,蘇音成功地把自己‘洗腦’了。心中有了底,人也就沒那麽心虛了。
蘇音開始大膽講話了,“老師,我沒事,剛才低頭是在想事,你是有事要找我嗎?”
蘇音态度轉變之快,讓許傾塵摸不着頭腦,不過她也沒當回事,而是将手裏的紙袋子塞到蘇音懷裏,展顏一笑,“送你的。”
蘇音順手捧住,她看着袋子上那串英文,眼神驟然冷住,她認得這個品牌的衣服,價格昂貴,蘇曼眉以前總穿,都是她的情人送的。
許傾塵眼光深幽,默然半晌後,溫柔道:“看你穿得少,便想送你一件毛衣,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款式,我就随意挑了一件,你喜歡嗎?”
蘇音秒答:“喜歡。”
話落,她又将袋子抱得緊了些,重複說:“喜歡,喜歡,我很喜歡。”
盡管這件衣服讓她想到了過往的不快,但眼下,還是欣喜更多,她揚唇,笑開了,“老師,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啊。”
許傾塵摘下眼鏡,然後捏了捏眉角,邊搖頭邊寵溺地笑了笑,低聲說:“都什麽季節了,你看看哪有人穿得像你這麽少,要是凍着了,生病了怎麽辦?我是你的老師,我不管你誰管你啊。”
蘇音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她終于不用眼巴巴地羨慕別人了,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有人惦記她的。原來被人關心,是這種滋味。
可幾秒過後,蘇音卻拘謹地笑了笑,悶悶地把袋子遞回去,“老師,謝謝你的好意,可是這件衣服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許傾塵伸手将袋子推回去,假裝不悅道:“買都買了,又不能退,你要是不要,那我只能扔掉了。”
一聽這話,蘇音連忙像抱什麽寶貝一樣,把袋子抱緊,“我要,我要。”
許傾塵看着她笑。
蘇音也跟着笑,想了想,她一臉認真地說:“老師,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可我沒有錢,送不起你什麽昂貴的禮物。”
許傾塵低頭擺弄眼鏡,随意的笑容在無形之中給人致命一擊,她什麽話都沒說。
蘇音繼續說:“那我能送…”
這時,許傾塵擡頭,攬着蘇音肩膀往前走,“你如果實在想送我什麽的話,那等以後我想要什麽的時候,就跟你要好了。”
蘇音:“好!”
許傾塵勾了勾唇,嗓音撩人入骨,“也不怕我跟你提什麽過分的要求,就這麽答應了?”
蘇音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當然,不管老師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許傾塵唇角微顫,連忙補上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話算話,不能反悔噢。”
蘇音拍拍胸脯,“我要是反悔,那我,那我…”
許傾塵:“那你就怎麽了?”
蘇音尴尬地摸摸臉,小聲說:“哎呀,我不會反悔的。”
許傾塵:“是嗎?”
蘇音:“是。”
這時,上課鈴響了,将蘇音的聲音淹沒掉,蘇音以為許傾塵沒聽見,還想再說一遍,但被許傾塵一把推進教室了。至于許傾塵有沒有真的聽見,不重要。
許傾塵站在教室門口,她看蘇音坐回座位,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當看見那件毛衣時,她的眼睛亮了。看來,蘇音很喜歡這份禮物。
許傾塵眉眼冷了幾分,她偏身,順勢倚在牆邊,後背慢慢發冷,她的表情逐漸麻木。手中那副眼鏡,被她折過來,又折過去。
她心說:
喜歡就好。
小朋友,只要你喜歡,怎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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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傾塵送的這件毛衣,蘇音始終沒穿,不是不想穿,而是舍不得穿,況且現在的冷,蘇音尚可忍受。心暖了,身體就沒那麽冷了。
可是,許傾塵有在關注她。
月末假那天,距放學還剩十分鐘,大家已經收拾好東西,等着鈴響了。
平時學習很累,難得有這種放松的時候,許傾塵便站在講臺上和大家聊天。教室時不時傳來一片笑聲,氣氛很好。
許傾塵是一位很好的老師,該嚴厲的時候嚴厲,該溫柔的時候溫柔。盡管嚴厲的時候多一些,但大家都很喜歡她。好不容易抓住這樣的機會,自然是能多問就多問一點,但你一嘴我一嘴的,許傾塵也聽不清什麽了,她只好擺手說:“好了好了,安靜一會兒,放假也不能忘了學習,你們再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資料沒帶。”
“好的,老師。”
大家都很聽話,漸漸地,沒那麽吵了,也沒人找許傾塵問東問西了,可許傾塵卻主動找人說起話了,只見她擡手,輕輕敲了下蘇音的頭。
蘇音一驚,連忙擡頭,“啊?”
許傾塵一手撐在講桌上,随後彎身,單手将蘇音拉到頂的校服拉鏈往下拉,待看到蘇音只穿一件薄襯衫時,她不滿道:“怎麽不穿我送你的那件毛衣?”
蘇音被抓現行,頓感心虛,她的大腦正飛速運轉之時,教室傳來陣陣低呼聲,而這時,許傾塵也慢慢直起身子,并往門口看去。
蘇音感覺古怪,順着許傾塵的視線望過去,瞬間,她的臉冷下來。
門口站着的,是賀舟。
他穿得很休閑,一手插在運動褲裏,另一手拿着兩本書。兩本書中間,夾着一支花。
一支紅玫瑰。
或許是玫瑰顏色太鮮紅,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大家在議論,興奮地議論。
誰不知許傾塵和賀舟是什麽關系,從外形來看,倆人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以往大家只知道他們是夫妻,還從來沒見過這一幕,玫瑰應該送給美人,漸漸有人開始起哄了。
賀舟倒是很會順勢而為,他笑着,把上面那層書疊到下層,露出那支紅玫瑰。
起哄聲更盛了。
蘇音卻一聲不吭,她重新低下頭,手攥住校服拉鏈,沒有餘溫了,感受不到許傾塵的溫度了。她慌忙擡頭,想找一些安全感。可明明許傾塵就在她面前,她卻感覺,離她好遠好遠。
許傾塵在看賀舟。
蘇音看不全許傾塵的眼。
她猜—
該是溫柔的吧,該是從來沒給過別人的溫柔吧,該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溫柔吧。
好想哭啊。
蘇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突然很想逾矩一次,很想攥住許傾塵的衣角,告訴她:你能不能不要看着他,能不能不要和他走。
但蘇音不能這樣做,她不是這樣的人,她連失控,都在冷靜着失控。
可是,這一次,她不想管着自己的心了。于是,她輕輕抓住許傾塵的衣角。
然而,指尖與衣料只短暫相觸一秒,便錯開了。留給蘇音的,是抓不住的空氣,和許傾塵離開的背影。
她和他走了。
并肩,同步。
好般配。
許傾塵,這支紅玫瑰真好看,比我送你的那支,好看多了。
以後,就不送你玫瑰了。
越想,蘇音越是心酸。她用力地望着門口,像在期待着什麽。
許傾塵,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