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沼澤池與瀑布激流
沼澤池與瀑布激流
天亮的時候,溫黛還有些低燒,陸晉耐心給她按摩着虎口處,同時隔一段時間就去接手喂到她喂裏。
過去的一整夜他都沒睡覺,一直守着溫黛,照顧着她所有的不适。
陽光穿過叢林的霧氣,形成迷離的丁達爾效應,溫黛睜開眼睛看到朦胧的陽光,恍惚了一會兒。
“天亮了?”
“對,天亮了。”陸晉望着天空,“今天天氣不錯。”
溫黛伸直了腰坐起來,臉色仍然蒼白無力。她說:“我感覺好多了,我們走吧。”
“不,你看起來很不好。”
溫黛卻搖頭:“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多待一天危險就多一分。”
溫黛堅持起身:“我真的沒事,我們走吧。”
陸晉将溫黛按着坐回去:“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但你現在還很虛弱,我需要給你尋找食物補充能量。”
溫黛滞了滞,問:“那我們吃完東西就走嗎?”
“是,所以你先別急,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溫黛點頭:“那你快點回來。”
陸晉應聲後就淌過草叢,往樹林深處走去。
溫黛坐在山洞裏,百無聊賴起來。
她想站起身卻有些頭重腳輕,想想還是乖乖休息着。
她不想一會兒成為陸晉的拖累,于是,她坐回去,安靜地閉目養神。
時間一點點過去,似乎過去了漫長的半天。溫黛感覺太陽已經正中了,陽光猛然得吓人,而陸晉遲遲沒有回來。
當下溫黛有些急亂,忽地眼前有黑黢黢的長條生物蠕動,溫黛不由頭皮發麻,縮到一邊。
目光緊鎖着那蠕動的生物,只見穿行過草叢,赫然是一條黑褐色,體形粗長的蛇。
溫黛失聲叫了出來,急忙退到山洞外,黑蛇吐着信子一點點蜿蜒着身子逼近。
溫黛連連後退,抓起未燃盡的木柴揮動,以此驅趕着黑蛇。
黑蛇受到威脅,絲絲聲吐着信子,張着血盆大口,不由分說向溫黛攻擊而來。
溫黛登時握着木柴亂舞一通,霍霍生風,好巧不巧木柴正好打到黑蛇的頭部。黑蛇甩到一邊,翻滾抽搐着被吓退。
眼見黑蛇迅速循入草叢裏,草尖晃動起伏,溫黛擊退了黑蛇,卻是不再敢多加逗留了,二話不說就往林子跑。
她穿行在陽光綠野中,一遍又一遍地喊陸晉。
不知道跑到哪裏,跑了多久,溫黛只覺得喉嚨都喊啞了。
舉目四望,警惕地巡視着四周的環境,入眼皆是一片幽暗的綠色,頭頂的日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和攀附大樹交錯生長藤蔓篩下來,落着點點光線。
前方是一片空曠地,被雜草環繞着,溫黛繼續往前走,淌過密集的雜草,卻在落腳時,雙腳陷入了濕潤的泥土中。
溫黛想拔起腿時,卻清楚地感覺到雙腳不斷地在下陷,而不管自己怎麽用力都拔不出雙腿,腳底像是被牢牢吸附住一樣。
溫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泥濘地,黝黑潮濕的黑棕色泥土,散發着爛泥酸濁的工腥氣息,俨然是一片沼澤地。
“救命……救命。”溫黛仰天呼喊着,心跳不止。
陷入這樣的沼澤地,越是活動,身體下陷得越快。溫黛在心裏告訴自己不可以慌,一定要鎮定。
強大的心理暗示讓她迅速冷靜下來,但盡管她不動,腳底的濕軟的泥土也不停地下陷包裹着。
現在沼澤已經淹到了溫黛腰部位置了,眼看着自己陷到了腰間,霎時間,絕望與無力感像巨浪一樣湧上心頭。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太折磨人了。
溫黛覺得如果自己今天死在這裏,絕不是因為被沼澤淹沒,而是那種無力反抗,一點點深陷其中的心理壓力将她折磨死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頭頂的太陽也一點點移動。
當沼澤淹到胸部位置時,泥土壓迫着狂跳的心髒,讓溫黛感到無比的窒息,呼吸陡然變得困難起來。
那一刻,溫黛放棄了所有求生意志,凄然地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沼澤一點一點将她吞噬。
…………
陽光刺着眼皮,溫黛睜眼時不禁偏過頭去躲開強光。
恍惚中,溫黛意識回籠,猛地坐了起來。
她身在一條老舊的木舟上,旁邊是一條寬闊的河流,陽光曬滿了河流兩岸,周遭一切靜悄悄的。
溫黛收回環顧四周的目光,不可思議地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腳,全身上下都是泥濘不堪,但手掌被擦拭得格外幹淨。
她沒死,被人救了?
溫黛想回頭去喊人,就見陸晉走了回來。
他看到溫黛,明顯松了口氣:“你終于醒了。”
溫黛緊緊盯着陸晉,下意識開口問:“你在沼澤救了我?”
陸晉手裏是剛摘下來的新鮮果子。
他拿到河邊去洗,邊洗邊說:“我要再晚一點發現你就沒了。”
“對不起,我是看到有蛇,吓得往沼澤地跑,不小心才陷下去的。”
話聲剛落下,就見陸晉把洗幹淨的果子遞給溫黛面前。
“沒找到什麽能吃的,只采到一些野果。”他說。
溫黛伸手接過野果,咬了口,入口便是很刺激的酸澀味道。
她不禁皺起眉,吐了出來:“太難吃了。”
陸晉輕嘆道:“只有這些吃的了,不吃就得餓。”
這些天,陸晉身上的精力幾乎耗盡了,再不吃點東西,只怕連路都走不了。
以前看荒野求生的節目,人饑渴起來,別說酸澀野果了,就連生蟲生肉也照樣啃食。
只是現在他們還遠遠沒有達到那個地步。
溫黛不吃,陸晉卻張着嘴,咔咔幾下就把野果啃咬幹淨,聽那聲音,仿佛那些野果很脆甜。
但溫黛知道,那些果子酸澀無比,難以下咽。她看在眼裏,不由悵然地垂下目光,心裏茫然無措。
困在叢林裏那麽久,被鱷魚襲擊,毒蟲咬傷,身困沼澤,無時無刻不處于危險當中,加上一點能吃的食物都沒有。
時間拖得起久,溫黛越是詛喪頹廢。
半晌,陸晉将手裏最後一個野果吃完,便說:“我在河邊發現這條廢棄的小船,我想我們沿着河流到下游,或許下游會有村落和人煙。”
溫黛眨了眨眼,看着自已身處的這艘木船,心裏有些擔憂。
這艘木船一看就荒廢多年,船身的木頭都腐朽長滿黴斑。眼前流淌過的河水略微有些湍急,河道中還有凸出水面岩石錯落分布。
要是船身不受控制撞到岩石,估計木船會瞬間粉碎解體。
正思忖着,船身腐朽的濕木頭裏鑽出了一條碩大長條的腥紅蜈蚣,溫黛叫了聲本能地閃到一邊去。
別的昆蟲有沒有毒她不敢說,但被蜈蚣咬到确實會中毒。
一旁的陸晉眼疾手快地拿起邊上掉落的樹枝,輕輕将蜈蚣挑到了河裏,讓蜈蚣順着河水被沖走。
溫黛眼見蜈蚣在河流中消失了蹤跡,這才放下心了。
她按着胸口,心有餘悸地說:“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裏,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陸晉沉着張臉,眼睛觀望着河流的流速和河道的岩石,下巴不自覺繃緊。
他知道溫黛想離開的心情,也明白剛才溫黛心裏考慮到的事情,所以,如果要坐這只木船離開,那麽他得确保這一路盡可能萬無一失。
沉重中,溫黛擡頭望着天色,太陽仍舊猛烈,但已經是午後的陽光了,不一會兒又要天黑了。
一想到入夜,溫黛就不寒而栗。剛才她心中擔憂的事也随之不見。
她做下決定:“我們坐船走吧,不然天又要黑了。走水路或許而有一絲生機,大叔,我相信你。”
陸晉深深望着溫黛,點頭。
……
坐上木船,陸晉解開了船只的栓繩,木船順着水流一直往下。
船只在水面一路向下漂行,晃動得在些厲害。溫黛緊緊抓住船緣穩定住自己。
途經過一段陡峭湍流的河段,船身晃得溫黛想吐,還險些被甩下水裏,幸好是陸晉扶住溫黛。
水花濺濕了他們身上的衣服,河流來到平緩的地勢,急流也緩了下來。
溫黛這才稍安了心。她拿手擦掉臉上的水珠,看着對面坐着的濕了一臉的陸晉,不自覺笑了。
陸晉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濕潤,頓時擡手胡亂擦了一把。
溫黛望着河岸的密林,問:“你說這條河有多長呀,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下游。”
陸晉迎着陽光,眼睛眯了眼睛,目光眺望着河流的盡頭,心裏卻有一絲的底。
他無法判斷,不好說。
隔了一會兒,溫黛不禁唉了聲,語氣悵然地說:“陸齊那家夥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們失蹤了那麽久,他一定很着急吧……”
聞言,陸晉扯着嘴角:“或許吧。”
“他很擔心你,在乎你。”溫黛篤定地說。
陸晉眉心一挑,語帶遲疑:“你怎麽知道?”
溫黛笑笑:“我來找你的時候,他囑咐我一定要把你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只是面冷心熱,其中他很在意你的。”
意料之外的事情讓陸晉頓了頓,卻是沒有說一句話。
“大叔,你要知道,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或許是不懂表達自己。”
“我知道。”陸晉說。
溫黛點點頭:“等我們回去,你好好和他聊聊,相信他會懂的。”
“好。”
話落,溫黛又是一聲輕嘆,只見她仰着頭,望着蔚藍的天空到雲絮,喟然道:“我的人生本來應該平平淡淡的,如果一切都沒發生,我現在應該和我爸相依為命,過着我們的小日子,或許我正在學校準備高考呢,只可惜……”
她停頓了一瞬,繼續說道:“只可惜我爸死了,我從單親家庭變得無父無母,從孤兒院到被周家收養,受盡折辱與嘲諷,書讀不下去了就去舞廳唱歌賺錢……”
“說實話,其實我還挺喜歡在舞廳唱歌的,所以我也釋懷了,我想一個人也挺好的。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遇到你。”
話至此處時,溫黛擡眸看向陸晉,陸晉亦是,兩人目光相撞交纏。
“你如果沒有招惹我,我不會愛上你,更不會遇到陸齊和羅豐,也不會卷進羅豐的死裏面,更不用被迫踏上這段危險的逃亡之路。我想,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的話,現在我是不是準備着去夜巴黎唱歌,而不是困在這片森林裏,經歷各種生死一線的事情。”
聽着溫黛低聲帶笑地訴說着這些事,陸晉垂下目光,抿起了唇。
其實在發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時,陸晉問過自己,當初接受溫黛這件事到底做錯了沒有,有沒有後悔過。
他內心最深處的聲音告訴他,他後悔了。
原本溫黛應該懵懵懂懂地過完自己的一生,根本不需要卷進陸齊與羅豐的恩怨當中,也不需要跟着自己在這無人之境的密林中艱難求生。
溫黛忽而彎下唇角,露出笑顏:“大叔,不過現在也挺好的,你帶給了我一場前所未有的刺激冒險。以前的我,做過最瘋狂的事不過是翻牆出學校,然後去酒吧喝酒,醉了就和人打架。而現在公路逃亡,叢林逃生,每一天過得都像拍電影。”
說到這兒,溫黛自嘲地搖頭苦笑:”我的人生,似乎從一開始就像一場電影,還是一場充滿着悲□□彩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
這話把陸晉逗笑。
他打趣道:“你還挺以此為榮?”
溫黛害了一聲:“苦中作樂嘛,我才不想一輩子沉浸在痛苦中,天天頂着張晚娘臉,累!”
陸晉只是笑。
他很喜歡溫黛這種心性,随意自在。她這種狀态也是陸晉最想看到的。
閑聊的過程中,陸晉和溫黛都沒有察覺到河水的流速在加快。
一直到水聲嘩啦響得聽不太清講話內容,陸晉才意識到水流急促洶湧,船只也随着水流在加速。
因為河床多石頭,加速的船只在河面晃晃悠悠,搖擺不定,與河床凸起的岩石磕磕碰碰,撞得船底發出咯咯怪響,有種随時都要木屑粉飛的感覺。
就在這時,河流前方陡然出現了坡道,船只順着水流往下坡方向,速度快得吓人,仿佛是在漂流。
失速的瞬間,溫黛尖叫了出來,雙手死死把住船沿兩邊。船頭先落入水面,砸出一面水牆。
激濺的水花從重重頭頂澆下來,如大雨傾盆,霎時間,船裏的人全身濕透。
不僅如此,激起的河水落到船身,湧了進船。
看到小小的木船進了水,陸晉暗叫不好,想舀水出去時,船身倏忽間傳來劇烈的震顫。
原來是木船猝然地撞上河中央的一塊岩石。
船身受到撞擊震了幾震,還缺了一角,船體滲入了水。因為剛才的撞擊,木船受力在河面打轉,緊接着又被洶湧的水流沖着往前漂。
一連串的沖擊讓溫黛感覺緊張刺激,大腦一片空白。
剛才的撞擊讓她整個人從船上颠了起來,心都跳喉嚨處,頃刻間世界天旋地轉,像坐過山車一樣颠簸,眼前金星盤旋,意識趨于模糊。
相比于溫黛,陸晉尚且還清醒些。他手裏拿着腐朽到不行的船槳,企圖控制住方向不再撞上石頭。
然而河流的坡道持續陡峭,水流激烈兇猛,陸晉根本控制不住船只,只能任由薄弱的木船在河流中浮浮沉沉。
在落下最後一個大坡時,眼前居然是一處斷崖。
整條河的水直湧向前,徑自從斷崖上氣勢磅礴地沖下去,形成一道天然的瀑布,水聲響徹雲霄。
此時此刻,木船不足兩百米距離就要被沖下瀑布了,意識稍稍清醒後,溫黛倒吸了口冷氣,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前路豈不是死路一條?
巨大的恐懼襲上心頭,如同今早身陷沼澤地一樣,她眼淚瘋狂冒出來,聲音顫抖着,一遍一遍地問:“怎麽辦,怎麽辦……”
陸晉全身肌肉高度緊繃着,不敢放松一絲一毫。
現在這個情況跳船的結果也是被沖下瀑布,似乎怎樣都是難逃這一劫。
一念起,一念滅,木船已經到了斷崖邊緣,強勁的水流毫不留情地将整條船沖了出去。
木船在虛空中直接被掀翻,随後連人落船随着飛流直下的瀑布沖入水裏。
女人的尖叫聲在落水那一段消彌回蕩在這水聲轟鳴的叢林山谷當中。
瀑布底下,木船被激蕩的水流沖毀成幾片木板,早已不成樣子浮在水面,随波逐流,而人卻沒一絲蹤跡。
日落的餘晖灑滿了這片廣闊的江河,波光粼粼,如同水面浮着細碎的金粉。
四處除了水聲,便重歸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