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廳堂裏沈母和沈良霜面色沉凝,這陳家人說是來談兒女親事,實際根本是看中了小花帶回來的錢財。
莫說那筆錢現在關系着全家命脈,即便沒有這些污糟事,她真要拿去給陳恭,沈家都要掂量掂量。
沈母本叫陳父那番話氣得不輕,看到容成帶着小花從外邊回來,忽然氣就消了,先頭解釋那些做什麽?最好叫陳家人誤會,她家小花從來也不是愁嫁的姑娘!
她道:“小花才剛回來,和家裏都沒相處幾日,我倒是不急着替她的婚事做主。”
蓮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沈母送客,也只得垂手站在邊上目送陳家人走遠。
沈母無事發生似的,走到水井邊撈的甜瓜,“來,不等小妹了。小花,小容兄弟,洗洗手咱們切瓜吃,鎮了兩個時辰,一定很爽口。”
慕容澄道:“我先回屋換身衣裳。大娘,你叫我容成就行了。”
沈母十分熱切,“那就叫你容成,也是,叫名字顯得親近。”
蓮衣怪不不明所以的,她拉了沈良霜到邊上,“大姐,娘怎麽怪怪的?陳恭他是來做什麽的呀?怎麽就叫人這麽走了,也不多留一會兒?”
沈良霜瞧她這翹首以盼的樣子,也不好說得直白,只是問:“小花,你覺着陳恭怎麽樣?”
蓮衣不大好意思,“就那樣呗,你們還不知道他?我覺得挺踏實的,還有志向。”
沈良霜見她并不特別了解陳恭,或者說是現如今的陳恭,覺得還是該稍稍提個醒。畢竟自己吃過婚姻的虧,擔心妹妹重蹈覆轍,“不着急,你才回來,有的是時間和他相處,多接觸接觸再告訴我你覺得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蓮衣狐疑,“大姐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沈良霜笑了笑,“沒什麽,就是覺得咱們市井人家沒那麽多規矩,你又剛回來,不必那麽着急。”
錢是蓮衣帶回來的,她要是願意拿做嫁妝嫁到陳家也無可厚非,因此沈良霜只會簡單提醒兩句。
Advertisement
蓮衣的确不急,點點頭說自己心裏有數。
大人們圍着水井吃甜瓜,寶姐兒手拿小布偶從屋裏走出來,以為她是來要瓜吃的,卻見她一個勁兒舞動手裏布偶,試圖引起沈良霜的注意。
沈良霜彎腰一看,發現布偶娃娃的腋下裂了條口子,在往外竄棉花。
“壞了?”她将布偶娃娃接過來,逗逗女兒臉蛋,“知道了,等會兒就替寶姐兒修補。”
“我補吧。”蓮衣主動請纓,“你那堆繡品做不完我幫不上忙,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幫的。好不好呀?寶姐兒,讓花小姨來補你的小娃娃。”
寶姐兒和蓮衣早就熟絡了,忙不疊點點小腦袋,舉着布偶到花小姨腳邊,抱住她的腿貼一貼。
蓮衣的心都化了,接過寶姐兒的小布偶來看一看,那是個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做得十分精細,還繡了眼睛和小嘴。
沈家三姐妹裏手最巧的是大姐,蓮衣做布偶的本事都是跟她學的,徒弟修師父做的東西,還是很得心應手的。
“真好看,等花小姨吃了瓜,馬上幫你把她補得跟新的一樣。”
寶姐兒點點小腦袋,指指桌上的瓜,蓮衣抱她起來,叫她自己選了一塊。
待吃了瓜,洗了手,蓮衣哼着彈詞在慕容澄的廂房裏翻找針線,她雖然搬去和小妹一間,但小妹屋裏的書都快堆到地上去了,沒地方騰給她。除了貼身衣物,其餘的東西蓮衣都放在原來的屋子裏。
慕容澄從別處回來,見她蹲在櫃子前邊找東西,窸窸窣窣像個存冬糧的小耗子,怪可愛的,便倚在門邊靜靜看她。
蓮衣拿了針線一轉身差點吓死,氣鼓鼓站起來,撣撣衣褶要走。
慕容澄曉得她要補布偶,留住她,“就在這兒補好了再走,我想看看你是怎麽做布偶的。”
蓮衣當然不會忤逆世子,“噢”了聲便坐下來,打開針線盒耐心縫補。慕容澄也像他說得一樣,真的坐了下來,安靜地觀摩。
只不過他看得不是針線活,而是做針線活的蓮衣。
特別是在她探出朱紅的舌尖,抿線頭穿針引線的時候,他看得格外認真。
“你喜歡這些小玩意?”慕容澄問。
“喜歡呀。”
喜歡?喜歡還漠視他的心意。慕容澄終于還是問出了這個耿耿于懷的問題。
“那那個放在你房裏的布偶,你為什麽不收下?”
蓮衣一愣,木然擡起頭。她第一下沒反應過來,以為說的是這個房,四下看看,倏地想起了什麽,“你是說那個巫毒娃娃不成?”
慕容澄的臉在這一瞬精彩紛呈,“巫毒娃娃?”
她說那個他精心制作了一個多月,害他紮得手指千瘡百孔的布偶是巫毒娃娃?
“沈蓮衣,你給我把話說清楚!那個娃娃哪兒跟巫術沾邊了?”
“啊?”蓮衣這下是真被他震懾到了,針尖穿過布子紮到手指,冒出個小血珠,她顧不上,怯怯發問:“那不是你派人故意放在那吓唬我的巫毒娃娃嗎?”
慕容澄見她出血,順手抓了巾子丢給她,覺得又可氣又可笑,“我吓你做什麽,誰告訴你那是巫毒娃娃,那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布偶。”
“不普通。”蓮衣據理力争,“它很醜,醜得吓人!沒準真是巫毒娃娃呢?”
慕容澄一時語塞,切齒道:“它就不可能是。”
蓮衣被繞進去,沒去考慮他為何要買個不是“巫毒娃娃”的布偶給她,“怎麽不可能?說不定是底下人買錯了。”
“那就不是買的!”
慕容澄提高調門這一嗓子,将蓮衣給喊停了,她忽地反應過來,既不是放在她床上吓唬她的,那他放個布偶在她床上做什麽。
難道就是為了送給她而已?
蓮衣狐疑看向他,見慕容澄也正瞧着自己,眼裏情緒淡淡的,有條暗河,流淌緩慢。像是失望了。
“對不起呀,我還以為是你放在那吓唬我的。”
“沒關系,早就沒關系了。”他冷冰冰将巾子丢下,走出了房門。
徒留蓮衣低頭看向那沾染血點的擦臉巾,回想起那晚在世子寝殿,他的手也在巾子上留下過一模一樣的血點……
他說醜娃娃不是買來的,難不成是他動手做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娃娃的醜就說得通了。
可他做這個給她幹嘛呀……
蓮衣臉孔微紅,總算有點反應過來了。
在世子所的時候,他大概是想過要擡舉她的,所以才将她從放良名錄裏除名,後來又良心發現,亦或是覺得她這樣的黃毛丫頭到底沒什麽意思,就大手一揮放她回家了。
想來要不是為了躲避皇帝旨意,他也不會再跑到揚州來和她有更多交集。
她當初在世子所,還真像是一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骨啊。
哎,果然有的事不能開誠布公,這麽一想真是挺尴尬的,她還是裝不知道吧,橫豎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懷揣着這份遲來的尴尬,日子一晃又過去幾天,蓮衣的馄饨攤有了名氣,還有人專程來吃。
這天沈末從學堂回到家,又帶來個好消息,興沖沖告訴大家,“城南有一間鋪子招租,那原就是一間食鋪,我去看過了,單層帶個後院和後廚,小是小了點,至多只能擺六張桌。”
蓮衣随即問:“城南熱鬧,那的鋪位可貴了吧?”
沈末比個手勢,“月租七十兩。”
那樣的旺鋪,七十兩的單層,倒也說得過去,租店就是要比賃房貴一些,同樣的地要是建了住房,或許只能租四五十兩。
蓮衣點點頭,“看房的事不能耽擱,明天我就去看看,娘,大姐,你們也去吧。”
沈母捧着飯碗答應:“好,這是大事,我們也都去。”
沈良霜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小妹,你那學堂不是在城東嗎?今天怎麽跑城南了?”
“啊…”沈末吞咽一口唾沫,其實她今天陪劉大人視察去了,這才跑到城南的,這不能叫家裏知道,要是家裏人知道了她女扮男裝在縣衙做文吏,還不叫她趕緊請辭?
“我,我是聽學裏其他人說的,我告訴她們咱們家看鋪子呢,想着人多力量大,這不她們遇到好的就告訴我了。我趁晌午沒事就走過去看了一眼。”
沈良霜沒有起疑,“那回頭要是租下來,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大家都圍桌吃飯,唯獨慕容澄面前一碟番椒醬,他向來食不言寝不語,在飯桌上十分沉默。
沈母不好意思叫他看家,“容成,你也去吧?”
“好,我去。”
他答應得爽快,爽快得蓮衣直偷摸瞟他。
許是在戰場風餐露宿過的原因,慕容澄在她家适應得很好,蓮衣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和世子同桌吃飯,桌上還會有她的娘親,姐妹,小外甥女,這景象真是太奇怪了。
連日的相處也叫蓮衣發覺,其實世子的脾氣挺好的……
不情不願但都有求必應,譬如這次全家出動去看鋪位,根本和他沒有關系,費時費力,他明明可以拒絕,卻還是答應下來。
還有那個被她辜負了的布偶娃娃,真相大白之後,他除了當場發了點火,也沒有追究她什麽。
想來他也已經不當回事了吧?
正想着,沈母清清嗓子,碰了碰蓮衣的手,“小花,吃飯,別總盯着人家容成看。”
蓮衣猛然回過神來,低頭扒飯,“沒有,我沒有盯着他看。”
慕容澄淡定挾菜,瞥了她一眼,嘴角若有似乎一點弧度,有點譏硝,像是在笑話她。
橫豎吃得差不多了,蓮衣拿起碗筷,急着逃離飯桌,“我這就吃好了,你們吃吧,大姐你吃,寶姐兒的飯碗給我,我來喂。”
“好,她吃不完沒事,飯可以剩着。”沈良霜将寶姐兒的小木碗遞給蓮衣,又叉起寶姐兒兩腋,将她小墩子似的擱到地上。
寶姐兒聽得懂大人說的,自覺牽着蓮衣的手,跟她到小院裏坐在搖搖馬上吃飯。
她背對堂屋坐着,看不見身後,不曉得屋裏都看着自己。
沈良霜每日不是刺繡就是帶孩子,瞧着總是疲憊,含笑說:“我真是愧對小花,做長姐的沒本事,要妹妹替我為這家裏操心,一想到她離家時那麽小,只有十二歲,我就覺得心酸。”
沈母剛要出言安慰,慕容澄便說:“不用心酸,她在蜀王府時過得很好,王妃待下人和善,世子也…待她很好。”
沈末擺手道:“二姐可不是這麽說的,她說蜀王妃是位非常好的貴人。世子可就不怎麽樣了,總苛待她來着。而且啊,我曉得這個蜀王世子上過戰場,十七歲取敵将首級!那是什麽天方夜譚?聽着就不像善茬。”
沈母聽後心驚,“真的?小花怎麽都不和我們說起,我還真當她能留在王府享福。”
慕容澄被說得一頓語塞,最後只好道:“我想應該是有什麽誤會,我覺得世子…是個好人。”
誰知沈末哈哈一笑,拿手肘撞他,“容成,我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了。你說的世子就是你自己,其實對我二姐好的人是你,對不對?”
沈母和沈良霜愣了愣,倒沒想到這一層,容成竟是犯起癔症,把自己當成世子了。
原來這病是這樣子的,母女三人相互看了看,紛紛收拾起碗筷,她們還以為他犯起病會跑到大街上大喊自己是蜀王世子呢。
慕容澄不明就裏,順手幫忙端起菜盤,被沈母按住,“放下吧,你是客人,就該我們招待你的。”
沈末也道:“是啊是啊,碗我會收,你這會兒就好好坐着,別亂走了。”
這是以為他正犯病,怕他摔壞家裏碗碟。
慕容澄雖感到疑惑,但也不搶活幹,他起身走到屋外,卻沒有看見蓮衣和寶姐兒的蹤跡,只有搖搖馬還在前後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