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五十兩沒帶走。
夜裏蓮衣坐在塌上,望着手裏的五十兩銀錠犯愁。
本來還想盡地主之誼招待一番,這下好了,無功不受祿,五十兩收得實在燙手,也不知上哪還他。那就…不還了吧?他會缺這五十兩嗎?
蓮衣本以為自己今晚上要睡不好了,可攥着這沉甸甸的銀子實難失眠,一覺醒來險些錯過出攤的時辰,還是沈末來叫她,她才戀戀不舍地爬起來。
今早出巷子,那幾個姑婆都在看熱鬧。
“我昨日看那小哥兒獨自走了,沈家小二,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你要是不願意招待,叫他到我家來。”
“小哥兒人生地不熟,你不是将他趕去住客舍了吧?哎唷我們又不會說你什麽。”
蓮衣拉着車埋頭走出去,想着該出攤出攤,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昨日慕容澄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和她說了,她不看僧面也該看佛面,蜀王妃那麽好的主子,自己受了她多少賞賜,就這麽将世子給氣走了,身邊也沒個仆役跟着。
他不會就此流落街頭吧?
說不擔心是假的,蓮衣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沈末辰時便說有事外出,下午才過來幫手,姐妹兩個坐在小凳上吃馄饨,嚼隔壁攤子賣的油炸粿子。
沈末吃着馄饨說:“二姐,我有個好消息跟你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蓮衣回過神來發問:“是找着教書的地方了?有女學請你去做教習?”
“你怎麽猜到的?”沈末高興地點點頭,“對,就是遠了一點,在城東,城東的知慧女學。”
蓮衣笑道:“這可不難猜,現在對你來說除了這個,還有什麽算得上好消息?遠點沒事,起早點就是了,嗳,那你可就要朝九晚五去學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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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是教習呢,還只是助教,等當上教習一個月就有二千文。”
蓮衣嘴巴微張,“二千文,那就是二兩銀子啊。讀書可真有用,我在蜀王府累死累活做到一等婢女,也是二兩銀子一個月……”
沈末笑起來,“二姐還是這麽可愛,那不好比,你在蜀王府管食宿不用開支,還是你賺得多。”她從板車底下抽出本書,“下晌我看着攤子,二姐你就回去休息吧,我看你這幾日忙忙碌碌早出晚歸,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
蓮衣本想說不礙事,一張嘴卻變成個哈欠,便也不推辭了。
吃完收拾收拾,蓮衣便先回了家,沈良霜和沈母都在家趕制織坊拿來的繡品,寶姐兒正午睡,蓮衣坐在炕上看了會兒刺繡便也進屋午睡去了。
睡夢正酣,忽地聽見幾聲巨響,像是有人砸門。
蓮衣驚坐而起,瞌睡全吓跑了,她推開房門出去,就見沈母和沈良霜也都抱着寶姐兒跑出來,三個大人瞧着晃動的家門,不約而同沒有做聲。
“誰啊?”還是蓮衣卯着膽子先問。
家門外像是已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那幫砸門的人還在不依不饒,張婆子雖然長舌,但這時候卻有膽子對沈家大喊她家被強盜硬闖。
光天化日哪來的強盜?其實蓮衣心裏大概有數,是王謙不滿那日她開出的條件,找人來吓唬她們了。
為什麽說是吓唬,因為寶姐兒是他親閨女,他不會叫人動手的。
“別怕,我去看看。”蓮衣來不及穿外袍,僅着中衣中褲便去到門邊,拿扁擔和長凳抵住了門,“別砸了!我不會開的!回去告訴王謙別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門外那人還真不是王謙叫來的,而是他那姘頭。
他姘頭名叫徐盼,得知王謙向沈家低了頭,每月要拿八十兩出來給她們,登時不樂意了,又說服不了王謙,越想越氣便叫人給沈家一點顏色。
門外的人還在繼續,事情卻發生了轉機。
只聽張婆子一聲驚呼,外頭旋即傳來了打鬥的動靜,霹靂乓啷的,混合身體挨打的悶響。
張婆子叫道:“容成當心啊!他們人多勢衆!”
春嫂子跟着大叫:“啊——打人啦!!打起來了這怎麽辦吶!!”
蓮衣一愣,想開門看看,可是聽門外打得激烈,她又擔心他們進來傷到寶姐兒。也就遲疑了一刻鐘,外頭傳來王寡婦的嬌呼:“小哥兒好身手!”
緊接着便是雷鳴般的掌聲。
沈母問:“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沈良霜也想上前來一探究竟,無奈抱着寶姐兒,只好站在遠處。
蓮衣透過門縫張望,依稀看見家門前的雜物倒了,還有幾個地痞流氓正抱着肚子滿地打滾,慕容澄站在他們之間,手持一根燒火棍,輕輕松松轉過身來,臉不紅氣不喘,頗具大将之風。
他将燒火棍丢開,拍拍掌心,看向門縫裏的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還不開門?”
蓮衣吞口唾沫,連忙幫他開門,“世…是你啊。”
姑婆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描述着适才慕容澄的矯健身姿。蓮衣眼神躲閃地捧場了幾句,匆匆将門關上。
“不用報官嗎?”慕容澄問。
蓮衣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外面的那些流氓,而不是昨日自己放下的狠話,“不用報,官府也不會管的。”
“官府怎會不管?”慕容澄皺起眉,“你一回來就惹事上身了?”
沈母不知道慕容澄昨日是被氣走的,這會兒熱切地上來招呼,“小容兄弟快請到屋裏來。”她嘆口氣,“不是小花惹了事,是我們家裏本來就攤上事了。謝謝小兄弟了,今日多虧有你。你先進來,我燒茶你吃,小花,招呼好容成小兄弟。”
小花?慕容澄看向蓮衣,見她不大好意思地抓抓脖子,就知道這叫的是她了。
他屈膝彎腰小聲問:“你叫小花啊?”
氣流撲簌簌落在蓮衣耳根,叫她擡起一側肩膀躲避,“嗯。我叫沈良花,在夏國公府的時候,夫人覺得良花拗口,就賜名蓮衣了。”
丫頭小子到府裏第一件事就是改名,有時換個主子就改一次名。
良花,蓮花,嗯,慕容澄大概知道慕容明惠是如何想到這個名字的了。
幾人進了堂屋,沈良霜也牽着哭哭啼啼的寶姐兒走出來,小孩兒被吓壞了,見着屋裏的生人,還以為适才是他在外頭砸門,便哭得更大聲了。
沈良霜不得已只好抱歉地帶孩子回到屋內,但她見了慕容澄心裏直犯嘀咕,實在沒想到如此意氣飛揚的少年,竟然會得那種自欺欺人的病,臆想自己是親王世子。
屋外,沈母沏茶給慕容澄,三人坐下後說了說招來流氓的前因後果。
慕容澄聽後蹙眉,“既然這個王謙知道你們住址,你們何不搬家?”
沈母愣了愣,随後想起他算病人,便拿出耐心回答這個荒謬的問題,“搬不了,搬哪兒去,也沒錢也沒地,在這兒住了幾十年,根兒就在這。”
慕容澄沒察覺什麽,道:“不過這樣實在不太安全,難說他們明日不會再來。”
蓮衣道:“寶姐兒在,料王謙不敢動真格的。”
沈母卻不這樣想,“那是要是動不動就上門鬧事,我們也招架不住啊。而且要是有下次,你如何擔保他們真的還會手下留情?”
“噢…”
沈母轉而問:“小容兄弟的身手怎麽這麽好?”
蓮衣正欲接話,被慕容澄搶了先機,只見他面不改色道:“世子英勇神武馳騁疆場,有每日在演武場操練的習慣。”他看一眼蓮衣,“我跟着他,久而久之看也看會了。”
沈母聽他這樣講,心說他不發病的時候和常人沒有分別,起碼分得清自己和蜀王世子。
蓮衣卻撇下嘴角,哪有人自己說自己英勇神武的,不過見他配合自己圓謊,她還是很欣慰的,“你今日…怎麽剛好會來?”
慕容澄冷飕飕擡眼,“我那五十兩銀子還在你這。”不收留他,總要把錢還他。不過,這只小貔貅未必舍得把到手的錢再吐出去,那就看她願不願意做出讓步了。
這件事還輪不到蓮衣做主,沈母将她拉到一邊,小聲問:“你說我要是請小容兄弟住在我們家裏,他能不能答應?”
蓮衣猛地回頭,沈母拉住她,“別反應這麽大,叫人家看出來,你替我問問,就說咱們好歹還能管他三餐,屋子就住你那間廂房,委屈你和小妹擠一擠,總好過再被人欺負到家門口的時候無能為力,吓壞了寶姐兒。”
蓮衣覺得不妥,“可是他住在這兒定惹人閑話,叫他多來做客就是了。”
沈母不以為然,“今天發生的事,那幾個最愛說閑話的也都看到了,要還是亂說就是她們心眼兒壞,何必去管那些心眼兒壞的人的人怎麽想呢?”沈母輕輕推蓮衣,“好姑娘,你去問問。”
蓮衣撇下嘴角,“不用問了,他願意。”
他願意得不得了!偏她這麽可憐,回了家都躲不開世子的奴役!
慕容澄大抵知道沈母在和蓮衣商量什麽,因此形容得意,慢條斯理地飲用着杯中粗茶。
不多時蓮衣便扭扭捏捏朝他走過去,“你随我來,我有事和你說。”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去,蓮衣領他到廂房門口,伸手指了指,“以後你就睡這兒,那五十兩…我就收着了。”
這角度堂屋裏只能大概看到二人談話,看不見慕容澄伸手掐蓮衣臉蛋,“還‘你’?叫上瘾了?”
蓮衣被他捏着臉,面頰牛皮糖似的高起一塊,瞧着有些沮喪,“您要住在這,往後我就得這麽叫,否則哪天說漏嘴,連帶我全家一起遭殃。”
慕容澄揚眉答應,“好,那我就準許你私下裏也這麽叫我。”
蓮衣被揪着臉,說話含糊,“聖旨真躲得掉麽?那我這下就是你的共犯了?”
慕容澄松開手,将捏過她面頰的手背在身後,空握成拳,彎下腰拉近了二人距離,煞有介事道:“那你可要小心點,把我給藏好了。”
蓮衣是真的會認真考慮這件事。
該如何将慕容澄給藏好?首先他就不能在她家裏享福。
她攥起拳頭給自己壯膽,小聲建議,“小妹要去女學做工,我正好缺個幫手。過幾天,不對,明天,就從明天開始,你跟我去練攤吧?”她為了讓提議聽起來合理,話末還叫了一聲“容成”。
慕容澄不料她能提出如此要求,不禁後撤半步,擰眉将她注視。
她別是逮着了機會想折騰他……
不過這倒也是個掩人耳目的辦法……
“嗯?”蓮衣有商有量,眼睛眨巴眨巴閃爍亮光,兩手合十在身前拜拜,“可以嗎?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