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蓮衣拉着馄饨車,小心翼翼回頭看,後頭這閑庭信步跟着自己的,真是慕容澄啊?
又回了兩次頭,确認這不是做夢,她總算開始後怕。蜀王世子為何會孤身一人跑到江都來,別是攤上事了吧……
先頭還在蜀王府的時候,蓮衣就聽說過皇帝忌憚蜀王府,要将慕容澄弄到京城去,想來是聖旨下來了,他假意進京,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棄車逃跑了?
蓮衣在心裏演了一出朝堂大戲,怕得直吸氣,擔心窩藏他會惹禍上身。再度小心回看,卻發覺慕容澄悄無聲息繞到了自己身側,自己一擡頭正好撞進他眼底。
慕容澄扶着車,款步向前,“知道你想問什麽,放心,不會害了你。”他忽地俯下身來,在她耳邊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別去衙門報官。”
蓮衣起了滿背雞皮疙瘩,只覺得自己像撿了個通緝犯,她小聲道:“前頭就是我家了,我家雖然也有一進院子,但比起世子所,那就太小了,不知道您要來做客也沒收拾,您不要見怪。”
“無妨。”
“世子爺給這五十兩,我一定盡地主之誼,只是等到了家裏我就不能叫您世子了,我怕吓壞我家裏人。”
“這也無妨,到了你家,我就不是蜀王世子了。”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您要去哪呀?明早我送您出城?”
慕容澄陡然停下腳步,難以置信,“你是什麽奸商嗎?五十兩只夠你盡一天地主之誼?”
一個世子何時如此節儉了,蓮衣還以為他五十兩當五十文來花呢,“那…那您要在這兒待多久?”
慕容澄想了想,道:“先住一陣子再說。”
二人一前一後來在拐子巷,這時辰那幫平日裏無所事事,最愛說三道四的姑婆都在巷口嗑瓜子曬太陽,老遠見蓮衣拉着馄饨車回來,身邊還跟着個陌生的男子。
這人她們當然是不曾見過的,如此出挑的相貌,要是見過一次,整條街都該傳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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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澄做了些喬裝,僅憑衣着看不出身份,可那通身的貴氣騙不了人,他養尊處優,光是牙口都比尋常百姓更整潔,更別提自小讀進去的一肚子墨水,就算只是在肚皮裏晃蕩一圈就倒出去,也足夠将他滋養得風骨峻峭。
一衆姑婆簇擁上來,七嘴八舌問蓮衣這是何人。
蓮衣鮮少這個時候回家,不曉得這個點姑婆紮堆,沒來得及想好說辭。
“沈家小二,這是誰呀?”
“你領什麽人到咱們這拐子巷來?”
“髒兮兮的,人長得倒白淨。”她問蓮衣,“這是你撿來的?”
蓮衣随即否認,“不是不是!”
“瞧着個兒倒是真高哎。”說到這兒話風忽然就變了,帶頭的張婆子看到慕容澄扶着板車的手,“哎唷,這手倒是修得幹幹淨淨,平日不幹活吧?胳膊真結實真有勁啊小夥子。”
春嫂子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先在他小臂捏了兩下。
慕容澄跟炸毛的貓似的一激靈,差點沒跳起來,“放肆!”
倒把春嫂子給吓壞了,捂着心口直拍,“幹什麽幹什麽!想吓死我啊!你還就說對了,我在拐子巷出了名的放肆!就捏你怎麽了?就捏你怎麽了?”
說着就撸起胳膊,看架勢是要對慕容澄上下其手了,蓮衣連忙上前調和,“哎哎哎,摸不得摸不得,人家初來乍到,不是本地人,來咱們這一趟不容易,別吓着他。”
王寡婦走出來,笑呵呵的,手絹掩面十分矜持的模樣,“小哥兒是打哪來的?和沈家小二是什麽關系啊?噢,外地來的,也是蜀地來的?噢,你們…?”
蓮衣趕忙擺手,故作坦然,“別誤會,這是我…我……”她根本沒想好怎麽編,打了個哈哈,“我說這是我從蜀地帶回來的土産,你們信麽?哈哈。”說罷為了避免尴尬,自己先幹笑兩聲。
沒人捧場,幹看着她,大約都不覺得好笑。
慕容澄就更不覺得好笑了,觑了蓮衣一眼。蓮衣趕忙遞給他一個“這都是為了大計”的眼神,叫他不論如何忍一忍。
這幫姑婆都是人精,察覺這兩人之間要麽不熟,要麽是有點矛盾,總之不會是蓮衣帶回來的相好。既然不是相好,那就來勁了。
“怎麽會是土産呢?”王寡婦笑起來,決意将調戲進行到底,“我瞧他可一點也不土。”
慕容澄有些忍無可忍了,後悔起賭上身家性命來到蜀地的決定。再看向身側這對自己無情無義的小蘿蔔幹,怎不叫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慕容澄一把攬過蓮衣肩頭,像是卷餅裹起京蔥,牙根癢癢道:“荒謬。又在這兒跟人胡說八道,我分明是你在蜀地欠下的風流債,被你抛下找你讨債來了,難不成你想賴賬?”
蓮衣瘦瘦小小被他裹着,活像是被綁架,要不是知道這人是蜀王世子,她可真想大喊一聲救命将人送官。
他有病吧?來這一套?是怕她不願意收留他?別是真被皇榜通緝了!怎麽如此不擇手段?
“我這朋友有病!”蓮衣急忙将他推開,編起瞎話來,“他是蜀王府嬷嬷的兒子,生了病,我吹牛說咱們江淮有位名醫,想不到她還真将人送來了,這下可好,我也受了人家照顧,不能知恩不報。”
他有病?慕容澄來不及發作,張婆子先眯起眼,顯見是對這番話感到不信任,“有病?瞧着可不像。”
蓮衣搖搖頭,“這要是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娘也就早早放棄了,還治什麽呀?”
她走到幾個姑婆之間,叫她們湊過來,小聲說,“他呀,可惜了,是這兒有毛病。”說着用手點點太陽穴,“一陣一陣的,大約是從小跟着世子和郡王們長大,以為自己也是貴人,有時候說瘋話,就會說自己是蜀王世子!”
“哎唷——”春嫂子一驚,“這可是大罪!”
蓮衣急忙颔首,“可不是?要不是看在他娘勞苦功高的份上,蜀王妃早就将他給送出府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起來,“那蜀王妃人還怪好。”
“不過我看他是挺像貴人的,難怪要生病呢,換做是我長成這樣,每日對鏡照着,又在王府裏住着,也要癡愚了。”
“瞧給你美的!”
這幫姑婆到底是被糊弄過去了,畢竟沒人能想到眼前人會是如假包換的蜀王世子,相比起來,還是他是個傻子比較可信。
“哎對了,他叫什麽名字?”
原本圍攏一圈竊竊私語的幾人忽然齊刷刷擡頭,全體向慕容澄行注目禮,看得他後脊發毛。
蓮衣爽朗笑道:“姐姐們好奇你叫什麽,你自己說。”她可不替他編這個瞎話。
慕容澄不知道她們剛才說了什麽,因此臉還沒有黑完,只是道:“我叫…容成。”
蓮衣神色難辨,“對,容成。”
“還不走?”慕容澄被看得如芒刺背,将蓮衣從人堆裏揪出來,反客為主抓她進了小巷,邊走邊質問,“你剛才和她們說什麽了?”
蓮衣慘兮兮陪個笑,“…我說了您別生氣啊,我也是為了幫您掩藏身份。”
她拽拽慕容澄的袖口,要他俯身來聽。
這樣細節的舉動總是叫人浮想聯翩的,何況慕容澄風塵仆仆地趕來,就是為了見她。
他們并肩走在這條江淮的小巷,想到她在這裏牙牙學語,一點點長大成人,想到這裏的水土教會了她彈詞和斤斤計較,異鄉的柔情便使慕容澄微彎下腰。
蓮衣踮起腳,兩手攏成小喇叭,對他道:“我對她們說…你是傻子。”
慕容澄兀的直起身,臉色紫一陣青一陣,跟要吃人似的定定看向她,“沈蓮衣!”
蓮衣是被慕容澄提着走回家的,她揮舞雙手拼命解釋,但是沒什麽成效,不可一世的蜀王世子豈能忍受此等折辱。
恰逢沈母牽着寶姐兒出來玩,看見這樣一幕還以為蓮衣在外頭惹到麻煩,被地痞流氓給纏上了。
沈母護女心切,松開寶姐兒就到門邊取笤帚,奮力拍打慕容澄,“松開她!你這賊人!還不松開她!”
那笤帚那麽老大,少說要誤傷蓮衣,有兩下樹枝都快戳到她臉上。兵荒馬亂之中,慕容澄側身護她,每一下都挨得結結實實。
“娘快住手!別打了!誤會!是誤會!”
蓮衣連聲解釋,三人氣喘籲籲面面相觑,她嘆一聲,小心翼翼又将适才編造的癡愚求醫的故事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他叫容成,是蜀王府一位嬷嬷的兒子,來揚州看病的。”
慕容澄的臉此時已經黑如鍋底。
沈母将信将疑,“是這樣嗎?之前怎麽沒聽你說起?”
蓮衣咂舌,“我以為她說笑呢!娘,誰想得到她真把人給送來了。”
沈母雖然覺得有些說不通,可女兒未歸的四年裏母女倆毫無交集,根本分不清蓮衣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何況她這輩子沒出過江都,女兒又已經大了,便也沒有理由去懷疑她。
縱使身份需要隐瞞,慕容澄也忍不了這麽被人編排,“我沒病,我不是——”
“嗳!”擔心慕容澄出言攪局,蓮衣一把将他關到自己房裏,“你先到裏邊待着,等我處理好了叫你出來。娘,你跟我來。”
蓮衣一手牽上嘬手指的寶姐兒,一手拉過沈母,來在堂屋裏,她将懷裏的五十兩掏出來,放在桌上,說這是那位嬷嬷送來給兒子看病求醫的錢。
果然,沒了慕容澄在邊上打岔,她說起瞎話都順暢許多。
“這麽多?”沈母問:“那位嬷嬷呢?她沒有一并跟過來?”
蓮衣道:“人家在蜀王府有頭有臉,蜀王妃哪能輕易放人?說來也巧,偏我今日到城門口擺攤,看到送他進城的馬車,是他在蜀地的親戚送他來的,那人本身也在長江一帶跑跑貨船,行船多日也嫌他累贅,丢給我就走了。”
“那你将來還要将他送回去?”
“不用,他不是腦子壞了,就是有些癔症,總覺得自己是貴人,等治好了,那麽大個人了,叫他自己回去。”
這就是蓮衣瞎說的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請走這尊大佛,事實上她眼下甚至不知道慕容澄是為什麽來的。
沈母皺起眉,“人家都拿出五十兩叫你照看了,咱們家不能虧待。看病可用不了五十兩,這錢既然都收了,就得幫人把事辦好,何況那也是位有身份的嬷嬷。”
“我知道我知道,但娘你不用操心,交給我就是了。”
見沈母徹底相信,蓮衣心裏好大的內疚,蹲下去逗逗寶姐兒,站起身嘆了口氣,“我上屋裏看看,起碼天黑前要把人送去客舍。”
沈母往廚房走過去,看有什麽菜,“唉,人家舟車勞頓的,留下洗個澡吃頓飯吧。”
也行,蓮衣也想問問清楚他究竟是怎麽從天而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