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一行人将慕容明惠迎進門,從她口中得知,前陣子皇帝攜京中子弟進山也獵了一頭老虎。
聽到這兒的時候蜀王妃還只是愣了一瞬,等慕容明惠說起如今京中貴族都在說蜀王世子骁勇打虎,與皇帝好有一比的英勇事跡時,慕容澄身上又挨了兩巴掌。
再看蜀王父子,俨然早就得到過消息,面對蜀王妃滾燙的眼神避如蛇蠍。
“好啊,你們兩個故意瞞着我不讓我知道?”
這是蜀王的主意,其實那日郭藩臺造訪,就将郭耀帶回的京中消息如實以告了,但蜀王向來不認可蜀王妃那些杞人憂天的論調,因此并未聲張,只是單獨叫去慕容澄,結果發覺慕容澄早就從郭耀處聽說了此事。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心大,說好一起隐瞞,免得蜀王妃暴怒。
蜀王妃當真火冒三丈,“你們兩個是怎麽想的?這麽大的事也敢瞞我?可是要等到京城裏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傳到蜀地,叫我最後一個知道?”
蜀王心虛得不行,還是要嘴硬一句,“你先息怒,這兩件事未必關聯,怎麽可能打一頭老虎,就叫皇帝陛下對澄兒如此忌憚?”
“父王!”慕容明惠擱下茶盞,板起臉的模樣俨然是個小蜀王妃,“這就不是狩獵的事,何況澄兒是只打死過一頭老虎麽?他空有一身蠻力倒也罷了,可他身上有軍功,在蜀地得民意,還有個在朝為政的舅舅,您只說,這三件單拎出哪一件不值得皇帝忌憚?”
慕容明惠越說越來氣,魏延年在邊上喂膝頭的潇哥兒吃頻婆果,騰出手拍拍她後背,“明惠,消消氣,你回來就是和岳丈岳母大人商量對策的,不要亂了陣腳。”
魏延年是個溫吞性子,三個小舅子裏和慕容汛相處得最為融洽,二人隔着廳堂坐在左右手邊,不必說話,只笑一笑就彼此心領神會。
蓮衣在角落裏端着托盤,聽得倒吸氣,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蜀王妃不許王府張揚此事,如此說來,還真挺玄乎的。朝堂上風起雲湧暗藏詭谲,皇帝若是覺得宗室裏誰有異心,即便只是為了防患于未然,也足夠将一個人除掉。
但畢竟還只是猜測,蓮衣沒什麽實感,就是覺得挺離奇的。
慕容澄聽得沉默,現下又全家在場,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他,壓力倍增。
蔣側妃站出來打馬虎眼,命人将桌上涼透了也沒人喝的茶換下去,道:“想不到一頭老虎能有這麽多牽扯,這又是怎麽傳到京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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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潛撇嘴摩挲下巴,“即便齊王兵變已過去十年,但藩王封地必然還部署着朝中眼線,哪有風吹草動瞞得住聖上?”
“依我說,兩件事趕在一塊兒就不可能是湊巧。”慕容明惠看向蜀王妃,“母妃,娘!皇帝陛下定然會叫澄兒進京,以各種理由将他留下,是入朝為官也好,幽禁府邸也罷,總之他都再難回家了。”
衆人表情都頗為凝重。
慕容澄始終安靜,終于松開始終交握的雙手,架起二郎腿道:“既然躲不過,要是聖上選我入京,我去便是。”
“你去什麽去!”蜀王妃和慕容明惠異口同聲,一旁的慕容明月也跟着點頭連連,“是啊世子哥哥,你不能去。”
慕容汛雖然寡言,心中也在盤算對策,只可惜并無頭緒,思忖道:“要是聖上真以尊賢使能為由,讓世子進京,咱們家也無計可施。”
蓮衣的眼睛在堂上衆人之間飄忽,感嘆貴婦人保養得當,四年如一日貌美的同時,也不免替慕容澄捏一把汗,無情最是帝王家,怎麽連遠在蜀地的堂兄弟也躲不掉。
後來蜀王又站出來打哈哈,安撫了幾句,畢竟還是沒發生的事,大家也都不想鬧得人心惶惶,慕容明惠說自己回來就是做了過年的準備,四年了總算再度阖家團聚,潇哥兒都不認得外祖家的路了。
潇哥兒帶着羊皮帽,短腿搗騰着在堂上轉了一圈,忽然在蓮衣面前站住,向她伸出胳膊,“牽我出去玩。”
慕容明惠跟着兒子的視線注意到了蓮衣,目露欣喜,“蓮衣,你是蓮衣?你怎麽長高這許多,四年前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一轉眼變化可真大。”
蓮衣的确還是個小姑娘呢,見慕容明惠對自己如此熱絡,也紅了臉頰,“夫人才是光彩依舊,四年時間沒有半點變化,倒是潇哥兒,我走的時候還是個抱在懷裏的奶娃娃,如今都會走路會說話了。”
潇哥兒牽着她,擡頭看看,當然記不得她了,但不妨礙他一眼就喜歡這個姐姐,她看上去親切又漂亮,“我要這個姐姐陪我睡覺,我喜歡這個姐姐。”
慕容明惠笑道:“你當然喜歡她,你還是個小豆丁的時候,就是蓮衣姐姐抱着你,哄你睡覺。”
潇哥兒懵懂擡首,小腦袋昂得高高的,蓮衣扶住了他就快滑落的羊皮帽,笑着牽起他,“潇哥兒還記得我。”
蜀王妃瞧着潇哥兒也稀奇,就此拍板,“潇哥兒說什麽外祖母都答應。”她笑看向慕容明惠,“你這次來得匆忙,身邊沒帶多少人,就将蓮衣先調到你房裏去照顧潇哥兒。”
旁側慕容澄越聽越坐不住,忽地開腔,“怎麽聽起來全然沒我的事?她是世子所的人,怎麽樣都要征得我的同意。”
蜀王妃道:“哪有你的事,你姐姐大老遠回來一趟,你就一點不能體貼?”
慕容澄見都看着自己,也不想做得太在乎,冷冷道:“沒說不給。”再看魏潇那個臭小子,拉着蓮衣小襖要抱抱,怎麽有這麽厚臉皮的小孩?
他都還沒正兒八經地抱過,要抱也是他先抱。
等那個布偶做好了送出去,應當就離能抱不遠了吧,咳咳。慕容澄不太懂這些,即便人家肖想自己,他也不太拉的下臉張口去問,只好不斷給出暗示作為回應,寄希望于她能看懂眼色,适當地順杆爬幾步。
不過這下蓮衣就要搬出世子所去,暫時到慕容明惠的宮裏當班。
難道小孩子真有做奶娃娃時的記憶?潇哥兒見了她十分纏人,就連回到世子所收拾東西都要跟着,沒辦法,蓮衣只好牽着潇哥兒,身後跟着潇哥兒的奶母,到哪兒都同進同出。
潇哥兒的奶母姓張,蓮衣只管她叫張媽,她請張媽進屋裏坐,自己收拾幾件換洗衣裳。
“好小的屋子,你平日就睡在這裏?”潇哥兒走進來看了一圈,不大滿意。
蓮衣差點沒笑出來,都說外甥像舅舅真是一點不假,也是個毒嘴子,她道:“可不是麽,我平日裏就住在這個小屋子裏,正攢錢,将來也想住大房子。”
潇哥兒問:“世子舅舅為何不給你住大房子?我爹娶我娘時,用的是大房子。”
蓮衣猝不及防沒來得及搭腔,張媽先将潇哥兒抱起來,“潇哥兒不亂說,這可不是舅母。”
蓮衣幹笑兩聲,對張媽道:“多虧了這屋裏只有我們兩個,叫人聽去我罪過可就大了。”
東西很少,三兩下就收拾完了,蓮衣走到床邊抖抖床鋪上的被褥,轱辘滾了個小玩意到地上,那東西很輕,滾到地上發不出聲響,蓮衣差點沒注意到,恰好滾到張媽腳邊,被她給拾起來。
那東西一拿起來,潇哥兒就吓住了。
張媽連忙将那東西扔到桌上,“哎唷,這是個什麽玩意?”
蓮衣走過去看,卻見桌上躺着個醜陋的小布偶,這麽個玩意是從她床上掉下來的?蓮衣吓得差點沒丢了魂。
想來人天生就是畏懼這些和自己長得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東西的,這布偶乍看是個小人,可細看根本禁不起琢磨。
越看越醜,醜得人心慌,再看那做布偶的布子,俨然不是漢人用的紋樣,蓮衣見都沒見過,平添幾分詭異。
張媽将潇哥兒緊抱在懷裏,不叫他看,問蓮衣,“這是你的東西?你做的?”
“…我才做不出這麽醜的布偶。”蓮衣小心上前,提起那醜布偶的胳膊,卯起膽子細看,“這好像做的還是個姑娘?”
張媽也湊上來看一眼,“是姑娘,衣裳還有頭發看得出是姑娘。不過這既然不是你做的,又怎會出現在你房裏?還在你的床上!以前就沒發現?”
蓮衣忽地汗毛直立,“沒有啊,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掉出來的。咦——”她拿不住了,丢開去,“其實瞧着也沒什麽吓人的地方,但就是…就是瘆得慌。”
“嗳!”張媽忽然壓低聲量,小聲問蓮衣,“你可曾聽說過蜀地的苗疆巫術?”
蓮衣吞咽一聲,“我也是江淮來的,不懂這些。”
張媽捂住了潇哥兒的耳朵,一板一眼認真對蓮衣道:“我瞧你像是被人算計了,你想想近來有沒有生過病?亦或是感到事事不順,總也提不起勁?”
不問還得了,一問,蓮衣覺得自己條條都中,遂颔首,“我這是…被人藏巫毒娃娃了?”
張媽也不敢作準,撇了下嘴,“你瞧這衣裳的紋樣,還有這實在不像話的做工,誰好端端藏這個在別人床上?床是什麽地方,往上一躺入了夢,渾身不設防。”
蓮衣渾身打抖,一緊張,就這麽信了,“可我在王府也沒和誰結過仇。”
“那你可得罪過什麽人?”
“得罪?”
蓮衣腦海浮現一張清俊驕矜的面容,轉念又甩甩腦袋。
不會的,世子爺心眼哪有這麽小,何況他還搭救過自己,之後除了那杯無意打翻的水,她就沒再開罪過他,堂堂世子爺何至于為了一杯水拿巫術害她?
“沒準是野貓叼進來的。”蓮衣逼自己別去想了,扯出個笑,“橫豎我過了年也不在王府,多半是不會回世子所了。”
張媽跟着蓮衣邁過門檻,二人默契地說起別的事,“你是活契?”
蓮衣将房門合攏,“是啊,等過了年我就能回家了,等放良名錄下來,我沒準能跟着魏府的車架回鄉。”
等二人走遠了,躲在暗處的平安從廊柱後探出頭來。
那布偶就是他提前半個時辰放進去的,為的是在蓮衣整理東西時偶然将它發現,然後驚喜地拿着布偶出來四處詢問,這時候就輪到他出來指點迷津了。
可事态發展出乎意料,她竟半點不好奇布偶來歷?難不成沒注意到?
平安見蓮衣走遠,推開她房門,只見那小布偶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十分不受待見。
“啊?這,是怎麽回事?可如何是好啊……”
平安揣上那布偶去尋慕容澄,在書房門口等了小半晌,才等到他伴着魏延年出來。平安上前給二位爺見禮,随後悄悄給慕容澄使眼色。
慕容澄頃刻會意,心中挂記她收到禮物的反應,與魏延年簡短話別。
等告辭走遠,平安連忙壓低聲量道:“世子爺,我按計劃行事,可蓮衣沒問是誰送的,也沒将這布偶帶走。”
慕容澄腳步一頓,當機立斷,“不可能。”
“是真的!我将這布偶藏在她枕頭邊上,可等我再進去的時候,它又跑到了桌上,就這麽放着,沒有出來問是誰藏的,也沒有帶走。”
慕容澄沒再說話,拳頭攥着,在院子蕭瑟的冬風裏吹了會兒,邁開步子就走。
他緊攥的拳頭抵得指尖發疼,為做這該死的布偶,右手食指都快紮成馬蜂窩了。
好好好,欲擒故縱到這份上,就讓她看看縱過頭的後果!她不領情,他也不管她了!
慕容澄健步如飛在庭院穿行,入目只覺枯葉像他,浮萍像他,就連泥坑也像他!他難堪得胸中發脹,簡直酸澀得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