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蜀王府大得很,蓮衣裹着濕衣裳從花廳走回世子所,一入夜便不負所望地發熱了。
戌時她便感到乏力畏寒,以為穿得少了,便往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袍,等到酉時在世子寝殿伺候洗漱,她提溜着熱水注入銅盆,水汽蒸上來,熏得她暈暈乎乎的。
她知道自己燒起來了,一定是入夜候在門外吹冷風的緣故,想着快些将世子給敷衍了就到香噴噴的被窩裏躺着,要是明早起不來,即便罷工扣她月錢她也顧不上了。實在是太難受了……
“蓮衣,你過來。”慕容澄人在內寝,不知為何忽然叫她近前。
蓮衣本想忙完了趕緊走,又不得不飄飄然蹭步進去,怕過病氣給他,站得遠些,“我來了,世子爺。”
房裏光線昏黃,慕容澄一身雪白中衣坐在床帏後邊,像是故意不看她,“…你站過來。我同你說個事。”
蓮衣蹭過去些,耷拉着腦袋像朵枯萎的粉紅色小花。
慕容澄覺得她有些反常,定睛一看,卻見她軟綿綿倚着镂空隔斷,頭微斜,渾身楊柳枝般柔軟,兩頰也如敷粉般紅潤。
慕容澄心頭觸動,不禁多看了幾眼,表面卻哂笑道:“又在玩什麽把戲?我說你今日送水怎麽來得遲,原來是去攃粉了,你可真是越來越敢想了,大晚上打扮成這樣來我寝殿做什麽?”
啊?
蓮衣眼下燒得昏沉,根本無從理解他的意思,只想快些敷衍了事,“…世子爺找我何事?”
慕容澄不知為何心中竊喜,笑道:“好,那就先說正事。”說罷別開眼不看她,兩只手沒來由開始攥床沿,“瓊光為你找過我,他說他這輩子辦不成婚事,本來想納你,但是被我給搶先了,他以為,以為我不…總之我就問你,願不願意去安寧宮?”
啊?
蓮衣腦袋暈得很,聽得雲裏霧裏,遲鈍地問:“真的嗎?”
慕容澄問:“你要去?什麽真的假的?真的又怎麽樣,假的又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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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衣覺得怪怪的,就好像慕容汛本來被一層柔白的輕紗罩着,可是這層紗被人扯開,一切都變得過于清晰,本來谪仙般的瓊光郡王,怎麽可以管人讨要婢女呢?
她像是已經忘了自己就是這個婢女,于是搖搖頭,“婢子不去。”她還要回家呢。
慕容澄高懸的心放下來,臉上不經意浮現笑容,對她贊賞有加,“這就對了,做人就該務實,不能想着一步登天。”
他一把撈過床尾拐棍,兩下跳到她跟前質問,“既然你如此腳踏實地,今晚做什麽敷了粉來我寝殿?”
蓮衣不禁懷疑是自己病糊塗了才聽不懂,強撐的精力也快被消磨殆盡,狐疑問:“世子爺,我好像是燒糊塗了,怎麽一句都聽不懂啊?我沒敷粉,我哪有錢買香粉……”
話音剛落蓮衣就撐不住了,整個人被抽幹精氣似的貼着隔斷往地上坐,慕容澄趕忙丢開拐棍将人攔腰抱住,懷裏的身軀有多軟且不去論,他只覺自己抱了個火爐,女子身體這麽燙是正常的嗎?
“平安!”慕容澄扯直了嗓子,“平安!叫醫官!”
王府醫官最初以為自己是來給世子看腿的,豈料進殿看到世子健步如飛,抱着個小女子放到外間羅漢床上,要他診斷。
醫官和平安都雲裏霧裏,直到給蓮衣診完脈還有些不知所措。蓮衣中途醒過來,迷迷糊糊看到自己被三個人影圍着,像極了蜀地人圍爐涮菜的那口鍋。
醫官說這就是尋常傷寒,等熱退了也就好了,于是給她灌下湯藥,放着她好好休息。藥效上來,蓮衣便昏迷般沉沉睡去。
翌日辰時蓮衣醒在世子寝殿,她現□□溫如常,沒有大礙,但昨夜卻是燒了個天昏地暗,幾度呓語。
依稀記得前半夜身邊有個人替她用冷水擦臉,她還握着那人的手喊娘……現在回想實在是太令人汗毛倒豎了。
蓮衣抱着被子坐起來,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她腦袋還沉甸甸的,半點提不起勁,扭臉看天色,早就過了世子晨起的時辰,殿裏應當沒人了。怎麽也沒個人将她叫起來?
壞了壞了,這下真要扣她月錢了。
寝殿裏間依稀傳出翻身的動靜,蓮衣微微一怔,兩腳夠到地上,蹑手蹑腳進去查看。
卻見慕容澄睡在架子床內,破天荒沒有放下避光的床幔,睡姿随意,甚至一條腿挂在床沿,像是随時都要醒過來。
慕容澄昨夜幾乎沒睡,不想被人知道他守了個婢女一晚上,因此屏退宮人,只留下醫官陪他守着。可憐那醫官胡子花白是個半百老頭,大半夜托着下巴坐在桌邊,不過也有好處,活到這歲數第一次看到貴人伺候下人。
臨走時慕容澄叮囑他不許說出去,那醫官看這歲數的男女就跟看自家孫兒似的,笑一笑,鞠禮便退下了。
慕容澄一夜未眠這會兒睡得迷糊,聽見腳步便翻身支使,“…拿水來。”
蓮衣連忙踩着小碎步過去倒水,小心翼翼将水杯湊到他唇邊,“世子爺,請用水。”
慕容澄坐起來接過水杯一飲而盡,不光人是懵的,甚至連眼睛都不曾全然睜開,悶聲沙啞問:“蓮衣醒了嗎?”
“回世子爺的話,我醒了。”
此言一出,慕容澄也跟着清醒,丹鳳眼倏地睜開,亮堂堂看向蓮衣,見她小臉煞白,身上衣裳皺皺巴巴,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你能起來了?”
“婢子能起來了。”
蓮衣有些想問昨晚發生的事,又害怕給世子所添了麻煩惹他不快,便先将馬屁拍在前邊,“世子爺您人真好,還留我在這兒過夜,寝殿的地龍總是燒得熱熱的,我昨晚一晚上都沒覺得冷。”
慕容澄覺得好笑,将她拆穿,“你都燒成火人了,還怎麽覺得冷?”本想問問她現在感覺如何,可一想到自己昨夜自作多情,便一萬個不自在。
“你——”“我——”
二人異口同聲,慕容澄挑眉示意她先說。
蓮衣吞口唾沫,踟蹰道:“昨晚上給世子所添麻煩了,眼下我已經不覺得難受,今天便能如常當班,絕不曠工!”
眼前的醬蘿蔔病一場成了蘿蔔幹,就這樣還滿腦子想着她的工錢,慕容澄真想吓吓她,“噢,是嘛,那你可記得昨晚你喝的藥?”
蓮衣記得,那會兒她還算清醒,是醫官一勺勺将湯藥喂給她,便點了點頭。
“你可知那藥有多名貴?”
“啊?”
“啊什麽?難道不用從你工錢裏扣嗎?”
也就是病了一場,否則蓮衣真要蹦起來,“不行!”随後發覺自己反應太大,頂撞了世子,随即安靜下來,默默貼牆站着。
“怎麽不說話了?”
慕容澄一瘸一拐朝她走過去,幾步路走得心裏百轉千回,先想到昨夜他衣不解帶地伺候她,又想到她這顆卡錢眼兒裏的腦袋,到底是真不解風情還是故意吊着他?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他問:“平時伶牙俐齒,病一場成啞巴了?”
蓮衣只覺自己漸漸被圈進片颀長的陰影,他走過來,影子也像移了一座山似的壓在她身上,叫她備受壓迫,透不過氣。
目光所及是世子的中衣領口,被他一覺睡得松散,能看見光潔細膩的淺麥色肌膚,以及他胸前一道淺淺溝壑,叫她不由愣神,男人也有胸嗎?
慕容澄跟她目光看向自己,“大膽,你在往哪兒看?”
蓮衣忽而回神,驚得直結巴,“我我我我…”遂捂上雙眼,“我沒看!”
傻子。慕容澄輕笑看向她臉蛋,那雙慣常靈活的眼睛被雙手捂住,因此整張臉上只剩下她的鼻尖和一顆紅似櫻桃的嘴。
這兩瓣唇嗫嚅地問:“我有個月的月錢被扣光了,打兔子也沒得着賞錢,世子爺…那藥就不要從我月錢裏扣了吧……我想別的法子來抵,您看行不行?”
“抵?”慕容澄目光不曾從她嘴唇移開,自認心如止水地發問,“拿什麽來抵?”
蓮衣雙目緊閉顫顫巍巍,“我,我想想。”
“好好想,想不到我就把你……”
“把我?”
“做成獅子頭。”
“別!”蓮衣将臉捂得更嚴實了,根本就是抱着腦袋。
她正想呢,外間平安聽見了說話聲,他大步流星端着熱水進來,“世子爺!您醒了嗎?這快到讀書的時候了,不能再耽擱了,再耽誤就——”
年少無知的平安繞過內寝隔斷,撞破了極度震撼他純潔心靈的一幕。
世子爺素來盛氣淩人,此時卻将兩臂松弛搭在白牆,身軀微躬,目光輕柔地注視着身前女子,而那被環抱姿态禁锢的女子別說捂着臉,就算化成灰平安都認得,那是蓮衣啊,是每天被世子百般嫌棄,嘴上挑剔八百遍的蓮衣啊!
那廂不明就裏的蓮衣緩緩分開指縫,偏臉看向隔斷那頭的平安,她根本不敢擡頭看慕容澄,生怕迎上一張火冒三丈的臉。
“平安,平安你快來,哎呀我好像又發燒了,我先下去了,這兒就交給你了。”
說罷她一彎腰,靈活地從慕容澄的胳膊底下鑽出去,跌跌撞撞地來到外間,趿拉着腳後跟踩扁的布鞋就跑走了。
平安目瞪口呆,扭頭看看門外,又轉回來看看屋內,是他沒睡醒吧?趕緊扇自己兩耳巴子,疼!疼得很!
慕容澄瞥他一眼,掣過外袍披上,“幹什麽呢,不是說我快遲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