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蓮衣進屋将水盆放下,擰了巾子朝床榻走過去,“世子爺?您醒着嗎?”
床上的人動了動,因為架起一條腿,厚實的錦被扯得像一面旗。蓮衣走過去,将巾子抖了抖,這才看清架子床內躺着的人,明明腳被高高架起,卻還是一臉無甚大礙的模樣,薄唇緊閉,抱着胳膊閉目養神。
蓮衣小聲叫他。慕容澄皺了皺眉,沒睜眼,“怎麽是你,平安呢?”
“平安去休息了,我叫他去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管今天她自己能不能脫險,都要好好感謝慕容澄的救命之恩,蓮衣咧嘴一笑,“世子爺好神武,今天要不是世子爺出手相救,我的命可就沒了。”
這話有些受用,慕容澄按捺想要翹起嘴角,掀起一點眼皮瞧她,丹鳳眼斜乜着,頗有種睥睨之感。
蓮衣笑盈盈的,“我聽平安說您的腿傷得重,要卧床靜養好些日子,不能下地,我照顧過卧床的病人,您放心,有什麽就支使我去做,我什麽都會做,不會的也去學,我學東西很快!”
慕容澄狐疑問:“康平宮裏誰病過?我母妃?”
蓮衣答:“不是不是,是婢子家裏人,揚州的親人。”
慕容澄又清清嗓子,有些別扭,“你說你什麽都會做,是什麽意思?”
蓮衣一愣,“就是您吩咐什麽我做什麽。”
瞧她這呆頭呆腦的樣,料她沒有別的言外之意,不是那等浮浪輕飄的女子,慕容澄動彈不得,笨重地挪了挪,閉上眼,“你是我宮裏的婢女,不就本該如此嗎?”
蓮衣一想也是,低頭看看手上的巾子,“那婢子這就伺候您擦洗。”
慕容澄警覺地睜眼,語調冷硬,“誰要你擦洗?用不着你,去換平安進來。”
這就談崩了,半點加薪的機會都不給她。不過她也是真的心存感激,回來的路上她在馬車裏整個人都虛脫了,說不出話,眼睛都沒有光彩,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直面生死,為了一兩銀子差點沒把命搭進去。
蓮衣還想再争取一下,“他去睡了,今晚我在寝殿守夜,您要喝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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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裏不喝水。”慕容澄一口回絕。
她想得倒美,守夜?那不就是睡在他寝殿外的塌上?可惜他已經洞察了她肖想自己的歪心思,怎可能叫她得逞。哼。
慕容澄知道如何拿捏她的命脈,一把拉過床幔,“出去,我數三個數,否則扣你月例。一…”
“婢子告退!”
*
為着世子哥哥蒐狩受傷的事,慕容明月回去後一晚上沒睡好,滕雲躺在邊上連帶着醒了一夜,翌日清早就到蜀王府來探望。
慕容澄剛醒,瞧着沒什麽精神,哈欠連天。
慕容明月淚眼汪汪趴在床沿,“世子哥哥,我昨晚上一夜沒睡好,擔心你的傷勢,醫官是怎麽說的?可有大礙?”
慕容澄不甚在意道:“區區腿傷,過幾日就能下地了。”
慕容明月道:“要不是為了給我打紅狐貍,世子哥哥也不會把自己傷成這樣。南郡山裏怎麽會有老虎?真是聞所未聞。”
滕雲行動力強,早就調查清楚,在旁道:“世子爺,我後來命人查看了周遭環境,猜想那老虎是追逐猛氏獸而來,大約因為今年寒得早,山脈深處許多獵物都藏匿洞穴,南郡山地勢低,較為溫暖,老虎也出山捕食獵物。”
慕容澄擺手,“這都不重要了,那老虎弄哪去了?”
滕雲說:“已送去叫人剝制了,和明月的紅狐貍一起。”
昨夜是滕雲的車架拉回了老虎,蜀王妃特意叮囑他找信得過的皮匠,消息不能走漏,皮子拿回來就收進庫房,絕不拿出來使用。
慕容明月和昨夜的平安蓮衣一樣,不明白蜀王妃為何如此小心,但滕雲清楚,不論是藩王還是藩王世子,從來都是皇帝忌憚的對象。
藩王擁兵鎮守一方,若聰明些的就像蜀王,西番蠻子打進來了還得靠朝廷出兵,凡事倚仗京裏的皇帝。
蠢笨些的,和官府走動密切,被皇帝視作眼中釘。
當年慕容澄随軍出征,蜀王和蜀王妃千叮咛萬囑咐,要廣南候看住了他,不能叫他有事,需得毫發無損地回來。誰都沒對他寄予厚望,皇帝也沒當一回事,畢竟藩王、藩王世子出征算不得奇事,何況慕容澄也并未挂帥,只是跟着廣南候随軍歷練。
廣南候帶着十萬兵力支援,擊退西番只是時間問題,屆時慕容澄跟着打勝仗的隊伍回來,也算小有所成。誰知蜀王府和朝廷等啊等,竟等來慕容澄不顧軍令雨夜奇襲,在百人軍隊掩護下,放火燒了敵人糧倉,順手取敵将首級的消息。
之後不出三天,西番投降,廣南候的軍隊靠那一夜奇襲大獲全勝。
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蜀王得知這一消息沒來得及開心,就只剩擔憂。果然,班師回朝沒多久,朝廷命蜀王攜妻兒進京,表面是為封賞,實際是為警醒。
可是蜀地的百姓們不知道,他們視慕容澄為英雄,只要蜀王世子的車架上街,必然圍得水洩不通,一次兩次還好,後來次數多了,又傳到京城,皇帝傳信誇耀這個堂弟,可蜀王看到信只覺冷汗涔涔。
百姓需要愛戴他們的藩王,可一旦愛戴越過界限變為擁護,那麽即便蜀王府沒有篡逆之意,在皇帝眼裏也有了謀反之嫌。
為此蜀王妃對慕容澄設置了諸多限制,為的就是磨平他腦袋上的犄角,叫他別再特立獨行沖動處事,給蜀王府惹來麻煩。
好容易兩年過去,百姓們也不再議論當年蜀王世子神勇殺敵,眼看風平浪靜了,他去打了頭老虎。
蜀地多虎患,若在山中遇虎,能僥幸脫險都是萬幸,民間和衙門就有那專門打虎的獵戶,但這些獵戶也都靠陷阱、弓箭捕殺老虎,從不單獨行動,像慕容澄這樣與虎近身搏鬥一槍鎖喉的,至今聞所未聞。
從古至今,不管在戲文裏還是傳說當中,伏虎者有如神助,必為萬人敬仰的勇士,歷史中多少帝王将相以能獵猛虎為榮,在史書中大書特書,可見其含金量。
蜀王妃頭疼不已,對蜀王道:“我看這消息是瞞不住的,蒐狩大會那麽多人,多少是蜀地有頭有臉的門閥子弟,即便我叫人挨家挨戶地拜訪,也保不齊要走漏風聲。”
蜀王面上做得端穩,心裏慌得走到佛像前頭拜一拜,插上柱香,“沒事的,不過是秋狩進山打獵,未必有你想得嚴重,遇上老虎那是人命關天的事,你這會兒怪澄兒魯莽,就不怕他回不來?”
“呸呸呸!”蜀王妃哪裏還顧得上儀态,擡腳對着蜀王膝窩就踹,“我是那意思?我是在怨你這百無一用的爹為何生了個如此強幹的兒子,澄兒要是多像你些,我也不必操這份心。”
這是在贊他還是在罵他?蜀王不在意這個,笑了笑,捋須子叫她寬心,“澄兒吉人自有天相,連萬露寺的高高僧都說他天赦入命,是萬中無一的吉相。”
蜀王妃不信,“你怎麽不說高僧還講他命帶驿馬,奔波勞碌,遠離家鄉?藩王一輩子守在封地,他能去哪?”
蜀王也解釋不了,岔開去道:“總之你先別想得太壞,聖上之所以提防,也是吃過齊王的虧,十年前少帝登基,齊王趁機起兵篡權,若非廣南候護駕有功,如今這天下可就是齊王的了。何況我與先帝一奶同胞,先帝在位時待我——”
蜀王妃長籲氣,觑他,“先帝待你不薄,建造這偌大的蜀王府賜你便是因為你這副溫吞脾氣,可當今聖上在意的早不是你了,而是澄兒。他們雖是堂兄弟卻幾乎沒見過面,與陌生人沒有兩樣,何談感情?澄兒有軍功,經歷齊王一案聖上怎會不忌憚,你說,難道我擔憂錯了嗎?”
話到此處有些嚴峻,蜀王也板起臉來,最後還是背着手倔強道:“蜀王府對聖上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我和澄兒行得正坐得端,無所畏憚!”
蜀王妃揚手就是兩下,氣不打一處來地走了,徒留蜀王捂着胳膊直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