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下晌休整了一個時辰,公子哥們踏上馬磴子又深入密林,蓮衣好奇自己的陷阱有沒有兔子上套,便也提着籠子進了山。
她不指望各個陷阱都能中,好歹能中半數吧?豈料等她挨個過去看了,居然全部落空,還壞了三個,應當是追逐獵物時被無意破壞的。其中有一個最可惜,她看到繩套上都粘着兔子毛了,竟還是讓它掙脫跑走。
“我的賞錢……”
蓮衣看看空空的繩套,再看看空空的兔籠,心都寒了。該不會世子是知道兔子不好上套,所以故意涮她開心的吧?
她撚起那縷兔毛,在指尖搓了搓,餘光一道白影閃過,蓮衣大喜若望,撥開樹叢就追上去。那是只兔子,還是只行動敏捷的兔子,蓮衣根本抓不住它,這一追卻跑得有些暈頭轉向。
壞了,迷路了。
蓮衣悔恨不已,安慰自己沒跑得太遠,等軍士們從林子裏撤出來,她就能靠馬蹄的動靜分辨方向。可是等了半個時辰也沒有動靜,蓮衣逐漸有些慌了,她不敢亂走,迷失方向沒準越走越偏。
又過了一刻鐘她已然灰心,只有寄希望于世子打道回府時發現少了個人。
蓮衣怕得不行,之所以選在南郡山狩獵,自然是因為這幾座山裏有各式飛禽走獸,那要是遇上兇猛的,還不順嘴拿她打打牙祭?
兩難之際,蓮衣聽到遠處傳來腳步,她滿心以為自己獲救,定睛一看朝自己走來的竟是一頭半人多高的大熊!
那熊長黑白皮毛,模樣罕見,蓮衣知道這是蜀地獨有的猛氏獸,是一種食竹子的熊,脾性溫和,若非惹急了不會襲擊人,可今天日子特殊,這頭熊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軍士攆過。
它見了蓮衣表現異常,後背高高隆起,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蓮衣穩步後退,不遠處的猛氏獸也朝着她走來,還不時回頭看看,蓮衣後知後覺,發現這頭猛氏獸好像并不在乎她,它更在意的是身後跟着它的東西。
随着猛氏獸越靠越近,蓮衣也漸漸看清了樹叢裏那緩慢移動蟄伏暗處的橘色身影——是一頭老虎。
誰說南郡山沒有虎?!危急關頭人是木的,蓮衣想逃愣是邁不開腿,渾身上下唯有耳朵還算好使,否則也聽不到這麽響亮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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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發覺那老虎并沒有分心向她,而是專注地跟着這頭猛氏獸,它的目标不是自己。蓮衣大氣不敢喘,眼睛盯緊了遠處兩頭猛獸,一點點後退。
眼看就要退出老虎視野,樹林裏依稀傳來軍士發現獵物的呼喊。
蓮衣已然不能分辨那是誰的狩獵隊伍,這一瞬她眼裏的猛氏獸和猛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念頭——
天殺的!早不來晚不來!她快要脫險了倒跑出來打草驚蛇了!
狩獵隊伍的到來不可避免驚動了兩頭野獸,戰況一觸即發,老虎驟然躍出灌木,飛撲向猛氏獸,蓮衣徹底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慕容澄追蹤巨獸足印到此,和滕雲策馬趕在最前,待看清前方兩獸纏鬥,不遠處樹後還站着個蓮衣,二人均是一驚。
滕雲的馬陡然嘶鳴,高高擡起兩蹄不再上前,慕容澄旋即拉弓搭箭,對準猛虎不加遲疑射出一箭。箭頭沒入虎肩,猛氏獸趁勢一掌拍在虎頭,配合得當,猛虎初現頹勢。
慕容澄朝滕雲探出長臂,後者抽出身側軍士的銀槍,擡腳踢向慕容澄,慕容澄穩穩握住槍杆,雙腿夾住馬腹,白馬自蓮衣身側掠過,她脖領子一緊,随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馬背上。
“別怕。”慕容澄聲音很沉,要不是他緊張地吞咽了一聲,蓮衣就信了。
“世子爺…快跑吧……”趁這兩頭野獸厮打,還是快跑吧!
慕容澄的眼睛注視着老虎,看樣子逃跑根本不在他的選擇範圍,“你越跑,老虎越追。”
蓮衣都快哭了,打虎可不是她的長項,她半點也不贊成,“快跑吧,求求了,還是調頭跑吧!”
慕容澄抓緊缰繩問:“小時候看過殺年豬嗎?”
眼看離老虎越來越近,蓮衣這下是真哭了,淚如雨下,“天爺啊,我只看過殺雞。”
“那就把眼睛閉上!”
槍尖劃破天際,慕容澄渾身的力量都凝聚手中這杆長槍。
馬蹄飒沓自猛虎身側飛馳而過,慕容澄一□□進老虎上腹,可是老虎皮糙肉厚,槍頭沒能及時收回,生生将慕容澄翻身掀下了馬背。
危急時刻,慕容澄松開了環住蓮衣腰身的左臂,沒有将她一并帶下來。
蓮衣後背一涼,差點跟着甩下去,慌亂之下抱緊了馬脖子,回頭卻見慕容澄整個身體被甩到半空,後背着地,狠狠摔在了那頭老虎和猛氏獸的戰場邊緣,老虎早就不再戀戰,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頻繁挑釁的慕容澄吸引。
這一下摔得慕容澄後背麻木,胸腔嗡嗡作響。這還是輕的,他左邊小腿摔在大石塊上,這會兒已沒了知覺。
眼看老虎一步步靠近,瀕死的感受湧上心頭,那是種莫大的無力感,吞噬人的心智。慕容澄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一切像是又回到了兩年前的戰場,面對死亡他無力招架,所有人都在他面前死去,所有人都在哀嚎,呼吸間滿是血肉的味道,屍山血海,煉獄中的景象……
若那一支箭帶走的是他的性命,又會如何?
老虎亮出尖利爪牙,驀地撲向慕容澄,如同一支遲來兩年的箭,令他如墜深淵,悔恨似藤蔓拉扯着他向下掉落。
軍士們都在向他湧來,但來不及了。
蓮衣眼看慕容澄閉上雙眼,扯喉嚨大喊:“世子!!!”
慕容澄渾身一顫,一時分不清這個聲音和兩年前的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因為他們都帶着江淮口音,都同樣急迫,但顯然不是,兩年前的那個聲音已經為救他身死。
猛虎長嘯飛撲而來,身前陰影籠罩,千鈞一發之際慕容澄驀地抓起槍杆,雙臂青筋暴起,将槍頭穩穩刺進老虎下颚,皮肉撕裂,熱血浸潤紅纓,滴在慕容澄起起伏伏汗透了的前胸。
剛才那嗓子同樣耗盡了蓮衣所有力氣,她眼睜睜看着慕容澄眼中失去光芒,甚至面對猛虎都視若無睹,差一點命喪虎口。
危急關頭她差點破口大罵,沒有勝算做什麽拿命逞英雄?好在下一瞬他便結果了老虎的性命,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并沒有耽誤太久。
軍士們一擁而上,将奄奄一息的猛虎從慕容澄槍頭拖拽下來。
待衆人歸營,引一片嘩然,“世子英勇!”“世子天生神力!”“太驚險了,世子爺竟然打死了一頭老虎!”
蓮衣站在人堆裏,瞧着被軍士高高抛起備受矚目的慕容澄,心說那應當是自己眼花了吧,她怎會在慕容澄面對猛虎時,從他眼中讀出輕生的欲望。一定是眼花了。
經此一役,慕容澄瘸了條腿,老虎丢了條命。
當夜回到蜀王府,慕容澄被擡進世子所,王爺王妃漏夜趕過去,得知他打了一頭老虎,王妃震驚之餘用手在慕容澄肩頭抽了兩下。
“打虎?你這臭小子居然敢去打虎?你有幾條命?你有幾條命!”
慕容澄肩膀也有撞傷,幾巴掌抽下來疼得呲牙咧嘴,蜀王妃趕緊停手,“怎麽傷得這麽重?醫官呢?快去叫醫官來!”
“醫官已經走了。”慕容澄疼得吸氣,“我沒事,傷到腿躺着靜養幾天就是。”
蜀王看着兒子,又心疼又不可思議,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澄兒一人打死了一頭老虎?這…人怎麽能打得過老虎呢?”
平安在旁小聲道:“王爺,我聽說世子爺可勇猛了,一張弓一杆槍,獵虎如同探囊取物,那虎可大了!抻開了比人都高呢!”
慕容澄不大自然地清清嗓子,雖說老虎死在他手下,可那頭猛氏獸也幫了大忙,那虎要是沒有打鬥負傷,撲上來這一下究竟誰死可就說不準了。
“世子爺真是太威風了!”平安還想說,被蜀王妃冷言打斷,“這事誰也不準再提,半個字都不能傳到坊間。”
王妃叫平安先出去,他便退出去關上房門,扭臉見蓮衣端着熱水要側身進去,趕忙将她攔下,“別別別,王妃才将我給趕出來,你就別進去了。”
蓮衣不解,“為什麽趕你出來?”
平安撓撓頭,說了聲不知道,“對了,王妃有令,不許我們把今天世子爺打虎的消息傳出去。”
“為什麽不能傳出去?”蓮衣皺起眉毛,“這也不是我們管住嘴就能不傳出去的事…蒐狩當日多少士族在場,這種事情最為人稱道,不出三天就都傳遍了。”
平安上哪知道,作為世子所的老人面子上挂不住,咂舌道:“哪這麽多為什麽,不能傳出去就是不能傳出去。”
“噢。”
蓮衣端着熱水在門口候着,等了半刻鐘蜀王才和王妃一起出來,蜀王妃看了她一眼,見她手背有些擦傷,問她是怎麽弄的,蓮衣便說今日秋狩她也去了,世子爺制服老虎的時候她就在場。
蜀王妃聽後有些詫異,回頭看了屋內一眼,又看看蓮衣,終是沒有多說,只叫她和平安照顧好慕容澄。
那是當然了,今天雖然被慕容澄的突然出現吓得夠嗆,但轉念一想,他要是不來,那老虎先咬死猛氏獸再跟上來咬死自己可怎麽辦。
蓮衣拍拍門,拿出了谄媚得近似哄孩子的語調,輕聲對門內道:“世子爺睡了嗎?沒睡那我可進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