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蓮衣初到世子所,還是需要學學如何伺候世子的。世子所有嬷嬷,只是不受重用,在內寝也只負責整理整理床鋪,熏熏衣裳,還有早晚的洗漱。
晚上容易些,無非是退出去前将一盞盞小燈吹熄,早上就難了,早上要給世子梳頭。
這個重任交到蓮衣手中時,她連拿木梳的手都不敢使勁,但嬷嬷說世子爺是男子,沒那麽講究,既不塗頭油也不篦發髻,甚至還未及冠,只要束起來就行了。
蓮衣謹遵教導,躺床上都在夢裏演練,幾番嘗試發現慕容澄在梳頭時一貫閉眼,聲都不出,也就不那麽緊張了。
這日早晨她端着水盆和平安候在殿外,時辰一到,二人一前一後進去,平安到床邊伺候慕容澄穿鞋襪,蓮衣就将水盆擱到架子上,擰一把毛巾雙手遞過去。
“世子爺,洗臉。”
慕容澄接過毛巾,打了個哈欠。蓮衣在心中大叫不好,可是嘴巴已經跟着張大,覆水難收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啊——”
慕容澄驀地睜開眼,就瞧見蓮衣飛快合上嘴低下頭去,小臉白慘慘的。
“你很困麽?”慕容澄問完仍覺得不可思議,幹笑了聲,“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一次二次突破我對婢女的認識。你若是困,不如上來替我躺會兒?”
蓮衣撥浪鼓般搖頭,“不不不,我不敢!下次再不擡頭了,一看到就忍不住跟着一起……”
她還解釋上了…慕容澄一下也沒了脾氣,拿巾子擦把臉,坐到了鏡子前邊,冷聲道:“梳頭。”
蓮衣連忙應了聲。平安去撤水盆,路過她時表情誇張地扯了扯她胳膊,不知道她大清早犯的什麽毛病。
好在梳頭的過程非常祥和,蓮衣全神貫注瞧着發梳,再也不敢分神,她有十幾年給自己梳頭的經驗,伺候束發可比平安得心應手多了。
蓮衣也指着這顆頭将功贖罪,梳完了不忘對鏡拍馬屁,“世子爺您瞧,多俊朗帥氣!您簡直就是咱們蜀地第一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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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站在邊上也跟着拍,“是啊是啊,術業有專攻,蓮衣梳的頭發是比我梳的精神。”
“世子爺本就生得好,既有那神武的身量,又有那俊美的面龐。”
“你這丫頭讀過書吧?怎能誇得如此精準?”
“哪裏哪裏,照實說罷了,都是肺腑之言。”
這兩人在邊上有來有往地拍上了,吵得像八百只鴨子,慕容澄近來夜裏噩夢頻發,本就睡得不好,實在忍無可忍,“我數三聲,三、二、一——”
很好,都閉嘴了。
未時下了學,慕容潛跟着慕容澄到世子所來,剛好瞧見蓮衣在前院指揮小子們刷地,她一桶水潑下去,幾個小厮握着豬鬃刷哼哧哼哧賣力氣。
前頭也說過蓮衣模樣甚好,當初在康平宮僅次于雪雁,其實在慕容潛這樣的好色之徒看來,蓮衣雪雁并無高下之分,無非是一個羸弱溫婉,另一個活潑鮮妍,但雪雁那丫頭看得懂眼色,幾次眼神交鋒她便私下裏主動找上門來,不像這蓮衣,腦子是鈍的。
起先以為是她太笨了,現在看來,她可一點不笨。
蓮衣見他們走過來,手背擦擦汗,欠身向二人見禮,“世子爺,崇華郡王。”
慕容潛雖然有些惱她的勢利,但還是笑,“蓮衣,你現在也是一等了,又到了世子所來,改日我叫雪雁請你上她屋裏坐坐,你們也好一起說說話,做個伴?”
蓮衣提着個水桶愣了愣,她和雪雁倒是也沒有那麽要好,不過還是應承,“她要是缺人說話,那我就去陪陪她,不過也得要世子爺的首肯。”
慕容潛笑道:“這有什麽,偷個小懶,世子不會怪罪的。”
真的麽?蓮衣可不相信。
蓮衣不知道慕容澄此時另有思考,适才雪雁被提及,她應得十分自然,難道她會不知道雪雁和慕容潛是何關系?
慕容澄略微揚眉,像是意外,又覺得合理。也是,能到世子所來對她而言就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多少婢女沒辦法留在王府,到年齡不是許到莊上就是放良歸鄉,能像她這樣有幸升到一等,又在主子身邊伺候的,少之又少。
往後她為了得他垂青,怕是要苦心鑽營,想破腦袋了吧?
慕容澄與慕容潛在殿內落座,平安近前侍候茶水,二人都不是那喜歡讀書的人,最開始還裝裝樣子說了會兒今日的課業,說着說着便聊起往年秋狩,盤算下個月該叫上哪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圍獵。
“世子,去年你沒去,我們在山上遇到一頭猛氏獸,那才叫驚險。”
這事慕容潛已經說了好幾次,還是要拿出來講,因為剛好蓮衣端了羹果進來,這種事總是要有女子在場才有說出來彰顯自己雄風的必要。
慕容潛道:“那日我們進山,同行的十個人都覺察出異常,自打我們進了那片林子就靜得出奇。蓮衣,你猜是為什麽?”
蓮衣捧場問:“可是因為山裏有猛氏獸?”
慕容潛一拍巴掌,“對!我們幾人最開始并不知道,往深處走看到了腳印這才停下,趕緊下山去了。”
蓮衣又問:“那崇華郡王可曾看清猛氏獸的長相?”
慕容潛擺手,“那有什麽好看的,猛氏獸的皮子我房裏就有一張,狩獵遇上這等猛獸可不是鬧着玩的,一頭大熊十箭都未必射得死,死前還要與你搏鬥,一爪子就能将你從馬背上掀下來。”
蓮衣聽得入迷,抿了抿下唇,“那要是遇上了呢?”
“打死它,得一張皮子。”慕容潛笑着飲一口茶,“不過下月我們要去的山裏是絕沒有猛氏獸的,那兒的地勢不長竹子,野豬倒有許多。”
遇上野豬也夠嗆,蓮衣道:“我老家的山上就是有野豬的,每年都聽說野豬傷人,那些到山裏砍柴的男人從來都不敢單獨行動。”
慕容澄本來在吹茶湯,忽而輕描淡寫道:“野豬有什麽好怕。”
“是啊,不出三箭就能射死一頭。”慕容潛笑着接話,手指向慕容澄,“不是說我啊,我沒那個本事,是世子。咱們世子爺百步穿楊不說,那一箭下去的力道,多堅硬的盔甲都能射穿。”
“這我知道,都說世子爺是精兵中的精兵,強将中的強将。要是能見識到世子爺的騎射,那才是此生無憾了。”蓮衣脆生生地捧場,可謂給足面子。
她笑呵呵看向慕容澄,後者一臉沒什麽大不了地吹着茶湯子,頗具氣度地飲了一口,有些燙,但還是咽下去。
這就叫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蓮衣見這位爺被哄得挺高興,也就端着茶盤退了下去。
事實上恰好相反,早前她從不來不能将慕容澄和傳言中那個蜀地英雄聯系起來,莫說上陣殺敵,平日看他對凡事要求苛刻,都難想象他如何在物資緊缺的戰場上生存下來。
他還吃得很辣,茱萸、花椒、辣椒、胡椒來者不拒,蓮衣聞一口都要死過去,每天都強忍噴嚏将一日三餐擺上餐桌。
今日午膳又有胡椒炖的湯,蓮衣捏着鼻子往桌上擺箸兒,對平安道:“世子爺吃得這麽辣,在軍營裏的時候可怎麽辦?”
平安聽了直笑話她,“這就是在軍營養成的習慣。那年打仗又是在冬天,軍士們都指着一口辛辣的暖暖身子,世子就跟着養成了這個口味,以前是不怎麽吃的,現在呀,無辣不歡。”
蓮衣後知後覺,想來也是,茱萸花椒這幾味香料雖說在蜀地盛行,但也只有民間百姓喜愛,蜀王府乃王公貴族,怎會廣泛使用這些味道粗鄙豪放的香料來調味。
平安問:“你是揚州人,吃不了一點辛辣吧?”
蓮衣點點腦袋,“聞一下鼻子都痛。”
平安大笑,“你們揚州人怎麽都——”他大約意識到自己失言,摸摸鼻子,“擺好菜就出去吧,世子爺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有人在邊上候着。”
蓮衣依稀覺得古怪,難道除了她,這世子所還有誰是揚州來的。
剛回到屋裏,低頭就是木盆裏堆着的那身苎麻衣,今天天氣好,趕緊給洗了晾幹,免得世子爺問她要衣裳。
蓮衣打水進屋,将衣裳一陣搓洗,擰幹了卻找不着地方晾,總不能在大庭廣衆下晾世子偷溜出府穿的衣裳。
她想了想,端着木盆繞到世子所後院,那兒是個小花園,有一排配殿,本該是世子所宮人的睡房,後來不知道為何被棄用,除了近身伺候的平安和蓮衣睡在寝殿東西二房,其餘宮人們都歇在外院的屋裏。
蓮衣往花園深處走了走,拉根麻繩在歪脖子樹上,三下五除二将衣裳晾上去,想着下晌沒太陽了再來收走。
她忙着挂衣裳,沒留意平安抱着個包袱皮進了早已棄用的配殿,她站得隐蔽,平安也沒發現她。蓮衣晾好了衣服抱着木盆沿小徑走出來,殊不知平安此時就在屋裏,二人就此錯開了去。
傍晚她忙忘了,等天色擦黑才想起來收衣服,提着燈籠走過去,驚訝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配殿竟大敞着房門。
“誰在裏面?”她不敢大聲發問,蹭步上前,“誰…”
話音未落,她看清了配殿裏的景象,只見屋內擺了一張四方桌,桌上立着一塊牌位,牌位前擺着貢品和蠟燭,這陰森詭異的景象已然将蓮衣吓得不知作何反應。
“…有鬼啊!”
“有什麽鬼,我只看到個膽小鬼。”慕容澄黑着臉從門裏走出來,“誰叫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