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饞雞,我走了
第二十七章
太子受傷,大婚自然進行不下去。皇上下旨,大婚推遲至冬月廿十。
整個太醫院都提着醫箱擠進了東宮。唐衣身着盛裝撲倒在太子的床前哭得梨花帶雨,口中聲聲喚着太子,心中卻是惱恨刺客惱恨阿緋,恨她們擋了她的路。但,唐衣更恨的是阿緋,曾經她想嫁的是雲霄太子。
雲霄太子文弱,雖頗有治世謀略,但性情尤其溫和。
前有武曌稱帝,創武代李興。若是她嫁了雲霄太子,唐衣縱然不能做女帝,卻也有信心将雲霄甚至将來的皇位把控在自己手中。可事與願違,雲霄太子入丞相府,第一眼看中的是庶女唐緋。明明她是嫡女,可雲霄眼中根本沒有她。
她以為後位已經離自己遠去,正不甘心之際,天助她,雲霄居然死了。皇上立朱震霆為太子,震霆太子在朝中的呼聲不及雲霄,他需要更有力的支持。太師無女,而丞相之女便是最好的選擇。
庶女唐緋已殉葬,二女唐采早逝,丞相只剩她這一個女兒。震霆太子的太子妃非唐衣莫屬。
當聖旨降至丞相府時,唐衣是那麽開心,她開心到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着。着翟衣,戴鳳冠,腳踩在紅毯上,她遙望着那巍峨宮殿,她的心跳得那麽快。她以為自己實現了做鳳凰的夙願,卻沒想到,老天爺又一次潑了她渾身的冷水。
唐衣滿袖輝煌,立在東宮,她掃視着這裏的一切。今日,她本該成為這裏的女主人....
朱紅大袖下,唐衣素手緊握:唐緋.....
既然是唐丞相的愛女,阿緋自然要回唐家去。從大賢殿前起身,雙腿麻木無力,險些重新跪倒在地。禪機長眉不展,看着她雙眉緊蹙的模樣,他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扶,一念之間卻又将那雙尚未伸出的手收住。
在這皇宮中,他不能照顧阿緋太多。唐丞相、九賢王、甚至太子,都在盯着她。
太子遇刺?死而複生?丢失多年的雙生女?為何偏偏選在太子大婚這一日一并出現?皇上不傻,誰都不傻。
禪機微微低眉,太子與阿緋究竟發生過什麽?
阿緋經過禪機時,眼睫輕顫,終是連一句話都不曾說。目光有所碰撞,禪機口念佛號,在人看不見的時候阿緋牽起唇角,表示她很好。
阿緋緩緩轉身,随着丞相離宮。
阿緋與九賢王相遇,擦肩而過時她深深地看了九賢王一眼。
唐丞相站住,與他拱手,“九賢王。”
朱翎雙手抄在廣袖中,微微笑着,像一只笑面虎,“恭喜丞相。”
唐丞相亦是皮笑肉不笑,“多謝王爺。”說話時,轉頭看唐緋,“翡兒還不謝謝九賢王?若不是九賢王,恐怕你也回不了家。”
唐緋揚眉,“我不認識他,為什麽要謝他?”說罷,竟是擡腿便走。
唐丞相才要不悅,卻聽朱翎哈哈笑道,“唐家的女兒,果然有個性。先是唐緋,再是唐衣,如今的唐翡更是有趣。丞相啊,難怪本王的哥哥們都看中你家的女兒。”
九賢王笑着在丞相的肩上拍了拍,“看來這位四小姐,日後也非池中物,丞相教女有方教女有方啊哈哈哈哈....”
前面是行走如風的阿緋,身後是陰陽怪氣的九賢王。正當唐萬山一臉鐵青時,餘光瞥見一片雪白僧衣。
“岳太師,岳公子。”
“阿彌陀佛,丞相可喚貧僧禪機。”
太師臉上向來鮮少見到笑意,拱了拱手,“丞相有何指教?”
唐萬山的目光落在禪機身上,“禪機大師是如何認識小女的?”
禪機行一佛禮,輕笑,“因緣。”
可是把唐萬山堵了一頓。
太師在場,丞相不好說什麽,場面一度寂靜。禪機卻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出家人泰然處之。
“既然丞相沒什麽事,那老夫便回了。君默,回家。”
阿緋入了唐府大門,丞相府嫁女的喜慶尚濃。
府中第一眼見到她的仆婢一時間吓得尖叫。阿緋習慣了,心裏已經沒什麽波動,一個死而複生的人,被當成鬼也好詐屍也罷。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啊,當日在清溪澗口中念到的不是個好東西唐丞相居然會是她爹。與韻娘一同《游/仙窟》的竟然是自己的大哥。
阿緋心情複雜。日後少不了要見到唐霖,怎麽才能把他孟/浪的樣子從腦中踢出去?
丞相卻滿肚子火氣沒處撒,“瞎叫喚什麽?!劉全,把這個不長眼的東西給我攆出去!”
阿緋掀了掀眼皮子:不長眼的東西?說給誰聽的?
唐萬山甩了袖子,面色極其不好看,大步往前走。府中上到管事下到灑掃,見了忽然出現的唐緋沒一個敢再出聲。但心中卻是目瞪口呆,極為震驚。
唐衣唐霖都留在宮中,尚未回來。丞相夫人董氏由丫鬟攙着迎出來,一邊抿頭上的步搖,一邊着急問着,“老爺,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大婚怎麽會....”
話到一半,她就已經問不出口了,看到活生生的阿緋,夫人那雙眼睛盛滿了不可置信。
董氏身着暗紅團福大袖衣,高高堆起的發髻金珠翠釵遍插。阿緋驟然失了心跳,她打量她,董氏不漂亮,卻也可以看出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因為發福的原因整個人像一塊發面團,又白又胖。那雙白嫩的手仿佛只有翠玉金環才與之相配。
董氏愕着臉,狠狠倒退一大步,步搖震蕩。她像是乍然見了鬼,又驚又恐,“老...老爺...她她她怎麽沒死?”
阿緋微微抿唇,這個人一定不是她娘,因為出現在她腦子裏的娘親不是這樣的。
果然,唐萬山丢了句硬邦邦的話給阿緋,“這是你大娘。”
“大娘?”阿緋輕笑,看向唐萬山,“原來我是庶女啊。”難怪不被你當成人看。
她問,“我自己的娘呢?”
唐萬山最讨厭她挑起眉峰的樣子,那簡直與她的親娘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姿态,一模一樣的輕嘲,一模一樣的不識擡舉。
董氏奔過來,“老爺,她怎麽會...她不是應該死了嗎?”
沒有誰應該死了。
阿緋開口,“你別問我爹了,我爹今日可糟心了。大娘你還不知道吧,太子遇刺大婚延遲了呢。”
這半天發生的事,令唐萬山心累,暫時他不想多做解釋,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阿緋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明明死了,卻又活生生地回了盛都。
丞相讓周邊的仆婢退下。當着阿緋的面留了句話給董氏,“以後,她的名字是唐翡,家中老四。唐緋是先太子妃,早先随雲霄太子入了皇陵,唐府再無這個人。”
太師回府之後,卻是一臉唾棄,“什麽雙生女?方津津一生只得一女,旁人不知道,老夫還不清楚嗎?唐萬山這老東西,他騙得了皇上卻瞞不過老夫。”
禪機心頭猛跳,“方津津?”
太師夫人石蘭端了茶過來,老太師指了指夫人,“你問你娘。”
太師夫人将茶分給父子三人,捧着漆盤的丫鬟退下,她才緩緩開口,“方津津的确只得一女,她是個可憐人。她的女兒,還是為娘給接生的呢。那時候你三歲,已經入了佛門,自然對這些都不知道。”
當年的方津津彈得一手好琵琶,性格亦是風流出挑,憑借美貌與才氣豔名遠播。只她的有一條鐵規矩,那就是只賣藝不賣身,除非遇見她想嫁的人。那時候盛都的豪門公子們願意一擲千金,只為搏美人一笑。
就連石蘭也曾慕名而去,聽過她的一曲《長恨歌》。那曲中,唐皇與楊妃愛情的初見與濃烈,無奈與永別,以及唐皇在一室冷宮中那大悲無聲的徹夜思念,一弦一柱都催人淚下。
當時教坊滿場叫好,太師夫人至今記憶猶新。
只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方津津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石蘭當年也就雙十年華,那日省親歸來,竟在大雪中見到了挺着大肚子的方津津。漫天飄雪,臘月的天那樣冷,她身上卻不見禦寒裘衣。
雪中的方津津早已沒了挑撥琵琶三兩聲時的潇灑。名妓方津津的風流與把酒笑顏何處尋?她的眉宇間只剩一個哀字。
縱然她是一名有孕之婦,卻不見本該有的豐腴,雙頰瘦削。站在風雪中,尤顯羸弱與單薄。可她的眼神卻那麽執着。
當時的丞相并非唐萬山,而是唐萬山的岳丈。而方津津站的地方,正是董丞相的大門口。丞相府大門緊閉,名妓方津津誓不挪步。
天寒地凍,她撐不了多久便昏昏然倒下。俨然,雪中見了紅。
當時的太師夫人連忙着人将其擡上馬車,阿緋便是在禪機娘親的馬車上出生。因為方津津雪中見紅,所以便給孩子取名“緋”。
說起來,禪機的母親還是阿緋與她母親的恩人。
後來石蘭才知道方津津等的人是丞相的上門女婿——唐萬山。
“說起來這事兒也已經快二十年了。”
聽完母親的話,禪機看向窗外,原來早在十七年前他與阿緋的交集便已經有了。
君成按捺不住,“唐緋我知道,本應該嫁先太子為妃的。可惜命不好雲霄太子墜馬而亡,皇上下旨令她給雲霄太子陪葬。但是娘,唐緋的娘去哪兒了?”
太師夫人搖頭,“為娘只知道後來她還是入了相府,這些年如何便不清楚了。不過唐緋....她們娘倆也是命苦。”太師夫人看看禪機,“君默,她的事你應該知道些吧?”
禪機點頭,“孩兒這趟下山,本就是為幫她找家人。只是沒想到她會是這般的遭遇。”
“大哥?她不是殉葬了嗎?你是怎麽發現她的?”
太師啧一聲,“不該知道的少打聽。這話也不準出去外面說,免得給你大哥招惹麻煩。”
“哦,知道了爹。”
禪機垂眸,阿緋的娘已經死了。當初入盛都,誤打誤撞進了那戶宅院,阿緋在枯枝敗葉下撿到的那方牌位,便是她的娘親。
他還記得阿緋自琵琶樹下拾起一把斷弦琵琶,那晚她做夢在夢裏喊了一聲娘。
原來,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安排。
不知道,她是否得知她的娘親便是方津津。
太師夫人看看太師:唐緋殉葬卻又活了過來,這事恐怕不簡單。
太師垂眸卻抿了兩口茶,茶是好茶,他品砸了兩口,“唉....爹老喽,是時候辭官了。”
“爹,這話怎麽說的?您正春秋鼎盛呢!”
岳太師卻看着君成哼笑一聲,“老夫連自己兒子都教不好,還如何去教皇子龍孫啊?老夫可不做那誤國的罪人。”
岳君成與娘親面面相觑,只太師看一眼沉思的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