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饞雞,你把我賣了嗎
第十八章
賢王府裏有阿緋的舊居,那卧房的裝飾用色都是阿緋的口味,就連她随手拿起的一件衣裙都是極合身的。阿緋在房中輾轉,王府的丫鬟跟在身後,她走到哪兒丫鬟便會告知她以前她喜歡在這裏做什麽,習慣用什麽。一切都那麽真實。
阿緋不得不相信她是這府上的側妃。
禪機并沒有立即離開賢王府,因為暫時他還不放心阿緋。與其說是禪機不放心阿緋,不能完全信任九賢王,倒不如說在他內心深處,隐藏着刻意壓制的不舍。對此,他從不敢深究,也不能深究。他決定只要見到阿緋在王府适應下來,他便離開。從此,竹雞山上、繁華盛都,各自天涯。
在賢王府走了一圈,她越發的低落。因為無論她走到哪個角落,這裏所有的人都認識她,都要屈膝尊稱一聲方側妃。
阿緋心情不好,便叫那跟着自己寸步不離的丫鬟退下。夕陽斜下,阿緋獨自一人坐在涼亭中,斜陽将她的影子拉得細長。形孤影只,禪機竟從她的背影中看到了一絲凄涼。
他知道她有些不能接受。
禪機微微抿唇,在晚風中站了許久也看了她許久,“施主。”
阿緋回頭,在花海的那一畔站着白色僧衣的禪機。他雙手合十,持着佛珠,口念阿彌陀。身是菩提樹,眸似明鏡臺,仿佛在這世間,他的衣角不曾沾惹一粒塵埃。
阿緋緩緩站起來,她看着禪機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僧衣随風,微微作響。那潔白的袍角掃過她的廣袖。
禪機垂眸,阿緋擡眼,正是四目相對時。
阿緋說,“饞雞,你就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嗎?”
禪機卻避而不答,“怎麽一人坐在這裏?天晚了,風大,早些回去吧。”
阿緋移開了眼睛,鳳眸空落落地看着遠方,“身如飄萍,你要我回哪去?”
禪機空有滿腹佛道,到了此時,他卻一個字都說出不來。
阿緋滿面委屈,問他,“饞雞,你就這麽把我賣了嗎?”
禪機嘆一口氣,“何出此言?”
她瞪着眼前的和尚,“九賢王請你吃了一頓飯,你就把我賣給他了。你對得起我嗎?枉我那麽喜歡你。”
他明知道阿緋是在胡攪蠻纏,卻從不會生她的氣,“貧僧應該送你回家。”
木槿花峭立枝頭,鮮嫩的花瓣染了一層金色陽光。地面上一長一短兩道影子對面而立,卻忽然交疊在一起。
風動,花笑,雙影卻靜默。
禪機僵在了原地。阿緋抱着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口。禪機雙唇微動,他與阿緋,緊緊相貼。體溫交互令禪機耳中轟鳴。
他想将阿緋推開,阿緋卻收緊了雙臂,悶聲懇求,“我就抱一次。”
“……不可以。”
“出家人慈悲為懷,你就當可憐一下我這個求愛不得、痛苦難當的人成嗎?”
禪機緊抿雙唇,眉頭湧上烏雲,卻是不再動了。
阿緋哭了,她趴在禪機的胸口,那溫熱的眼淚将禪機薄薄的僧衣暈濕。手臂越收越緊,竟哭出了聲,“嗚....饞雞....”
我想跟你回苦吟寺,我想天天看着你,我不要入盛都,不要做側妃....
我說我喜歡你,你卻告訴我要回頭是岸。
你說你心懷慈悲,可是你卻将慈給了別人,将悲留給了我。
可我...只是在情不自禁的時候喜歡了你啊.....
斜陽漸漸沉沒,西天只留下一片雲彩。影子淡去,阿緋的傷心驚起了躲在木槿花中的彩鳥。
禪機仰望薄暮迫近的天色,緩緩閉上了眼:她在哭,她在難過。
他告訴自己,只這一次.....
那一雙從來只持佛珠的手,緩緩擡起,将阿緋收攏在寬大的僧袖下。他低頭,那一雙簡靜自持的長眉因為阿緋的哭聲而成結,那一雙煙雲浮世的眼睛因為阿緋而染了紅塵色。
薄暮微降,朱翎撫着獅子的貓頭,看着那一僧一女,“有趣。雲霄太子該是沒料到吧,他到死也不曾得到過這個女人對他的愛慕。不過,本王更期待新太子見此禮物時的反應。啊,一定會相當有趣。”
楊功站在朱翎身後,不曾接話。
獅子的頭被朱翎一下一下地撫摸着,舒服地直打呼嚕。朱翎忽然口中啧一聲,“這和尚礙事啊。”
楊功手中的刀往上一擡,“要不,屬下解決了他!”
朱翎瞥他一眼,“啧,沒事兒別老喊打喊殺的,和平解決。”
楊功可不知道這和平解決是怎麽個解決法,兩眼愣怔怔地看着九賢王抱着他的雪裏拖木倉踱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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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阿緋睡在她的“舊居”中,好在朱翎待她不親不熱,并沒有在半夜找她。這令阿緋松了口氣,不過她早就想好了,在自己重拾記憶以前她是不會允許朱翎進她房中睡覺的。
這一夜阿緋有些失眠,早上起的時候眼睑下有淡色的青影。丫鬟端了水給她洗臉,拿了青鹽漱口。阿緋正準備梳發的時候餘光瞥見獅子跳了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獅子見了她總是沒有好氣兒。不是搶她吃的,就是沖她炸毛。眼下也是,渾身的雪毛像是被旋風掃過,直咧咧地立着。獅子弓起身子,沖她直叫,“喵——”
一喵一挪步。
阿緋皺着眉看它,“這貓和我有仇啊?”
話音才落,獅子突然一個箭步沖上梳妝臺,“啊嘔——”叼起她的耳铛便蹿了出去。
“喂!這只臭貓!”
“欸,方側妃——”
阿緋一路追着獅子七拐八繞,穿過亭臺水榭,竟見那貓将耳铛放在了涼亭的石桌上。似乎當成了玩具,前爪抓抓撓撓,拍來拍去,玩得很是高興。
阿緋氣不打一處來,才要上前去逮它。綠柳下,卻忽然見到了懶起的朱翎。
阿緋早上才起,長發未束,黑發如瀑,身着月白錦服。廣袖輕揚,纖腰一握,柔滑的錦緞服帖地裹着高挑的身姿。朱翎卻也同樣長發懶束,月白錦服裹身,那腰身同樣風流倜傥。
他看見她,再看看眼前的獅子,忽然長眉微挑,将獅子抱起,“過來吧。”
禪機推開房門正迎上阿緋的丫鬟行色匆匆。丫鬟急道,“大師可是見着方側妃了?”
禪機心中一緊,“她怎麽了?”
丫鬟急得跺腳,“一早起來便不見人影,奴婢正着急呢。大師,您行行好,幫奴婢尋一尋側妃。要是讓王爺知道側妃不見了,奴婢便是要丢掉性命的。”
“怎麽會不見了呢?”昨日明明說好了,她要好好呆在王府的,禪機想到了昨晚的涼亭,“莫急,貧僧去找。”
獅子在朱翎的懷裏格外溫順,阿緋伸手取過自己的耳铛,坐在石凳上,“王爺這貓成精了。”搶她一副耳铛還知道聲東擊西。
朱翎輕笑,拍拍獅子的頭,獅子便從他懷中跳出去。蹲在朱漆欄杆上,看着這二人。
“你以前得罪過它,它記着呢。”
阿緋:“???”
朱翎起身,轉到她身後。月白廣袖在晨風裏張揚,“它不過吃了你一尾鵝頭紅,你便将它打了一頓。當着本王的面将它遠遠丢出去。面子裏子都折在你手裏了,它可不是要記仇嗎?”
這事倒是真的,那尾鵝頭紅小金魚是阿緋的娘送她的,卻不想被這九賢王帶去的獅子一爪子撈來吃了。只不過現在的阿緋并不記得。
阿緋,“難怪路邊上見了我就來搶我的面。”感情這奪食之仇早就結下了。
禪機找過來的時候,正瞧見九賢王站在阿緋的身後。他輕輕撩起阿緋的一捧長發,似乎在為她绾發。禪機愣住了。秋陽乍起,金光萬丈,碧柳繁花深處,白衣九賢王為白衣阿緋輕輕绾發。
阿緋安靜地坐在秋陽裏,朱翎披散着長發替她将黑發挽起。偶爾還會看到朱翎微微彎腰,将阿緋攬住。那樣親昵,像是一對新婚夫婦,琴瑟和鳴。他們倆,恍如一幅飄逸的水墨畫。
僧鞋倒退,而後禪機轉過身,離開。
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嗎?求仁得仁,應當高興。
朱翎餘光見禪機轉身離開,不禁笑出聲來,“當真有趣。”
阿緋以為他說绾發有趣,無奈自己被他點了穴,只能拿眼睛瞪他,“不要你绾,我自己來!放開我。”
朱翎歪頭嗯一聲,解了她的穴道,“自己來就自己來,省了本王的事了。”說着一把将手中的長發放開,濃密的秀發鋪了阿緋的後背。
阿緋只覺得這九賢王性格怪異,哪有硬要替人家梳頭發的?
禪機一路出了賢王府,阿緋有了歸宿,他便不再回頭,直奔城門口的方向。
阿緋回家,他的任務完成,可以回苦吟寺了。禪機的步子很快,所經之處,帶起落英缤紛。他再不像來時那樣,步伐被阿緋所絆。
路上有人看他,禪機似乎什麽都沒發覺,只管前行。卻忽然一臺銀頂四人擡的轎子匆匆落下,岳太師急急出來,“君默!”
禪機的腳步微頓,他停下來,轉過身去,卻見秋陽下站着的岳太師。
岳太師斂着官袍,眸中有隐隐的激動,“真的是你。”
只聽禪機喚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