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自由
是自由
KTV那一晚之後,成昀一直住在獨居的房子裏沒有回家,期間她爸媽來了兩次,也打過好幾次電話,起初雙方還能平靜地對話,可只要一提到萬斯然,吳秋雲的溫柔和藹就會被撕碎,只剩下聲嘶力竭歇斯底裏。
她罵她荒唐,罵她辜負了所有人,最怒火攻心最情緒上頭的一次,她罵她不要臉。
不管是和父母當面對話,還是在電話裏通話,成昀總是那副溫溫的樣子,好像來自最親近的人的所有怒罵和傷害她都不在意,她只會一遍又一遍地,語氣溫和又堅定地強調,這份感情沒有錯,她和然然沒有錯,她不會離開她。
可當世界歸于寧靜時,她一個人縮在沙發裏,抓着抱枕的手用力到顫抖,而她臉上,眼淚正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這是一場沉默而盛大的心碎。
她的眼淚無聲,心碎也無聲。
這個六月很悶熱,把空氣中的各種氣味都放大,把人心中的所有苦悶都發酵,處處是糜爛的惡臭。
天地寬闊,卻只覺束縛。
七月伊始,萬斯然又回到Z市,直奔成昀獨居的地方。
一打開門,成昀正坐在地毯上搭積木,見她突然出現,臉上滿是驚喜。
不等成昀開口,萬斯然直接抱緊她。
她們已經半個月沒見了。
成昀輕撫她,從她的頭發撫摸到她的脊背,“怎麽總愛突然出現,都不怕吓到我嗎?”
萬斯然沒回答這一句,她松開成昀,緊盯着她的眼睛,“我們去利國吧。”
《她的死亡》拍攝地就在利國,電影開拍日期定在下個月,待在Z市橫豎都是痛苦,不如提前去利國采風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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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已經放假,成昀也不想再在Z市待下去,萬斯然提議後的第三天,她們已經踏上利國的土地。
和國內的悶熱不同,利國此時莺飛草長,微風簇浪。
她們住的地方遠離城市喧嚣,出門步行不多時就可見青山原野,是個散心放松的好地方。
來到利國的前三天,兩個人十分懶怠,睡到昏天黑地才起來,然後在屋後的小院子裏支起燒烤架自己燒烤。萬斯然沒去在意控制飲食,葷素不忌,吃飽了就靠着椅背,和成昀一起仰頭看星星。
明星低垂,平野廣闊,微風淅淅,鼻間的腐爛惡臭好像被吹得淡了些。
萬斯然微眯着眼,小聲問成昀:“昀姐姐,你更喜歡星星還是月亮?”
成昀不答,反問她:“你更喜歡哪一個?”
萬斯然伸出手,指着天上的圓月,接着向邊上一滑,又指向成昀。
成昀盈起笑,輕拍一下她伸過來的手指,然後纏繞一圈,曲起關節一勾,将她的手指握進掌心。
“我喜歡夜幕。”
意料之外的答案。
萬斯然去推她,嗔笑道:“什麽啊,沒有這個選項,問你A還是B,你選個C,這算什麽嘛?成昀同學,0分。”
“夜幕能容納很多東西,它能接納星星,也能接納月亮,哪怕是空無一物的虛無,它也能全盤接受。”
成昀把萬斯然的手攤開,手指鑽進指縫,和她十指緊扣,然後輕輕看她。
“星星和月亮離不開夜幕,只有在夜幕中,它們才能成為自己。”
星點點,月團團,夜幕在天上,夜幕在眼前。
之後的日子,終于決定出去閑逛。
她們在利國待了大半個月,去中心廣場吃苦味冰淇淋,結果兩人都只吃了一口就扔掉;去坐熱氣球玩跳傘,把所有苦悶一吐而盡;去鬧市區點唱,最後握着麥克風唱得比誰都大聲;去看聞名遐迩的恐怖戲劇,然後回到家徹夜相擁。
她們走進城市中心感受人群,也跌向城市邊緣體會安寧。
沒有人認識,沒有人在意,随意選擇每一天的形态。
可以做恣意的風,天南海北,無往不至。
可以做山巅的草,一整天都呆站着,看世界忙碌。
也可以成為低垂的烏雲,這一秒挂在天邊,下一秒就掉進未知。
一路上她們不帶什麽東西出門,除了必要的手機,她們只帶一個老式相機,畫質模糊,可萬斯然格外喜歡這種感覺,相機也是當初她逛了好幾個市場才淘回來的。
利國散心的這些日子,她用這臺老式相機拍天,拍雲,拍街邊的路人,拍後廚工作的廚師,拍吃草的貓,拍追風的犬,拍當下,拍未來,拍一切無法言說的情感,拍身後的那座山,拍永遠存在的那片海,拍吻向自己的愛人。
相機畫質模模糊糊,于是鏡頭裏的她們也搖搖晃晃暈暈乎乎,風卷起她們的長發纏結,她們仰天笑,她們大聲喊,她們抱在一起,她們吻在一起,畫質是晦暗的不明的破敗的,可畫面又是明亮的溫暖的清朗的。
她們被鎖進框裏,她們在框裏起舞。
回國前一天,她們去了利國邊境的原野。
草浪滾滾,遠處是山影,頭上是雲團明日,身後是風,面前是曠野。
風很大,順着風走的她們頭發糊了一臉,于是萬斯然拉着成昀調轉方向逆風而行。
她蹲下來,指着被吹皺的草浪,擡眼笑問成昀:“昀姐姐你看,這像不像抹茶味蛋糕?”
聽罷,成昀扯了根草,用草尖戳弄萬斯然的下巴逗她,“嗯,是挺像的,那你嘗嘗,看是不是抹茶味?”
“你又逗我。”萬斯然拽過成昀手裏的草,順手編了個戒指給她戴上,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滿意,“好看。”
成昀也擡起手仔細端詳,“你小時候也愛拿草編手環編戒指,從小手藝就好呢。”
大學期間,成昀周末回家,經常在樓下見到萬斯然蹲在草叢邊編這編那,很專注,仿佛在做什麽精細活,每次她走近被萬斯然發現後,總能得到制作者最滿意的作品作為禮物。
成昀看草戒指,萬斯然看成昀。
“你喜歡嗎?”萬斯然問道。
“喜歡啊。”成昀用戴着草戒指的那只手去牽萬斯然,兩人繼續穿行在草浪中。
萬斯然偷偷摸摸地将成昀手指上的草戒指摘下來收好,一本正經地皺着眉說道:“可是這個還是編得不夠好,下次我編一個更好看的送你。”
成昀沒在意,由着她去了。
漫無目的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走累了,萬斯然就找棵合眼緣的樹,直接拉着成昀席地而坐。
她靠着樹幹,看看天,看看草,然後滑進成昀懷裏,“不想走了。”
“沒關系,你下個月又會回來。”
“這不一樣。”
沒有人再說話。
糜爛漂洋過海,又是惡臭撲鼻。
“我們再逛逛吧。”成昀把萬斯然拉起來,朝遠處的青山走。
未行幾步,前方拱起一個小山坡,坡頂簇擁着密集細小的花朵,在周圍稀稀拉拉的花景裏十分惹眼。
萬斯然突然松開成昀的手,奔向坡頂。她站在群花中央展開雙臂,仰起頭,感受風從她身體裏穿過。
她回頭,眼裏盈滿光,她朝成昀揮手。
“成昀,是風!”
明媚,張揚,熱烈的笑出現在她臉上。
成昀停下來看她,忽而有些恍惚,幾年前在她們确定關系的那一天,她們去爬山,山頂上的萬斯然也是這般模樣,張開雙臂,仰着頭,感受風,那個時候她也笑意吟吟地沖她喊:“昀姐姐,有風!”
成昀跟着上了坡頂。
她擡頭望天,半是餘晖半是藍,日頭墜下來,雲也墜下來,墜進空蒙山色裏。
她垂眼看遠方,蕤樹晃,青草搖,彩蝶掠,野花香,風在心頭繞。
人不會飛翔,可是心可以。
她攬過萬斯然的腰,在從過往吹到如今的風中親吻此生唯一的愛人。
然然,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