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松動
松動
回國後,孟溪知道了萬斯然這大半個月都絲毫不顧身材管理,連說幾句都顧不上,直接逼着她在開拍前突擊健身了小半個月,把她累得休息時一句話都沒力氣講。
這時,孟溪翹着腿安然地坐在一邊,她終于想起來還沒對萬斯然進行思想教育。
“你說說你,這又是何必,明知回來了等着你的是高強度運動,在利國采風那段時間怎麽就不多注意注意。”
今天的訓練剛結束,萬斯然累得夠嗆,扶着膝蓋彎腰喘氣,健身教練退出去,把空間留給她們。
“顧忌太多太累了,我只想好好放松。”
汗水像是直接從身體裏溢出來的,挂滿脖子和胸脯,她急促呼吸,胸脯劇烈起伏,上面的晶瑩也跟着蕩漾。
孟溪拿過她最近的身材管理數據,已經達标,于是孟溪也不再強勢地逼她訓練,反倒緩下語氣換了個話題。
“你回來後的狀态比之前好了很多,這一趟應該玩得很開心?”孟溪給她遞瓶水過去。
萬斯然拿過一旁的毛巾擦拭身體,又去接孟溪遞來的水,“和她待在一起,怎麽都是開心的。”
聽見這話,孟溪瞪她一眼,把伸過去的水瓶直接收回來,讓萬斯然抓了個空。
“我好歹是你經紀人,別家藝人談戀愛都是偷偷摸摸的,你倒好,坦坦蕩蕩一點都不顧忌。”
萬斯然擦幹淨身上的汗,然後睜大眼睛抓過孟溪的手,一副楚楚可憐又驚訝的模樣,“溪姐不是我的朋友嗎?朋友之間難道不可以說這些嗎?”
“你真是,”孟溪抽回手,但臉上明明是控制不住的笑容,“你這張嘴啊,最會哄人了。快去洗澡收拾一下,晚上和主創見個面。”
萬斯然偷笑,孟溪就吃這套,屢試不爽。
晚上的飯局很愉快,導演和編劇都是很溫柔儒雅的女性,她們說起組建項目的初衷,兩人本就是生活中的朋友,之後又一起進入這個圈子,共患難許多年,如今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兩人都有慢下來做自己喜歡的故事的想法,一拍即合,便開始籌備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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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劇本我悶頭寫了兩年,寫完後本以為可以立馬投入拍攝,結果沒想到困難才剛剛開始。”編劇笑笑,有些無奈,“內地的藝人團隊根本不願意接觸同性題材,好多連故事都沒翻開,就直接推掉。”
自己費盡心力創作出來的作品,因為題材敏感就被拒之門外,對于創作者來說的确痛苦。
導演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撫,又轉頭對萬斯然說道:“所以小萬,真心謝謝你的勇氣。”
萬斯然對面的女人也看過來,金發碧眼,面孔又是亞洲人的影子。
見萬斯然回望,女人對她舉杯示意,小抿一口酒。
萬斯然對女人印象深刻,利國和華國的混血,中文名林恩,這次和自己演對手戲,出演主角的愛人,主角的愛人在故事裏就是混血。
林恩長得很漂亮,利國和華國的容貌特色在她臉上融合得很和諧。不過她是模特,萬斯然聽說她以前沒演過戲,年初來華國探親,導演和她媽媽的表妹有私交,偶然碰了一面,之後開始選角時,導演對這一角色的首選就是她。
雖然是第一次拍戲,但林恩并不怯場,兩人的配合稱得上默契,舉手投足間也有足夠的化學反應,很快,兩人的關系拉近。
在一天的拍攝結束後,林恩邀請萬斯然去吃利國的特色美食。
前半段萬斯然都吃得很滿足,還是本國人知道什麽東西才好吃,她還想着下次也得讓成昀嘗嘗。可當看清飯後甜品是苦味冰淇淋後,她不動聲色地把冰淇淋往前推了推。
“然,這個很好吃。 ”
林恩講中文的時候會有一點外國人中常見的口音,一句話裏好幾個重音,一開始總把萬斯然的名字叫成“ 四然”,林恩自己也叫着別扭,後來幹脆只叫一個“然 ”字。
萬斯然連忙擺手,直接推到林恩面前,唯恐避之不及,“ 你喜歡那就多吃一份,我就算了。”
林恩也不推辭,吃得有滋有味。
期間萬斯然回了幾條成昀的消息,被林恩注意到,她問道:“然,你笑得很甜蜜,是男朋友的消息?”
或許是因為身在國外,也或許是因為在拍同性電影,萬斯然整個人很松弛,她低頭輕柔一笑,搖搖頭,“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林恩沒有對此感到驚奇,利國早早就已經實現了同性婚姻合法化,她的很多朋友都是和同性舉行婚禮,就連她自己也和女人在一起過。
可雖然她沒有驚訝于成昀的性別,但八卦不分國家種族,她對萬斯然和成昀之間的故事還是很感興趣。
剛剛纏着成昀要了一張自拍照,萬斯然現在心情不錯,見林恩想聽故事,她也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林恩從小在利國長大,只在春節的時候回華國探親,整個人已經習慣了利國的風土人情,聽完後,她不太能理解成昀和萬斯然父母的反應,她撐着下巴思考,然後問道:“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想不會有人更适合你們,為什麽不同意呢?孩子幸福不是最重要的嗎?”
萬斯然在腿上轉着手機,沒擡眼,“他們只是需要時間消化。”
“可是,需要多久呢?”
“可能十天半個月,可能半年,”萬斯然揚揚眉弓,接着向後一靠,“也可能,這輩子都消化不了。”
這部電影萬斯然演得很投入,可能是因為和主角有相似的經歷,所以表演時不像在扮演別人,反而像在做自己,那些無法面對面宣洩的情緒,她在成為另一個人的過程中如洪水洩閘般全部釋放。
剛結束的一場戲是主角和愛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愛人被海外的親人帶離,即将登上出國的郵輪,而主角家裏知道了兩人的關系,看住主角不讓她們再見面,主角無計可施,最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在送去醫院的路上跳下來朝碼頭奔去。
可郵輪已離港,兩人只能遠遠相望。
對愛人的呼喊被一道道巨大的鳴笛聲吞沒,她在岸邊跳起來揮舞雙手,卻像是在出演一場默劇。盛怒的家人在此時趕來,也不再顧忌她身上的傷,如同押送犯人般将她往反方向拖走。
她在身心俱疲的巨大痛苦裏痛哭吶喊,又被悉數淹沒在鳴笛聲和海浪翻滾裏。
她像個啞巴,她做了啞巴,時代逼她成為啞巴。
“然……你還好嗎?”
這場戲結束後林恩立馬小跑過來,她想把癱坐在地上的萬斯然扶起來,但萬斯然擺擺手,示意讓她在這兒坐一會兒,她現在還沒緩過來。
于是林恩也跟着一屁股坐下,兩人就這樣十分接地氣地開始聊天。
“然,你哭得好厲害。”
萬斯然找張寧要了張濕紙巾輕輕擦着眼角,她确實哭得很厲害,哭得她現在眼睛疼。但她一向不習慣在外人面前示弱,于是她故作輕松地揚起笑,也不管自己現在正是一副淚眼汪汪的脆弱美人樣。
“我沒事,是這個故事太悲傷了。”她拍拍林恩的手,和她開玩笑,“你走得也太幹脆了吧,我在港口都快被人按地上了,你也不回頭看看,真沒良心。”
林恩擰着眉,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正要解釋,張寧捧着手機跑過來,小喘兩口氣後急忙道:“小然姐,叔叔的電話。”
“我爸?”
出櫃後家裏對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基本不會打電話過來,她看得出來她爸其實有态度軟化的意思,但總是被她媽媽管着,所以也沒說過幾句軟話。
她來利國拍戲都快兩個月了,爸媽從來沒聯系過她,這次她爸突然打電話過來,萬斯然一時也摸不清她爸媽的意思。
“喂?”
“咳嗯……你接得還挺快。”
“我剛拍完一場戲,正巧看到。”她想起來去一邊打電話,然而腿軟還沒緩過來,往下滑的時候幸好林恩扶了一下。
“小心點。”林恩的聲音很小。
電話那端安靜幾秒,之後萬爸才接着說道:“你最近……咳……身體還好吧?最近利國風挺大的。”
原來是關心她來了。
“我身體挺好的,您身體怎麽樣?”
聽見女兒的關心,萬爸聲音裏多了些愉悅,“我挺好的。”
忽而,萬斯然聽見那端傳來一聲跺腳和有些距離感的清嗓子的動靜,然後她就聽到她爸接着補充:“哦哦,你媽媽身體也蠻好的。”
她媽媽還是那樣要面子,她爸肯定是開了免提兩個人一起聽。
“那就好。”
這場戲哭得太厲害,她現在講着講着聲音已經有些啞了,林恩見狀,繼續小聲地關心道:“然,我去給你拿瓶水。”
萬斯然也點頭輕輕地應一聲“好”。
等她重新關注到這通電話時,發現那端又沉默了。
“爸?”
萬斯然自己沒意識到,她講電話時的聲音水潤潤的,一聽就是剛哭過,而林恩和她說話聲音很輕,又只叫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聽着就像在溫柔哄她一樣。
何钰原本還坐得離手機有些距離,聽見有個陌生女聲兩次哄着萬斯然,這下也忍不住坐近了和萬爸皺眉沉思。
距離萬斯然出櫃也就三個多月,雖然兩家家長一個都沒同意,但好歹她和成昀也是名義上的情侶關系吧?人家成昀在Z市早出晚歸好好工作呢,她倒在國外和別的人這麽親密?
而且又是女人,別的女人。
何钰原本降下來的火氣又快被萬斯然刺激得蹿上去。
“你和誰在一起呢?”何钰語氣不善。
“啊?媽,我和同事——哦好,謝謝。”
話說到一半,林恩就捧着杯溫水過來了,等接過水喝一口之後,萬斯然已經忘了剛剛在說什麽話題。
而何钰和萬爸還在等着她的回答,卻又聽到那道陌生女聲的“安慰”。
“萬斯然!”何钰火了。
“啊?”萬斯然不明所以,條件反射地坐直垂眼等着挨說。
小時候她媽媽就總是這樣,先是含着火氣地大叫一聲她的大名,然後就開始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教導。
最終沒等到教導,倒是等來下一場戲開拍,萬斯然簡潔地告別挂斷電話,留下遠在國內的父母面面相觑。
“老萬,你說她……”何钰緊緊擰着眉。
萬爸一見便知妻子一口氣順不過來,連忙拍幾下何钰的背,寬慰道:“然然不是那樣的人,外面的那些人誰還能比小昀好?而且啊,這才三四個月,這點困難都撐不過去,往後幾十年她們怎麽走得下去?”
共同生活這麽多年,萬爸深谙安撫何钰之道,他瞥一眼妻子的臉色,果不其然已經緩和了幾分,只不過沒過幾秒,何钰就把眉頭蹙得更厲害,從原本的小山丘幹脆蹙成了巍峨高峰。
“不是,你這話什麽意思啊?我怎麽聽着像是你已經答應她們在一起了?”她一把把萬爸的手推開,“我告訴你,不可能!兩個女人怎麽在一起,這太天方夜譚了。”
萬爸被推開手也不惱,依舊樂呵呵地攬過妻子的肩,“好好好,不可能不可能,那就讓然然和小昀再哭它幾個月,然後自己分開,最後各自找個好小夥結婚。”
萬爸狀似思忖,過了幾秒,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就是可惜啊,不知道那些小夥子會不會比小昀溫柔,會不會比小昀知道然然的情緒和喜好,會不會比小昀更讨我們喜歡,嗯……小昀那孩子打小就長得清秀,現在又高挑有氣質,不知道外面那些小夥子有沒有這麽好看哦。”
明明是萬爸的自言自語,卻聲聲入了何钰的耳,她被這一番話說得如鲠在喉,扭頭眼神複雜地掃一眼丈夫,艱難開口:“你是不是早就叛變了?”
萬爸哈哈一笑,只是這笑并不入心,很快,他的眉眼墜下來,幾不可聞地嘆聲氣。
“我只是不願意看兩個孩子那麽痛苦。那次露營回來,然然的臉色你也看到了吧,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哭成那個樣子過,眼神都呆滞了,我看着她,甚至覺得她的靈魂都已經出竅了。”
萬爸扭身過來握住何钰的手。
“而且,阿钰,抛開性別不談,除了我們之外,小昀的确是最疼然然的人,如果我們單單只考慮然然的幸福,或許小昀真的會是她最好的選擇。”
何钰沉默不語,卻沒有推開丈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