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報君黃金臺上意(1)
報君黃金臺上意(1)
兩個小女兒,闊別七年,說了一宿,也說不盡這七年來發生的事情。
林疏玉娓娓道來這七年裏發生的事情。
陸麗仙帶她離開金陵城後,在江南一帶東躲西藏,避避風頭。等到風波稍稍平息後,便用她當花魁時賺得銀兩做個小本生意。
一開始,她們只是在揚州開了一家小飯館,蕙蘭掌勺,陸麗仙掌櫃的,石磊跑堂,她算賬。因這小飯館味道極好,客人絡繹不絕,她們便擴大經營,招了夥計,買了店鋪,在揚州開了第一家醉杏樓。
五六年間,這醉杏樓的生意越做越好,開了好幾家分樓,她們也算是在江南一帶站穩了腳跟,就立刻回到金陵城,此番為的就是救出蕖香。
林疏玉緊緊握着蕖香的手說道:“姑母的打算,是在七月七那一日動手。屆時,天南海北、各行各業的人,都彙聚到這金陵城來一睹那花魁之選,人多混雜之際,好趁亂将你帶出金陵城。等出了金陵城,便是鳥歸森林,魚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絆了!咱們醉杏樓在江南一帶都有産業,以後不拘在哪裏,咱們以後都能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着。”
林疏玉越說道後面時,聲音愈發地哽咽。
這七年間,她雖說也十分辛苦,但比在楚雲閣,已是天壤之別。
至少,她是有尊嚴地活着,不再是老鸨子花五百兩銀子買回來的揚州瘦馬,也不是落魄的官宦小姐,她就是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左右她的命運。
眼前的蕖香,瘦弱、黯淡,俨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靈動的小丫頭,一看就是這七年吃了不少苦頭,這讓林疏玉心中更是萬分難過。
這樣自由的生活,本該屬于蕖香的。可她為了自己,卻放棄了這一切。
這七年來,她晝夜寝食難安,不遺餘力地幫助陸麗仙打點生意,站穩腳跟,為的就是今日,能夠再次與蕖香重逢!
這一次,她一定要帶蕖香離開那個虎狼窩,将虧欠她的七年,都好好補回來!
聽了林疏玉這一番話,蕖香心中一動,将守在門口的陸霁喊了進來,将疏玉的話告知于他。之前,陸霁曾和她商量,七月初七,是離開金陵城的最好時機。
陸霁聞言,眼中光芒一閃,看來,他和陸麗仙,想到一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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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選花魁,可謂是金陵城一年之中最大的盛事。游人如海水一般湧入金陵城,欲要目睹新任花魁娘子的芳容。屆時可渾水摸魚,帶蕖香離開金陵城,這的确是最好的時機。
他又将自己已給蕖香準備好身份一事,告訴了林疏玉。
林疏玉大喜,拍掌道:“如此一來,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林疏玉也說,以陸麗仙的現在的財力,要買下一個蕖香這樣的小丫鬟實則輕而易舉。但蕖香和綠柳積怨太深,綠柳定輕易不會放人。若是打草驚蛇,引起她的疑心,順藤摸瓜,查出這背後真正的買主是陸麗仙,那麻煩就大了。
因而,她與陸麗仙才相商,暗中将蕖香送出金陵城,離開金陵城,隐姓埋名,重頭開始,實為穩妥之策。
只是這樣,蕖香往後的身份尚未着落,也只能往後徐徐謀之。
今日聽陸霁這樣一番話,卻是意外之喜,眼下這最大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陸霁點點頭附和道:“的确,不驚動任何人,将蕖香送出金陵城,是最好的選擇。”
他雖然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帶蕖香離開楚雲閣。但他并不想讓她接觸到那些人。
行走在深淵邊緣的人,只他一個就夠了。
林疏玉和陸霁左一句,右一句,已經将蕖香逃離楚雲閣一事,都已經商議定了。時間就定在七月七那一日,屆時陸霁會安排人,纏住綠柳和楚雲閣的人,再由醉杏樓安排離開金陵城的車馬,等出了金陵城,蕖香便可改頭換面,在一個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蕖香已經聽傻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困擾她這麽久的難題,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該不是在做夢吧!
林疏玉轉過頭,興沖沖地對着蕖香問道:“蕖香,你覺得這個法子可好?”
扭頭卻瞧見蕖香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蕖香撓了撓頭,微微張着嘴巴,不知說什麽是好。先是呆呆的看着林疏玉,又呆呆的看向陸霁,
陸霁了解她的心思,眼睛彎了彎,笑道:“傻姑娘,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到蕖香頭頂上的頭發有些亂亂蓬蓬的,想來是剛才做酥油鮑螺,上面沾上了些面粉。本欲伸出手,想要幫她拂去,但顧及還有林疏玉在側,便忍住了。
蕖香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小聲啜泣道:“你們對我這麽好,我何德何能……”
瞧見她哭了,陸霁卻再也忍不住,伸手幫她拂去了頭發上的面粉,又揉了揉她的毛茸茸的腦袋,注視着她哭得紅紅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一切皆因你之前種下的善因,如今開花結果而已。”
“是我們該謝謝你才是。”
……
天蒙蒙亮了。
林疏玉不便引人注目,便先行離開了。她與蕖香約定好,以後有事,便來五姥姥這裏商議。
眼下正是暮春時節,離七月七不過個把月的時間,這期間,陸霁、林疏玉分頭準備,各自行動。
至于蕖香要做的事情,那便是不動聲色,裝成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疏玉走了,蕖香也得回楚雲閣了。
她消失了整整三天三夜,再不回去,實在說不過去了。可一想到要面臨綠柳的盤問和刁難,她真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陸霁卻笑着說道:“別怕,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盡管,蕖香并不知所謂的安排究竟是什麽。但看着陸霁的笑容,她原本懸着的一顆心也逐漸安放下來。
……
“唷,蕖香回來啦?吃過早飯不曾,鍋裏有現熬的銀耳粥,還有剛出鍋的炸果子,要不要再吃點?”
楚雲閣管着大廚房的馮婆子,見到蕖香回來,十分殷勤地說道。
又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圍裙,近乎谄媚地笑道:“刷鍋洗碗這些個髒活,哪能勞煩咱們大姑娘。喜兒,快燒水沏上一壺好茶,再把那新買來的糕餅拿來。”
這馮婆子向來是拜高踩低的勢利眼,她瞧見綠柳很不待見蕖香,便也跟着耍威風,沒少作踐蕖香。
今日不知是怎地,見了蕖香,竟比見了她親閨女還親。
蕖香不動聲色,只是冷眼瞧着。
自她重新回到這楚雲閣,她發現原先沒少作踐她的人,此時都對她都畢恭畢敬。
雖不知是何緣故,想來是陸霁口中的“安排”了。
她正暗自揣測之際,忽聽跟在綠柳身旁的小丫頭小紅找了過來,“蕖香,綠柳姑娘喊你到花廳去。”
她心中一凜,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蕖香低着頭,跟着小紅來到了花廳。
綠柳見她來了,也不擡頭,只是噼裏啪啦地撥着算盤珠子。
她心中明白,綠柳這是讓她罰站立規矩呢。
她早已做好了被綠柳狠狠刁難的準備,這些自然不在話下,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暗中想着,待會該如何扯個慌,混過去。
就這樣,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綠柳才擡起頭,那一雙三角眼來來回回地瞄着面前的蕖香,冷冷地說道:“小紅,平日我怎麽教你的,你蕖香姐姐既來了,怎麽不給人家倒一杯熱茶,怎好見她幹站着?”
小紅卻嗤的一笑,瞥了一眼低着頭的蕖香,捂嘴笑道:“姑娘這是哪裏的話,我是姑娘一手教出來的,怎會連這點禮數都不懂的?我剛剛瞧見,蕖香姐姐在馮婆子那裏吃過了熱茶,怕吃多了人家的茶撐着了,這才不去倒茶呢。”
綠柳“哦”了一聲,“原來你蕖香姐姐,早在別處吃過茶?”
小紅嘻嘻一笑道:“可不是呢!蕖香姐姐肚大的很,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就只那麽一條爛命,還能趁着倒夜香的功夫,攀上高枝呢!”
對于這一對主仆的冷嘲熱諷,蕖香早已見怪不怪了,打起十二分精神,預備着後招。
綠柳上上下下狠狠地剜她好幾眼,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了,咬牙切齒地說道:“別以為攀上高枝,我就治不了你了。且走着瞧,那貴人保的了你一時,能保的了你一世?你這就給我去茅廁裏——”
話還未落,便聽見一個婆子慌慌忙忙地趕過來說道:“綠柳姑娘,郡王府來人了。”
綠柳面色驟然一變,不敢怠慢,連忙迎了出去,瞧見來的是一位嬷嬷,忙笑道:“何事敢勞煩桂嬷嬷?裏面請,咱們坐下慢慢說。”
一面吩咐道:“來人,快上最好的雨前龍井來!”
原來這位老嬷嬷,是郡王妃的乳母,最得器重,常常替王妃來金陵城買辦些新鮮玩意、吃食,因而這金陵城裏做買賣的,無不認得桂嬷嬷。
桂嬷嬷只站在院子裏不動身,冷冷地說道:“茶就不必吃了。想來你們這裏的水,都是不幹淨的。”
綠柳聽了,只讪讪地笑着。
又聽那桂嬷嬷皺着眉問道:“那個叫做蕖香的姑娘,怎麽還不出來?”
綠柳心中咯噔一下,忙去把蕖香叫來。
桂嬷嬷見了蕖香,臉上稍稍緩和了一些,讓跟來的下人搬着許多東西,堆在了院中,對着蕖香和綠柳說道:“前三日,王妃聽蕖香唱小曲解悶,很是高興。這些東西,都是王妃賞給你的。以後,你再多學些新的小曲,預備着下回進府給王妃唱曲兒。”
楚雲閣下人們,都聽得真真切切的。
他們人精似的,心中的算盤撥得嘩啦啦地響。三天前,就有郡王府的人來說,那蕖香是給郡王妃唱小曲去了。今日一瞧,果然不假!看來這蕖香當真是麻雀變鳳凰了,以後少不得巴結巴結她,也好得些好處。
綠柳面上卻是青一陣、白一陣,心中惱怒極了,咽不下這口氣,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道:“得王妃娘娘的親眼,實在是我們楚雲閣的榮幸。只是這蕖香堪堪上不了臺面,若是王妃娘娘想聽小曲,我們這有更好的姑娘——”
桂嬷嬷卻毫不客氣打斷了她的話,也不睜眼瞧着她說道:“王妃娘娘的話我已經傳到了,東西我也送到了。這種腌臜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說罷,便領着人都走了。
綠柳氣得直跺腳,此時卻再不能當衆折辱蕖香。只得啐了一口,扭着腰走了。
見綠柳走了,楚雲閣的衆人才一哄而上,對着蕖香“姑娘長、姑娘短”的,各種獻殷勤。
而蕖香被衆人圍着,直直地發怔。
她此時這才明了,陸霁口中的“安排”是何安排。
那淮安郡王妃是這金陵城最尊貴體面的人,有她出面,小小的一個綠柳,自然不敢刁難她。
只是……她心中閃過一絲疑問。
陸霁只是跟在世子身旁的一個下人,怎麽會得如此的器重?為了解決她一個小丫頭的事,竟然驚動了淮安郡王妃?
這不像是他為郡王府辦事,而是像郡王府為他辦事……
再次重逢,她心中隐隐覺得,陸霁俨然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少年郎。
她也看不清,他那如深潭幽暗的眸子,究竟隐藏着什麽。
然而,這些疑問在她的心頭如流星一般稍縱即逝。
陸霁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又怎能懷疑他呢?她生出一種內疚之情。
況且,已經過了七年之久,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無論是誰,都會變化的。她自己,不也是這樣嗎?
在這變幻莫測的紅塵凡世,除了殉國而死的爹娘,還有結拜姊妹林疏玉。
她唯一能夠相信,也願意相信的人,
也只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