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5)
落花時節又逢君(5)
蕖香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的俊雅小公子,當真是她的結拜姊妹、離開了七年之久的林素素!
素素怎麽會在這裏?!
這……這怎麽可能?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太過意外。
蕖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陸霁見她們姊妹二人,闊別七年,今朝重見,自然有許多說不完、道不盡的體己話,自行帶着一幫閑雜人等出了屋子,為她們掩上了門,守在門前,擡頭仰望着星空,仿若一尊沉默無言的守護者。
這林素素,能來到這裏見蕖香,是他一手安排的。
若要說清此事,卻要從三個時辰前說起。
因蕖香左右尋不到冰,陸霁便自行回郡王府去取冰。
取完冰之後,他本欲直接回到蝦子巷,行走至金陵城最熱鬧的蟠龍大街,稍稍一猶豫,卻是拐了路,走到了這條大街上最氣派的酒樓,醉杏樓。見了店小二,指名道姓地說要見醉杏樓的主人。
因陸霁跟随郡王府的人來過幾次醉杏樓,店小二都認識他是郡王府的人,不敢怠慢,将他請入一間幽靜雅室,并直接喊來了秦娘。
秦娘見了這位陸霁,以禮相待,恭敬的問道:“先生此番前來,可是郡王府有什麽吩咐?先生盡管吩咐,醉杏樓一定會辦到。”
陸霁見了秦娘,卻是淡淡一笑,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要見醉杏樓真正的主人。”
他那一雙幽深的眸子,目光直直地落在秦娘身後的那個婆子身上。
秦娘面色驟然一變,卻勉強笑道:“公子說笑了,她不過是跟着我的老嬷嬷。你有什麽話,跟我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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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霁的笑容更深了,剛才,他只不過是稍稍一詐,這秦娘果然上當了。
她那一句“有什麽話,跟我說就是”,不正是承認了醉杏樓背後另有其主嗎?!
他雖沒有親眼見過那位醉杏樓的主人,不過以他的揣測,那位真正的主人若想在暗處時時刻刻掌握動向,遇到重要的客人,必定随時跟随才是。
他方才試探一番。果不其然,這秦娘咬鈎了。
他不再理會面前的秦娘,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個婆子,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為誰而來。”
原本在秦娘後面佝偻着腰的婆子,聽他此言,冷笑一聲,站了出來,粗嘎着聲音說道:“這位先生,你倒是說說,我一個老婆子,到底是為了誰。”
陸霁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是為楚雲閣的一位舊人而來。”
“我猜的可對?花魁娘子。”
他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是掀起了驚濤巨浪。
那個婆子死死盯着面前這個神秘男子,如臨大敵。
她正是易容之後的陸麗仙。
聽跑堂的來傳話,郡王府一個下人指名道姓地說要見“醉杏樓的主人”,她便讓秦娘前去應付,自己跟随其後,倒想看看,郡王府要做什麽。
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面前這個年輕男子,不但一語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還有她們此行的目的,一時的震驚可謂不小。
陸麗仙目不轉睛地盯着陸霁,沉聲問道:“你是誰?你是如何知道的?”
震驚之餘,她心中甚是焦慮。
難不成,趙勃那個呆霸王已經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了?郡王府的人要對她們下手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擺在房中的一扇花鳥屏風。
那裏,藏着石磊。
若有不測,他可以出手解決掉面前之人。
屏風後的石磊,全身緊繃着,如一頭潛伏在草叢的豹子。只消陸麗仙一個眼神,他便會沖出來,解決掉這個不速之客。
見她如此,陸霁只是笑了笑,拿着面前的茶盞,走到了那扇屏風面前,坐了下來,呷了一口茶。“花魁娘子不必緊張。我此行并非惡意,不是為了郡王府而來,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想,我們的目的是同一個,都是為了她離開金陵城。”
他此舉,将自己後背完全暴露在屏風後,石磊只需一招便可制敵。這正是他絕對示好之意。
果然,此舉稍稍打消了陸麗仙的敵意。
只不過,她對他尚不信任,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開口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這個年輕男子乍看之下十分平凡,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
但陸麗仙到底是摸爬滾打十來年的老江湖了,她明白,越是這樣看似平凡的人,內裏的城府越深,根本就猜不透那張面容的背後,究竟掩藏着什麽。
她需要易容,才能表現成一個普通的老婆子。而面前之人,不需要任何的僞裝,就能騙過所有人的眼睛。
實在可怕。
陸霁低下頭,自嘲地一笑:“我只是一個無名之輩。”
“只不過,和她卻是,生死相交。”
他擡起頭,毫不退縮地直視着陸麗仙,沒有一絲遲疑說道。
陸麗仙心中一動。
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卻知那個“她”指的是蕖香。
只不過,她猶自不信任面前這個年輕男子。
若再耽擱下去,怕是冰桶裏的冰都要化了。
陸霁起身,對着陸麗仙說道:“花魁娘子,若是你信我,今晚戌時初刻,就到蝦子巷來尋她。今夜,是你們相見的最佳時機。”
……
“姑母,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她一面!”
醉杏樓的小公子林疏玉聽罷此事的來龍去脈,再也按捺不住,十分激動地陸麗仙說道。
這位小公子,名為林疏玉,是醉杏樓的小主人,也是陸麗仙的侄子。
真實的身份,卻是當初跟着陸麗仙離開金陵城的林素素。
因原先金陵城認識林素素的人本就不多,兼之她長大了許多,面容有些變化,金陵城更是無人認得。陸麗仙便讓素素出面打理生意,不過因她生得實在太好,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讓她男扮女裝,并且化名為林疏玉。
此時的林疏玉,經過七年的磨煉,面容褪去了稚嫩,少了幾分小女兒家的嬌柔,增添了幾分堅毅和英氣。雖說她是男扮女裝的女兒身,卻因她做事利落果斷,舉手投足之間,又帶着一份清俊公子的貴氣,旁人皆都以為她是醉杏樓的小公子,對她的身份,絲毫沒有起疑心。
常言道,關心則亂,因心系着蕖香的安危,林疏玉此刻難免又流露出女兒家的姿态來。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淚汪汪地看向陸麗仙,其中哀求,不言自喻。
說來也是,早在三個月之前,她們就已經到了金陵城。如今和蕖香只有一步之遙,卻還是按捺不動,不能相見,這種等待,這讓她如何不急!
陸麗仙喝道:“疏玉,你別慌。越是到了緊要關頭,越要靜下心來。”
林疏玉說道:“姑母,我知道那個男子是誰!蕖香曾經給我說過,那一夜風雨夜,是一個姓陸的少年舍命相救。他既然說自己名為陸霁,定是此人,斷斷錯不了。”
陸麗仙皺眉搖頭道:“此事不妥。即便他就是七年前救了蕖香的人,可如今過了這麽些年,物是人非,又如何能确信他找上門來,沒有旁的心思。”
“更何況,他始終沒有告訴我們,他是如何得知我們的身份,還有我們目的的。”陸麗仙口氣驟然一變,冷冷地說道。
這才是讓她後脊背為之發涼的事情。
她自诩做事滴水不漏,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今日之前,她從未知道金陵城有這麽一號人物。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林疏玉聽了這番話,如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姑母說的沒錯,她的一舉一動,都關系着許多人的生死安危,絕不能輕舉妄動。
不過,疏玉卻不願意放棄眼前的機會。她繼續說道:“那人既說蕖香在蝦子巷,要遠比在女兒河更安全。若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又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了,眼下就要到七月七了,姑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一番話恰恰說到了陸麗仙的心坎上。正如疏玉所言,她們的時間不多了。若是在女兒河與蕖香相見,實在太過冒險。因而,她們才會一等再等。
若蕖香今夜當真在蝦子巷,确是最好的機會了。只是,她到底該不該相信那個名為“陸霁”的年輕男子……
陸麗仙看着焦急萬分的林疏玉,內心也在糾結。
已經過去七年了,曾經掀起軒然大波的“花魁娘子出逃”一案,早已風平浪靜。此時的金陵城,已經無甚麽人記得昔日那豔冠群芳的花魁娘子陸麗仙了。
更何況,據她所知,鳳媽媽早已病入膏肓,每日不過是在床上挺屍、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罷了。就連曾經恨她恨得咬牙切齒“呆霸王”趙勃,就算兩人打了照面,不也是照樣認不出嗎?
她确信,除了今日那位名為陸霁的年輕男子,這金陵城再無人知曉她們的身份。
眼下已是暮春時節,也該去會一會故人了。
時至今日,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花瓶美人了。經過七年的苦心經營,如今她有買賣,有田地,有下屬,有人脈,還有姊妹,還有誓死守護她的石磊。
就算是遇到了麻煩,不過也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怕甚麽!
陸麗仙略略有一沉吟,對着疏玉點了點頭。
“既如此,你且去會一會吧,若是能見到蕖香,如此最好。即便是見不到,也不要把自己折進去。”
又對石磊說道:“阿磊,你陪她去吧。我之前就聽聞那蝦子巷是個魚龍混雜之地,近來雖好了許多,卻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見陸麗仙點頭,林疏玉極為高興。
又對陸麗仙問道:“姑母,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陸麗仙搖搖頭:“雖然我也很想見那個小丫頭子,但是,我還是且等一等吧。等你确認安全了,再帶她來見我。”
她猶不相信那個叫做陸霁的年輕男子。
若出了什麽岔子,她也能回旋周轉。
她對疏玉叮囑道:“你雖挂念着她,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這一番叮囑和安排,包含着陸麗仙的呵護之意。
當年,她原本想帶蕖香離開楚雲閣。陰差陽錯之下,卻只帶走了林素素。
她與林素素本無交情,不過七年裏,也算是患難見真情。林疏玉聰明絕頂,真真是心比比幹多一竅,更有着官宦人家出身的見識和修養。這七年,若非林疏玉鼎力相扶,陸麗仙經營着醉杏樓的生意也不會這麽順利。
再則,這林疏玉卻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定剛強的,就如那冬日裏淩寒綻放的梅花一般。後來,她雖逃脫出楚雲閣,卻一日不敢有忘自己的結拜姊妹蕖香,這一份恪純的心思,就連陸麗仙也十分欽佩。
相處久了,陸麗仙對這林素素是既欣賞,又憐愛,
況且,七年的相互扶持,她們之間早已生出了一段患難與共的真情來,雖說是假姑母,卻當她是真侄女來疼,其中真情,卻是一分都不假。
疏玉聽陸麗仙如此說,心中既歡欣雀躍,又十分感念,秀目含淚道:“謝謝姑母!”
……
如此一來,林疏玉按照陸霁約定的時間,來到蝦子巷,見到了闊別七年的蕖香,當真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蕖香猶自不相信,顫巍巍地聲音問道:“你真的是素姐姐?”
林疏玉此時早已哭成淚人一般,直撲倒蕖香懷中,萬般哽咽道:“蕖香,是我啊!”
這七年間,林疏玉一日不敢有忘尚深陷泥潭的蕖香。她想快一點,再快一點見到蕖香,可是饒是她多麽努力,她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七年之久,她終于見到蕖香了。
可是,眼前的蕖香,只消看一眼,就知這些年她吃盡了苦頭。林疏玉心中萬般不忍,含淚哽咽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蕖香原本已經懵了,見到面前的小公子又紅了眼睛,一如當年那個不勝嬌怯的素姐姐,一下子又想起了過往之事,想要笑卻忍不住哭了出來:“不晚,一點都不晚!”
謝天謝地,七年之別,她們都還好好活着。
她們能夠再次相見,已是天大的榮幸。
她們又都牽挂着彼此,七年的時間沒有改變她們的姊妹情深,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