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素衣莫起風塵嘆(3)
素衣莫起風塵嘆(3)
不知怎的,這西門小倌人收押在監獄裏,半夜莫名其妙地被閹了,又被割了半塊舌頭、小命差一點就斷送的新聞傳來了出來。
據那老獄卒說,那天晚上,他們三四個人守在監獄裏,一整夜都沒有一個生人放進去。怎地平白無故,那西門小倌人就被一個黑影兒閹了又割了舌頭。
況且,此事若是人幹做的,無論如何,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但他們将監獄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出一絲的破綻。
總而言之,那個神秘的“黑影兒”,定是被西門小倌人和虎二害死的那些姐兒們的冤魂前來索命了!
這個“冤魂索命”的傳言,在女兒河鬧得沸沸揚揚。
那些勾欄瓦舍裏的姑娘們,本就是最信這一套,更何況,她們親眼目睹了碧桃如何慘死的,更添了幾分可信,既覺得這“冤魂”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又不免覺得有些滲人,讓人脊背發涼。
更有甚者,一個楚雲閣的小丫鬟說,有一日,她半夜出恭時,聽到不遠處隐隐約約傳來的哭聲。
這個小丫鬟起初還以為是新來的姐兒夜裏偷偷哭泣,便想前去安慰安慰。誰知她循着那聲音找去,結果竟然來到了碧桃姑娘生前居住的武陵源!
自碧桃姑娘死後,這武陵源可一直閑置着,無人敢靠近。大半夜黑燈瞎火,哪裏會有人在這裏!
這小丫鬟本吓得汗毛豎立,正欲要離去,借着黯淡的月色,擡頭一看,瞅見了一個黑影兒在窗前飄來飄去,還發出“嗚嗚咽咽”之聲。
這小丫鬟白日裏剛剛聽人說那“冤魂索命”的傳聞,聯想到碧桃姑娘慘死的模樣,難道當真是碧桃姑娘陰魂不散,竟前來索命了不成?
這小丫鬟一想到這,登時吓得昏了過去,到了翌日清晨,打掃的婆子将她喚醒,還滿嘴裏哭着喊着說道:“碧桃姑娘饒命,我可什麽都沒做過。”
如此一樁怪事,更加坐實了“冤魂索命”這一說。提刑院的那些捕快捕頭們,也不敢再深究,生怕惹上女鬼纏住自己。
那夏提刑和縣太爺一商議,反正這西門小倌人是作惡多端,只留一條性命給州府衙門交差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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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将這一事瞞下,只推說是抓捕到這西門小倌人之時,他已經被人閹了、舌頭也割了,至于是誰做的,也一股腦推到了死去的虎二頭上,說是二人分贓不均,起了争端,鬧了個窩裏鬥,亂判個葫蘆案,敷衍了事也就罷了。
雖說當官的将剩了半條命的西門小倌人押送到了州府衙門,終于将這燙手的山芋丢出去,可這“冤魂不散”一事,鬧得女兒河裏各個人心惶惶。
那鳳媽媽是個“只認錢財、不認鬼神”的心狠手辣之人,但也架不住這鬧得滿城風雨的“冤魂索命”之說。她雖逞強說自己面上雖不信這一套,揚言道當初那碧桃是自己要跟西門小官人走的,跟她沒半點關系。
實則她也心虛的很,一向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竟也花了二三十兩銀子,讓尼姑庵的馬道婆做了一場法事消災弭禍,卧榻之處貼了各色的畫符,這才稍稍心安。
見鳳媽媽如此,那些往日得罪過碧桃的姐兒們,更是心慌,吓得花容失色,閉門不出,就連客也不接了,天天在菩薩面前燒高香,吃齋念佛,求碧桃姐姐不記小人過,放自己一馬。
往日裏一個迎來送往、活色生香、醉生夢死的秦樓楚館,如今倒成了一個天天燒香、人人三句不離口阿彌陀佛的“尼姑庵”,實在好笑。
……
……
人心不安之際,眼下又到了端午節下。往年到了此時,女兒河也是頗為熱鬧,但今年卻因那“冤魂索命”一說鬧得人心惶惶,也都無心過節了。倒是那辟邪的艾草賣的甚好,家家戶戶門前都插滿了草人。
雖說整個楚雲閣都消停了許多,但若論最清靜之處,還數原本最為熱鬧的鳳凰臺。
自蕙蘭帶着碧桃的骨灰離開後,陸麗仙一下子就如那入了定的老尼姑一般,整日閉門不出,就連往年要給金陵城各個富家大戶預備下端午節禮,也懶得疏于打點。
那日送別,衆人都瞧見了,一向和她要和的蕙蘭竟也棄她而去,這花魁娘子當真成了衆人眼裏的笑話。
更何況,若說這楚雲閣誰和碧桃姑娘結怨最深,自然是陸麗仙。
衆人不免心中揣測,想來這花魁娘子連日稱病不出,定是碧桃姑娘的冤魂找上門來了!
因而,這些楚雲閣的姑娘們,暫且将自己的安危擱在一邊,又都冷眼瞧着陸麗仙的笑話,背後都罵她是專門克別人的掃把星。但凡和她走得近的,無論男女,都要倒黴。
要不然,當初她和蕙蘭、碧桃一同來到女兒河,怎地只她當上了風光無限的花魁娘子,而碧桃慘死,蕙蘭卻斷了一條腿?
這都是她這個“掃把精”克的!
常言道,三人成虎,這流言漸漸就傳開了,不僅那些姐兒們更不待見這位花魁娘子,就連外面那些十分傾慕她,往日頻頻給她送酸詩、相邀她去賞花吃酒的王孫公子們,也漸漸疏遠了。
自陸麗仙當上花魁娘子後遇冷,還是頭一遭。
那些姐兒們見如此,都更加開心了。又說這陸麗仙都年逾二十了,怎麽還厚臉皮霸占着花魁娘子的美名。
這花魁娘子的名號,也該換一換人了。
這些冷嘲熱諷的話,盡數都落入了陸麗仙的耳中。
但她并不為之所動。少有幾位熟客給她下端午赴宴席的邀約帖子,也都回絕了。
她将自己鎖在了鳳凰臺,整日裏也不甚梳妝打扮,素顏朝天,連日操持,憔悴許多,仔細一看,倒真有幾分“年老色衰”之像。
……
花魁娘子不美了,不吃香了,這事最着急的是楚雲閣的老鸨子鳳媽媽。
她雖預備着将寶押在了素素小姐身上,但素素年紀尚小,正是那匣子內待價而沽的美玉,需得幾年調/教才能亮相。
眼下陸麗仙不接客,那白花花的銀子可就流失了。
她借着探病去瞧了一瞧病榻之上的陸麗仙,可吓了一跳。
幾日不見,往日裏如牡丹一般嬌豔的花魁娘子,怎地消瘦到如此,臉兒蠟黃一般,頭發蓬松着,就如那秋天裏枯草一般衰黃,臉也不塗,胭脂也不抹,看上去平白老了七八歲。
這鳳媽媽假模假樣地擠出了幾滴眼淚,嘴上滿口念叨着:“我的兒,你受苦了,別聽那幫小人口中嚼的閑話,那都是眼紅嫉妒你,才編排你咧。”
“你且好好養病,什麽人參、肉桂,媽媽都給你買去,你年紀還輕,哪裏會養不好的?”
陸麗仙躺在床榻之上,連咳了兩聲,臉色更加蒼白。她說自己雖用了藥,倒總不見好,每每到了夜間,閉眼之際,倒總覺得有個黑影兒在眼前晃,瞧着倒像是碧桃的模樣。
這鳳媽媽聽了,更是心驚肉顫,知這陸麗仙是不中用了,與其到時候爛在手上,莫不如趁着這花魁娘子的名頭還在,賣個好價錢,趕緊脫手才是。
她顫顫巍巍地,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了一般,撫着胸脯子走了。
沒過幾日,她倒是為陸麗仙尋來了一門好親事。
……
這一次鳳媽媽再上門來,喜得眼沒縫兒:“我的兒,合該你走運了,那淮安小郡爺托人說媒,要花一千兩銀子聘請你回去做外室咧。”
又滿口誇贊那淮安小郡爺是金陵城內頭一等人物,家財萬貫自不必說,光是老郡爺拜了當今把持朝政的孤王做了幹爺爺,只這一層關系,便在金陵城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若是陸麗仙嫁給他做外室,又尊貴,又體面,若能得個一兒半女,這後半輩子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鳳媽媽一面滿口說着,一面觑着陸麗仙的反應。
心中已是打定主意,這陸麗仙年紀也大了,人老珠黃不過這兩三年的事,此時一千兩銀子賣個淮安小郡爺,可是最好的機會!
不答應,也不得不答應!
陸麗仙聽罷,淡淡一笑。
“這的确是好事一樁。只不過,一千兩銀子,也少些吧。”
想當初,鄭小衙內說是要花二三千兩銀子讨了她回去做正頭老婆,這老虔婆還不答應呢。
“不少!不少!若是旁人,三四千兩銀子也娶不來花魁娘子!但這是咱們金陵城緊最尊貴的淮安小郡爺,可是頂好的姻緣!”鳳媽媽忙說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有這麽好的事,媽媽也要為你打算打算。”
這鳳媽媽舌燦蓮花,當真是一幅“慈母”心腸。
陸麗仙低着頭,略一思忖,有氣無力地應承道:“既如此,一切就聽從媽媽安排吧。”
鳳媽媽一愣,萬萬沒想到陸麗仙竟然會答應。
回過神來,喜不自勝,滿口說道:“好、好、好!我的兒,你好好養病。那淮安小郡爺說了,待過了端午節,就娶你過門!”
說罷,就喜得手舞足蹈,就如那老鸹子一般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待鳳媽媽走後,陸麗仙撩了撩額前落下的碎發,倦态一掃而空,淩厲的眼神中流露出恨意。
老虔婆,這一次,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