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稱花中為首冠(2)
稱花中為首冠(2)
陸麗仙轉過身,直視着草姐兒,冰冷的語氣問道:“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我叫草姐兒。”
草姐兒低垂着頭悶悶地說道。
聽罷這個名字,陸麗仙默默念着“草姐兒,草姐兒……”
随即冷笑一聲,“呵,真是個粗鄙的名字。”
“這是我阿娘給我起的名字!”
草姐兒擡起頭不忿地說道,如今這個名字,就是阿娘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迎上草姐兒的那雙眸子,陸麗仙怔了一怔,黛眉微蹙,原本幽深的眼神就像是“咕咚”一聲,投入一顆小石子,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她的眼神是那麽倔強,生機勃勃的就像是田間一般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陸麗仙注視着這雙眼睛,那些已經遺忘的陳年往事撲面而來。
曾經那個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似乎又站在她面前,昂起頭,直直地注視着她問道:“你後悔了嗎?”
後……悔?
一路走來,她後悔了嗎?
她的眼神有幾分迷茫,喉嚨有些哽咽,罕見地說不出話來,晃了晃神。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罵道:““夯貨!你怎地在這裏杵着,害老娘一通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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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帶走素素小姐的刁嬷嬷回來了,她揪住草姐兒的耳朵,一頓劈頭蓋臉地罵道。
這刁嬷嬷見着了陸麗仙,陪笑道:“花魁娘子,這是鳳媽媽今日剛買回來的小丫頭子,說是要給素素小姐當小丫鬟使,什麽規矩都還不知道,可千萬別沖撞了您。”
說着就拽住草姐兒的衣領就往外扯。
草姐兒吃痛,掙紮道:“你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原來這小丫頭子是同素素小姐一同買來的。
陸麗仙蘭心蕙質,一下子就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拿捏住一個小丫頭子威脅,是鳳媽媽慣用的把戲了。
她稍一遲疑,那刁婆子就拽着草姐兒走遠了。
她知道,這事自己不該插手。
但那雙倔強的眼神卻遲遲無法從腦海中消失,直勾勾地盯着她,問道:“你後悔了嗎?”
“等一等!”
陸麗仙突然急迫地脫口而出。
她望着那個草姐兒的背影,深吸一口氣,繼而恢複了平靜,用往常語氣說道:“這個小丫頭子,從今兒個起,你就在我屋裏伺候吧。”
刁嬷嬷一愣,萬萬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子竟然被陸麗仙看上了,可是她卻是鳳媽媽專門用來拿捏素素小姐的,這一下子把人要走了,鳳媽媽那裏可不好交代……
“這……”刁嬷嬷面有難色。
“怎麽?你不願意?這點小事還需要我親自去問嗎?”
陸麗仙黛眉一蹙,不耐煩地說道。
“不,不。花魁娘子的話,我怎麽敢不從呢。”這刁嬷嬷谄笑着,送了拽着草姐兒的衣領,将她遞到了陸麗仙的面前。
又對草姐兒呵斥道:“聽着,往後你就在花魁娘子房中伺候,若有一丁點偷懶耍滑,可仔細你的皮!”
草姐兒不忿地悶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這是什麽道理,一天不到,她就被轉手多次了,從曹婆子到王八爺,再到母夜叉、鳳媽媽,原以為要去服侍素素小姐,誰知竟被花魁娘子要去了。
在這些人眼中,她不過只是一棵命賤野草罷了。
草姐兒的眼中,流露出不服氣的神色。
“聽着,草姐兒這個名字太粗鄙了,從今兒往後,你就喚作蕖香吧。”陸麗仙随口起了個名字,就搖飐地離去了。
草姐兒愣了一愣,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麽,這一下子,她就搖身一變成蕖香了?
陸麗仙随身侍奉的貼身丫鬟綠柳沒好氣地說道:“蕖香,發什麽呆,還不快跟上?!”
……
……
從此之後,陳家村的草姐兒便搖身一變,成了楚雲閣的蕖香。
陸麗仙住在楚雲閣後院中的一處單獨的院落,名為鳳凰臺。這鳳凰臺院落雖不大,卻見花木扶疏,雕欄缭繞,室中陳設十分雅致,上懸一額曰“鳳凰臺”,正中挂一幅名人畫的《寒江獨釣圖》,兩旁朱砂小對,四面挂幾幅名人題詠。房中書架上都摞滿了書,爐煙袅袅,篆拂瑤窗;珠箔沈沈,蒜垂銀線。*
不像是進了花魁娘子的閨房,倒像是到了一名清雅公子書房中。
鳳凰臺中,貼身伺候的大丫鬟有兩個,一個名叫黃莺兒,一個叫做綠柳,還有四個迎來送往的二等丫鬟,以及外間幾個幹粗活的婆子和像蕖香這樣的小丫頭子。
蕖香自進了這鳳凰臺,每日不過做一些在侍弄花圃、燒風爐子這樣的粗活,她手腳麻利,兼之人多事少,不消一兩個時辰就全做完了,其餘的時間,就在這楚雲閣裏各處閑逛。
這日,日頭高升,已是巳時初刻,外邊的集市上已是熱鬧非凡,唯有這楚雲閣裏,還是靜悄悄的。
偶爾間傳來幾聲男子的咳嗽聲,或是小丫鬟子們推開窗棂,或是婆子們潑水的聲音。
楚雲閣做的是夜間的生意,大白天各個院落都緊閉着大門,姑娘們尚未起來,就連看門子的小丫頭子,也倚在門首處打瞌睡。
就連那王孫公子最愛流連的鳳凰臺中,也是閉門謝客,一片寧靜。
自陸麗仙從蘇州回來後,推托說自己因連日游春困倦,況且積下許多詩畫之債,未曾完得,便吩咐道:“一應客來,都與我辭去。”
從此閉了房門,焚起一爐好香,擺設文房四寶,日日在書房中消遣時光。
鳳媽媽見鳳凰臺不開張,雖心疼銀子,卻也奈何不得,更何況她此時的精神都被素素小姐牽絆了去,哪裏騰出空來約束花魁娘子,只得由着她去。如此這般,鳳凰臺中更是清靜。
這日,蕖香應付了差事,見要快到晌午,趁着無人注意,一溜煙跑了出去,像個貓兒一般,穿梭在各個院落處,直奔去那楚雲閣的大廚房。
大廚房,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一天到晚混在那兒,倒是比在鳳凰臺的時間還要多。
“喲,蕖香小妹子來了。”大廚房裏的蔣嫂子吆喝着,“這還有幾塊剛蒸好的蜜煎李子雪花糕,黃莺兒姑娘特別囑咐過,要我少些放糖,怕膩着花魁娘子。這雪花糕裏我一丁點白糖都沒放,用的都是上好的蜂蜜,蕖香妹妹嘗一嘗,看一看你家花魁姐姐愛吃不愛吃。”
這楚雲閣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主子奴才都是那見高就拜,見低就踩的勢利眼,雖說蕖香只是一個小丫頭子,卻見她是花魁娘子房中的,也都客客氣氣的。
因而,每次蕖香來這裏,都能混上幾口好吃的,前兒是現炸的油墩子,昨兒是一碗鮮肉馄饨,今兒是蜜餞李子雪花糕。
來到楚雲閣不過三四日,竟是比她這輩子吃到的都好。這可把她樂壞了,簡直是誤入了桃花源的小乞丐,每日吃的油光滿面,肚皮飽脹,原本蠟黃的一張小臉,也吃的紅光煥發,瞧着比之前還要精神許多。吃飽了飯,這小丫頭子甚至把賣身的煩惱和痛苦,都丢到九霄雲外去了。
“蔣嫂子,你的手藝是頂好的,花魁姐姐一定喜歡吃。”蕖香口中塞了一個蜜餞李子雪花糕,口齒模糊地說道。
“唷,不愧是花魁娘子房中的人,就是會說話,晚上你還來,今日有好幾桌客人要來吃席面,想來會剩下不少蹄髈,嫂子我給你留一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不其然,這蔣嫂子被蕖香哄得極開心。
蕖香笑眯眯地往兜裏又塞了一個雪花糕,這才往裏走。
她可不光是來混吃混喝的,而是來找蕙蘭姐姐。
楚雲閣的大廚房中,刨去做外面客人席面的大師傅不算,專一負責姑娘們日常吃食的廚娘就有八九個。這其中,蕖香最喜歡蕙蘭姐姐。
蕙蘭姐姐對她很好,并不是因為她是花魁娘子房裏的人,而是心疼她這麽小就被家裏人賣了進來,像妹妹一樣疼她。
蕖香雖小,卻也能感覺到,蕙蘭姐姐是和阿娘一樣,心地善良之人,因而兩人十分親近。
蕖香走到最裏頭的竈臺,找到了正在燒火的蕙蘭姐姐,開心地說道:“蕙蘭姐姐,你要的蛐蛐、小鳥,我都給你帶來了。”
說話時,她就從兜裏掏出了幾個竹編的小物件,皆都是她親手制作。
蕙蘭忙用圍裙擦了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雙手捧着,開心地說道:“呀!蕖香妹子的手真巧,這些雀鳥兒編得就跟真的似的!”
蕖香見蕙蘭喜歡,也十分開心,“蕙蘭姐姐你還想要什麽,只管跟我說!”
她別的不在行,做這些小玩意兒還是很在行的。
蕙蘭摩挲着這些竹編的小鳥、小蛐蛐,面上浮現懷念的神色,微笑道:“這些就足夠了。”
蒸籠裏傳來了好聞的包子香味,蕙蘭掀了蒸屜,從中拿出來一個大肉包,遞給了蕖香,“快吃吧,這是我蒸的荠菜肉包,用的都是五花肉,香着呢。”
蕖香雖剛已吃了兩三個雪花糕,但哪裏能夠,連忙接過包子,一口咬下去,吃的滿口流油,又直呼喊燙。
蕙蘭見她這個小饞貓的模樣,也呵呵笑了。
蕖香用袖子抹了抹嘴,口齒模糊地問道:“蕙蘭姐姐,你也是被賣到這裏來的嗎?”
竈房裏燒火做飯的廚娘,都是像蔣嫂子那般的婆子,蕙蘭姐姐卻是一個年輕的姑娘,蕖香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
蕙蘭微微一笑:“不,我是自己來到這楚雲閣的。”
蕖香一臉震驚,“啊?你為什麽要自己來啊?”
回憶起往昔悲慘日子,蕙蘭嘆了口氣。“雖說現在日子艱難,卻是比鬧災荒那幾年好多了。那年我的父母兄弟都餓死了,只剩下我一個,只有投到這裏,才能有一口飯吃。”
蕖香聽罷,沉默不語。
鬧災荒那幾年,正是因為有阿娘日夜辛勤操持,她們家才沒餓死人,而阿娘卻也因此操勞去世……
蕙蘭笑了一笑,“說起來,當年我們村還有兩個姊妹,同我一起來到這裏,你猜猜都是誰?”
“有一個是碧桃姐姐吧?”蕖香問道,她來找蕙蘭幾次,都見着碧桃房中的丫鬟來給蕙蘭送衣裳,想來二人關系親密才能如此。
“不錯,蕖香妹妹果然聰慧,還有一個,你猜猜是誰?”
蕖香搖了搖頭,這她可猜不中。
蕙蘭微微一笑,瞧見四處無人,便小聲說道:“還有你的主子,麗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