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稱花中為首冠(1)
稱花中為首冠(1)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小丫鬟挑子了珠簾,一群丫鬟們簇擁着美人兒搖飐地走了進來,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
進來的這位美人兒正是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陸麗仙,只見她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蕙性。體态輕盈,眉梢眼角自有一段風流。上穿着織金紗緞衣裳,下穿紫绡翠紋裙,又罩着一件大紅妝花段子袍兒,腳下露紅鴛鳳嘴鞋,前搖寶玉玲珑,愈發顯得芙蓉粉面,容顏俏麗。真真是應了那句話,“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饒是草姐兒這般沒見識的小村姑,只望了一眼這花魁娘子的絕代風華,頓時渾身酥麻了,一顆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若說那素素小姐是天然璞玉,這花魁娘子陸麗仙之美,卻是經過巧匠之手精心雕刻的一塊光彩奪目的美玉。
真真是這女兒河裏名副其實的花魁娘子。
這陸麗仙一進來,便和要被嬷嬷帶出去的素素小姐打了個照面。
“怎麽我剛來,這位妹妹就要走呢?”陸麗仙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素素小姐,一雙秀目中光芒閃了幾閃。
末了,只是輕笑一聲,并未什麽言語。
她心中知道,這鳳媽媽心中打的什麽算盤,不過是看她年紀大了,已經急得要脫手,培養下一個花魁罷了。
不過,呵呵。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嘲笑,鳳婆子當真是老糊塗了,花了大價錢弄回來一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雖模樣生的好,但明眼人一看,卻知是個養不活的。
“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這一路上可颠着不曾?晚上讓小丫鬟燒熱湯,放些玫瑰花瓣,好好泡一泡,消消乏。”那鳳媽媽見了陸麗仙,如同見了鳳凰一般,殷勤地說道,又是讓丫鬟端茶倒水,又是吩咐廚房今晚去做幾樣陸麗仙喜歡吃的菜肴來。
刁嬷嬷瞅準時機,忙帶着素素小姐出去了。
陸麗仙撩撥了一下發絲,也不和這屋裏任何的姑娘們打聲招呼,徑直坐在了軟塌之上。
小丫鬟子早已沏好了一盞明前龍井,還有一盤子鮮嫩翠綠的蓮子來。
眼下正是仲春時節,金陵城內哪裏來的蓮子,這可是仰慕花魁娘子美名的趙公子特意派人快馬從瓊州送來的新鮮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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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小顆蓮子的價錢,可堪比一枚珍珠呢。
素素小姐被刁嬷嬷帶走了,可草姐兒卻被忘記了。
此時她孤伶伶地站在角落裏,遙遙地望着陸麗仙,只覺得這花魁娘子一颦一笑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嬌豔妩媚,舉手投足之間都蘊含着一種出塵飄逸的氣質,從未見過這女兒河中還有這一等人物,一時之間都看呆了。
她心中暗想,這花魁娘子定是和那素素小姐一樣,原本出身高貴的千金小金,才能養成這通身的氣派。
“你瞅瞅她那個樣子,神氣什麽。不過是個老鸹窩裏的一只鳥罷了,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什麽花魁娘子,誰稀罕!”
一個姐兒冷笑着嘲諷道,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這屋裏人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麗仙自然也聽到了,她端着茶盞,絲毫不為所動,甚至眼皮都沒擡起過。
不用看,就知嗆她的人是王碧桃。
王碧桃年紀和陸麗仙相仿,二人同時進入楚雲閣。但王碧桃卻因姿色普通,上不了臺面,每日不過應付些來女兒河中喝酒取了的臭男人們。
年紀相仿,又是同時進入這楚雲閣,二人自然就免不了處處比較。
王碧桃對這陸麗仙可說是既羨慕,又嫉妒,平日裏兩人可沒少鬥嘴、使絆子。
聽到王碧桃當着衆人的面子奚落,陸麗仙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把灑金折扇,纖纖玉指打開,再遞與一旁的鳳媽媽相看,嘴角勾起一絲嘲笑說道:“媽媽,你瞧。硬塞到我這裏,還當什麽好扇子,這也好意思送人?”
說笑之間就撕了去,擲在了地上。
鳳媽媽見着了,眉毛一挑,也不好說什麽。
王碧桃瞅見這扇子,霎時間臉色蒼白,抿着嘴氣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贈扇之人,正是她最要好的一個孤老劉老爺。
碧桃年齡大了,再耽誤下去人老珠黃,因而一門心思要從良找個終身依靠。
她思來想去,在和她要好的孤老中,挑中了年過五十的劉老爺。這劉老爺家雖在金陵城郊,卻頗有幾分家財,也算是個體面的鄉紳。她雖嫁過去做妾室,但他家中大娘子常年吃齋念佛,不管家事許多年,況且這劉老爺膝下凋零,若她嫁過去生個一兒半女,這輩子也就有指望了。
因而,她使出了百般手段籠絡劉老爺,哄得他向自己保證,待過了三月,他便使人贖了她家去。
她自然是認得扔擲在地上的那把灑金扇子,可不就是劉老爺日常使的那把嗎?上面還有她細細咬的眼兒呢!
既這把扇子在那個賤人那裏,那劉老爺定是人前哄着她,背地裏又去私會那個騷蹄子去了嗎!
碧桃自以終身有了依托,才鼓足了腰杆,當着衆人的面煞一煞那個妖精的顏面,出盡這幾年受的窩囊氣。哪裏料到自己成了衆人嗤笑的了。
果不其然,陸麗仙一拿出這把扇子,碧桃沖得心頭一點火起,雲山半壁通紅,就連頭上那剛簪上的碧桃花,都不停顫抖着,搖落下許多花瓣來。
“呸,誰稀罕。”碧桃狠狠啐了一口,轉身就走。
其他的姑娘們瞧見了這出好戲,正嘻嘻笑着,瞧見了鳳媽媽臉色不好,也都一哄而散。
唯有角落裏的草姐兒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把扇子,心痛不已,恨不得自己撿起來。
多好的扇子啊,換了錢去能買兩三擔子的粟米呢,真是太浪費了!
看到碧桃吃癟離去,陸麗仙一張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笑來,原本清冷的面龐也活絡了起來。
“唉,我的兒,你又何必和她置氣呢?”鳳媽媽瞧了地上的扇子,嘆了口氣。
她不是心疼扇子,而是心疼碧桃的贖身錢。
錢雖不多,但能将碧桃打發出去,也算喜事一樁了。
陸麗仙自然知道這鳳媽媽是什麽意思。
碧桃最不能忍的,就是她相中的孤老轉身又投在自己的門下。看來那碧桃想要從良贖身一事,便也徹底泡湯了。
她冷笑一聲,直截了當地說道:“媽媽,這是我和她的事,不要你插手。”
“好,好,好。媽媽我不插手。”鳳媽媽看似無奈地笑了笑,又軟着口氣說道:“你出游的這些日子,許多王孫公子都想要求見你呢,那拜谒的帖子就如那雪花般飛了過來,媽媽都幫你擋回去了。可是有一個人,你是定要會一會的,他是——”
“媽媽。”陸麗仙打斷鳳媽媽的話,“說起來,這一路上可有個趣事。鄭小衙內說是要花二三千兩銀子讨了我回去做正頭老婆,你說這事可笑不可笑。”
她一邊說着,一邊撥着蓮子,黛眉微挑,留意着鳳媽媽的反應。
只見那鳳媽媽嘴角一抽搐,眼中精光一閃,随即也哈哈大笑,“可是有趣得緊呢!我家女兒是豔絕這女兒河的花魁娘子,怎地兩三千兩就能打發的了?這鄭小衙內也忒會戲弄人了,女兒啊,那鄭小衙內雖說是金尊玉貴之人,只是他家中還有鄭老爺,婚姻大事,他可做不了主,你可不要當真啊。”
果不其然。
陸麗仙心中冷笑一聲,這老虔婆好大的胃口,看來若是沒有個五六千兩銀子,斷然是不會放自己脫身的了。
自己這些年,也為這老虔婆賺得金山銀山了。
末了,這老虔婆還是打着自己贖身錢的算盤。若是碰到個肯花錢的主顧,能出得起五六千兩銀子為她贖身,這自然是好。
若不能,就放任她年老色衰,賺夠了銀子,再二三百兩打發也就是了。
呵,不過,她志不在此。
定要日後給這老虔婆一個“驚喜”。
陸麗仙眉頭微蹙,心中盤算着,繼而輕笑了一聲,“這一路我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了。那些帖子既然媽媽既都幫我推了,也再幫我多擋幾日吧。”
說罷,起身就要離去。
見又少了賺錢的機會,鳳媽媽心中不滿,卻也奈何不得,只得強笑應付道:“是,是,是。這些瑣事只管都交給我,女兒你好生歇息就是。”
被衆人遺忘在角落裏的草姐兒,不經意間聽到了陸麗仙和鳳媽媽之間的談話,早就震驚于那一句“花兩三千兩銀子贖身”,滿腦子想的就是,若她得了這麽些銀子,阿娘是不是就不會累死了……
陸麗仙正要出門去,帶來一陣馥郁的香風,正在發怔的草姐兒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阿嚏——”
陸麗仙皺了皺眉,瞥了一眼,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站着一個小人兒,身材瘦小、頭發蓬亂,活脫脫一只黑不溜秋的小貓崽子。
可不知為什麽,這只小貓崽子卻勾起了她早就遺忘的陳年往事。
那些記憶如雪花般紛至沓來,神識恍惚,一時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轉過身,直視着草姐兒,冰冷的語氣問道:“你是誰?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