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塵（上）
真相篇 司塵（上）
“司塵，司塵？”
迷茫中，有人好像在很遠的地方呼喚他，聲音好像是葉落雨，但是又不像。回聲在腦子裏形成混響，司塵感覺自己好像要昏過去，可是自己明明……
思緒在此時中斷，他感覺自己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失重感猝不及防地傳來，他的身體向下倒去，又被幾雙手托住。
司塵混沌的頭腦終于清醒了一些，他睜開眼，視野是模糊的，然後一點點清晰。
“司塵，要不要去一下醫務室？身體出問題不能撐着。高三的學業是重要，健康也不能忽視。”
給司塵他們班監考的老師是他的班主任，因為他是班裏的尖子生，司塵的狀态不對勁，班主任一眼就注意到了。
只是班主任沒想到司塵的狀态差成這個樣子，他只是輕輕拍了一下司塵，他就像垮了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地向旁邊倒去——好在他和司坐旁邊的男生扶住了，沒讓他受傷。
“對啊司塵，去醫務室看看，讓醫生給你打個針，開點藥。”
扶住司塵的男生是司塵的好兄弟林敬文，他一臉擔憂地看着司塵，然後向班主任毛遵自薦，“老師，他看起來狀态不好，我扶他去吧？”
班主任哪裏看不出來這個毛小子是不想考試，不過他再看了一眼司塵，看他眼晴半睜半閉、無精打采的樣子，還是不敢讓他一個人：“行，去吧，把同學照顧好。”
林敬文扶起司塵：“放心吧老師。”
去醫務室的路上，司塵的腿都是軟的，意識也不是很清醒，走起路來有點搖晃，卻堅持着沒有讓自己完全依靠林敬文的攙扶。
“司塵，你這病得有夠厲害的，是不是發燒啊？……哎！別這樣，我對兄弟沒興趣。”林敬文有些嬌柔做作地道。
因為身體虛弱而不得不依着自己兄弟的司塵聽到這話，嗤笑一聲：“行了，我也對你沒興趣。”
林敬文笑了笑，連聲應道：“對，你對那個誰，文科班的那個……葉落雨！對！你就對葉落雨感興趣！我說兄弟，你成天把她護得跟什麽似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對她什麽心思，她能不知道？她是不是吊着你？”
Advertisement
頭昏腦漲的司塵聽了這番話，感覺頭更疼了，他先是給了自己兄弟一拳，然後斬釘截鐵地道：“她不是。”
“……你別被她下了藥啊。這麽護着她。”
司塵卻沒有什麽力氣再和林敬文辯駁下去：“行了，是我了解她，不是你。”
林敬文也是服了兄弟這個倔脾氣，只好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聞言，司塵半掩下眼簾，也不再出聲。他知道林敬文在心裏沒有認同，但是，葉落雨和他一起在軍區大院長大，兩人可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所以，他也最是知道葉落雨的情況的人。
——看似溫柔卻又極致的無情，喜歡的時候會為你獻上一切，不喜歡的時候，你在她眼裏和普通朋友無異。
葉落雨待他是特殊的，只是因為他和她一起長大，他也一直沒有越矩而己。他不敢去賭，一旦他挑明了自己的心意，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
葉落雨太無情了，她對自己也狠。她……其實一直在自己“生”的意義。
這些事情太玄妙，就是說出來了其他人也不理解，除了他。
司塵沉默思索的時候，林敬文已經扶着他來到了校醫務室，值班的醫生不是他們熟悉的，就也不嬉鬧，直接了當地說明了情況。
醫生先是讓司塵量了體溫，37.5℃，低燒，但是看司塵很不舒服的樣子，怕他諱疾忌醫，醫生詳細詢問他還有什麽症狀。
“什麽症狀？”
司塵沉默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奇怪，好半晌才說：“我…感覺我很餓……但是我下午吃過飯，還比平時吃的多……”
司塵停了停，感覺白己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那句“我很餓”好像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他腦海裏其他想法皆漸漸遠去，只餘下愈加強烈的饑餓感。
好餓……好餓……我好餓…吃……什麽？
他眼前的畫面越發模糊，意識也在往下沉。
恍惚中，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動，有什麽東西砸在他身上，他控制不住地揮了一下手，接着就有溫熱的液體淌到手臂上。
他的意識還在往下沉，但是他感受到了飽腹般的滿足。
等到他終于從饑餓的控制中清醒的時候，入目是滿室鮮紅，桌椅淩亂，一截套着校服的胳膊落在地上的血色中，布料幾乎被鮮血浸透。
“怎麽回事？”
司塵向後退了一步，這一退，他發現了不對勁。
驟然拔高的視角，行動僵硬的身體……
不，不對！
醫生呢？林敬文呢？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我到底……
“啊！！！”
一聲尖叫劃破原本寧靜的夜幕，緊接着雜亂的聲音從教學樓的方向傳來。
過了好一會，司塵終于後知後覺。
眼前的蟲子足肢是自己的，眼前的一切是他造成的，他的身軀不再是人類，醫生和林敬文……
司塵腦子“嗡”得一響，故意挪開的視線再度落到那截套着校服的斷臂上。
……是被他吃掉的。
吃。只是想到這個字，司塵就要瘋了。吃人。這更無法接受。吃掉自已的兄弟。他根本不能想象。
還有教學樓……
不！不能過去！
他是想要知道葉落雨那邊的情況，但是現在的他不一定能夠控制住自己，他不能冒險！因為那有可能會傷害到更多的人！
司塵在原地思想拉鋸了許久，才控制着尚不熟悉的身軀，艱難地離開醫務室，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裏，翻過校園周圍的鐵欄杆，逃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亂了，全都亂了。
司塵看見了尖叫逃跑的人群，看見了長着巨大觸角的蟲子，看見斷臂斷軀，他看見的越多，對自己的現狀就越發疑惑。
蟲子是群只知道捕獵的生物，也沒有人類意識……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是饑餓感不容他多想。
又一次從混亂中清醒，司塵看見鮮紅的血色，心裏有些崩潰，與此同時還有些沉重。他發現，自己清醒的時間越未越短了，而這幅蟲子身軀，也有自己的“意識”。
除了必要的覓食之外，在司塵失去意識的時間裏，“它”一直在向一個地方而去。
司塵也曾故意向別的方向走，可等他“昏迷”之後又“醒來’，它依然堅持不懈地走向西南那個方向。試驗了幾次之後，司塵也确定了，那個方向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蟲子過去。
司塵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葉落雨。他想，葉落雨變成蟲子了嗎？葉落雨還活着嗎？葉落雨她還好嗎？
司塵忽然不敢确定。依葉落雨的性格，她會不會在災難發生的開始就選擇自殺？和平時期都沒什麽心思活下去的葉落雨，在災難來到之後自殺的可能性極大。
司塵想她，卻不敢去找她。他一開始有顧慮，怕傷害到葉落雨，現在就更不敢了。
他踏上了一段未知的旅途，他不知道自已能否堅持到了解真相的一天。
蟲子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又該怎樣消滅？它們是如何繁殖的？他又為什麽會保留自己的意識？……
疑問太多，司塵也不求全都得到答案，只一兩個就好。
司塵努力讓自己清醒，讓自己在趕路的時候，挑人少的地方走。他發現蟲子不是只吃人類，一切有生命的中型和大型生物都在蟲子的食譜裏，所以司塵在清醒時就盡量讓自己“吃飽”，免得蟲子存在時跑去吃人——可能因為蟲子從人體內孕育，所以它們格外“喜歡”人類。
司塵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他有時走着走着就會斷片，下一秒發現天已經黑了，他到了其他的地方。
夜幕繁星閃爍着，樹林沉默，輕風似乎吹來了遠方的記憶。
司塵想起了那場突如其來的雨。
那是個周末，好不容易有個假日，司塵向葉落雨發出了邀請，請她一起去玩一場雙人VR冒險游戲，結果在出發之前，他們想先去吃個飯，然後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
他果斷将傘遮在葉落雨的頭頂，讓自己淋了個透。
去是先去不成了，他們就回了公寓，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在那時，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像是腥味，有點酸，沒過一會還有股鐵鏽味。
再之後沒多久，災難就降臨了。
司塵愣了愣，他抓住了一閃而過的靈感，只感覺寒意浸入肺腑。
那場雨……或許是一切的源頭。
淋了雨的是不是都變成了蟲子？若是這樣，那葉落雨會不會也……？
不對！數量不對！
變成蟲子的人并沒有那麽多。要是淋過雨的都變成了蟲子，以蟲子優于人類的戰鬥力，不該有那麽多普通人活下來！
他是忽略了什麽嗎？
司塵懷揣着疑惑，在某次清醒之時，見到了擁有特殊能力的異能者。
司塵本來是躲着人走的，可是有些人也不走尋常路，于是在某個隧道的通風口裏，司塵和一位異能者狹路相逢。
那是位火系異能者，頂着一頭黃毛，穿着帶金屬環的破洞褲，形象非常的放蕩不羁，見到司塵先是罵了句髒話，接着手中突然冒出了火焰，朝他攻了過來。
司塵一邊後退一邊在想：這人是不是傻？隧道裏本就氧氣稀缺，再點火，把氧氣耗光了，誰先受不了？蟲子又不怎麽需要氧氣。
果不其然，隧道裏的氧氣消耗跟不上補給，不需要司塵動手，那人先把自己搞趴下了。
司塵負了些傷，但問題不大。他先是把那人從隧道通風口拖出去，安頓在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然後離開。
再次踏上了前往西南方向的路，司塵在思索着那個異能者的事情。
小說他也不是沒有看過，蟲子之後再出現異能者，司塵并不感到有多麽驚訝，反倒有種理所當然的釋然。
雨。蟲子。異能者。普通人。
這之間的關系，是怎麽樣的？為什麽會出現異能？
司塵在內心苦笑，之前的疑問還未得到解答，現在又多了這麽多，他只想求一個真相，在意識消失之前，得到一個真相。
如今看來，只怕是個奢望。
這一日，司塵渡了河。
跟據他對世界地圖的印象，這條橫跨幾千米的大河是著名的、分界亞歐大陸與非洲大陸的蘇伊士運河。他竟然從亞州去往了非洲。
接近赤道地區果然炎熱，氣溫逐漸升高，蟲子的行進速度也變快了不少，好像急于回歸母親懷抱的游子，顯得迫切又欣喜。
司塵又默默記下了感受。他與蟲子的情感在漸漸聯通，又或者說，他的意識不斷地被蟲子同化着，所以才能知曉蟲子的一些簡單的感受，不過這樣一來，他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終于，司塵來到了一條大裂谷，世界有名的“地球瘡疤”。
與他一同到達的，還有許許多多的蟲子，長着觸角，形态怪異，它們互相觸碰觸角，似乎是在交換信息。
有蟲子向司塵而來，碰了碰他的觸角，司塵不懂它傳遞過來的那股信息流在講什麽，但蟲子懂，于是司塵的意識開始模糊，有再次“斷片”的趨勢。
不可以。司塵想，這裏一定有他想要的真相，他不可以什麽都不知道，他要清醒，清醒……清醒！
漫長的意識拉鋸之後，司塵終于恢複了片刻清明，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蠕動的粉紅色節狀果凍型的巨蟲，大約有五層樓高，身側長出許多長短不一的觸須，在周圍的空間裏揮動着，密密麻麻的像一張漁網，卻又長了眼睛一般地準确地觸碰到周圍的蟲子，絲毫不顯得淩亂。
蟲子的長相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只是看了兩眼，司塵就發現了其中的不同——有的口器更大，有的足肢更強壯，有的體型小一圈但是硬甲更亮……還有就是像他這種比較普通的，而“普通”的數量似乎最多。
觸角似乎是蟲子互相傳遞信息的方式，司塵因此想起來，這種交流方式和螞蟻很像，那不同長相的蟲子所代表的成分是不是也不一樣？
其他的暫時看不出來，但是很明顯的一點，面前這個巨大的果凍狀的蟲子，很有可能是“蟻後”。
……也很可能，是蟲族的“大腦”。
它很聰明地将自己巨大的身軀藏在了肉眼難以觀測到的大峽谷深處，高聳的巨木遮天蔽日，它安心地住在下方，指揮着蟲子尋找食物，擴展領地。
這條大峽谷平時就沒人會來，末世後一般人也不會想着過來。
也不知道這母蟲是如何降臨地球，又在這裏待了多久，吃了多少食物，才長得如此巨大。
才想到這裏，蟲子向那粉紅色的母蟲又近了一些，一條觸須纏上蟲子的觸角，簡單的信息指令傳遞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司塵快要和蟲子的意識融合，司塵在那短短的指令中，和母蟲的一部分意識相通，從它那裏知道了一些事情。
下一刻，他的意識終于支撐不住，沉沒了下去。
沉沒之前，他只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把這些信息，告訴人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