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葉落雨（下）
起始篇 葉落雨（下）
蟲子在黑夜裏比較活躍，夜晚比白天要危險一些。守夜的人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為了自己的安全，也為了自己同伴的安全。
所以，當不遠處傳來不一樣的聲音時，葉落雨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握緊了刀柄，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個方向。
戰鬥那麽多次，葉落雨能夠根據聲音分辨出人與蟲子的腳步聲的區別，她因此避免了多次的誤傷，準确率還是挺高的。但是此刻，她猶豫了。
……那個聲音掩在夜幕的風聲中，像極了人的腳步聲，但葉落雨又直覺感覺不像。哪有人現在還走路那麽重的？
一瞬間，葉落雨就想到刑九離所說的“會模拟人類聲音”的蟲子。如果蟲子真的進化了，在模拟聲音之外，是否會做到模仿人類行走呢？
這麽一想，葉落雨渾身汗毛都要炸起來了，本着“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原則，葉落雨撥動手腕上的金屬絲，傳遞了“危險”和“警戒”的信號，刑九離會收到她這裏傳出去的消息，再由他通過金屬絲傳遞到小隊的每一個人。
做完這些，葉落雨就不再分心，專注于那邊的動靜。
今夜天氣還算不錯，月光傾灑向大地，照出不遠處朦胧的樹影，樹木交相掩映，藏住了來者的身型。只是聽聲音辨認，迷惑性實在太強。
……直到那只兩人高的蟲子從樹林中出來的前一秒，葉落雨還是不敢斷定來者的身份。
但是，既然确定來者不善，那麽戰鬥在所難免。
早已準備好的身影如貓兒般靈活地竄出，手中的刀具鋒芒乍現，閃着凜凜寒光。
蟲子的弱點葉落雨了然于心，刀鋒直向它的關節而去。
铮——
刀身因劈砍上堅硬蟲甲而發出悲鳴，這只蟲子的硬度超出了她的認知，只一刀，就讓刀刃缺了一口。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虎口微微發麻，葉落雨不敢分心，足尖轉了方向，迅速向右閃去，躲過蟲子砸下來的尖銳的足。手中缺了一口的刀刃發熱，金屬液化後重構再生，轉眼間就變成一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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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轉向的動力，葉落雨跳上旁邊的一塊巨石，足尖發力又沖向蟲子，利刃對準了蟲子的關節。這一次，稍窄的利刃卡在關節之中，又迅速液化重構，鉗住了關節處的結合點。
她用力地抽出利刃，帶出了一塊蟲子內部的軟肉。
“——！！”
蟲子發出一聲尖嘯，葉落雨迅速後退，耳膜依舊被刺得生疼。
她手中的利刃再次重構，變作了長戟。這一次，她的目标是蟲子那對并不敏銳卻又較為軟弱，正好是它弱點之一的眼。
蟲子受了傷，被激怒了，它沖向葉落雨，尖銳的前肢朝她砸下，葉落雨毫不畏懼的迎了上去。長戟很巧妙地避開了前肢，葉落雨踏着蟲子的肢體向上而去，手中的長戟直刺向它的眼。
千鈞一發之際，葉落雨聽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稱呼：“老…祖……”
——什麽？
葉落雨一怔。
“砰！”
這一怔真是要命，蟲子反應極快，它攏回前肢，将葉落雨擊飛出去。葉落雨的身子摔在樹幹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聽聲音雖然大，但葉落雨本身并沒有受太大的傷，多次戰鬥讓她知道如何在空中調整身體，好讓落地時受到的傷害最小。
她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巨大的蟲子，她覺得自己剛才一定是被蟲子的尖嘯刺出了幻覺，不然怎麽會聽到蟲子叫了一聲“老祖”？
老祖……那是獨屬于司塵的，對她的稱呼。
司塵真的變成蟲子了嗎？
“老…祖……”那只巨大的蟲子轉動身軀，又将前肢擡起，朝葉落雨的方向砸下，猙獰的口器中卻在模仿着人類的聲音，說出的是熟悉的稱呼。
所以，不是幻覺。
她執念着尋找了這麽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的這只蟲子。
葉落雨紅了眼眶，手中長戟形态再次變換，化作長刀，扛住了砸下來的肢體。她心中洶湧的悲戚化作力量，竟是讓她和蟲子僵持在那裏。
“葉落雨——”刑九離的聲音劃破夜幕，繁雜的腳步聲響起，隊伍中的其他人正向這裏趕來。
借助金屬絲，刑九離是最先抵達戰場的。
數條金屬絲纏上蟲子的前肢，葉落雨趁勢卸去了力道，從蟲子底下滑了出去，與趕來的刑九離彙合。
在他身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十幾個人，是刑九離隊伍的人。他們在看到蟲子的一瞬間就進入了戰鬥狀态，只等着隊長的指揮。
刑九離操控着金屬絲，冷靜地下達指令：“程昕沙化土地，梁捷火光照明，注意樹木。其他人各自配合。”
他只簡短地說了幾個要求，并沒有多做解釋。下一刻，橙紅色的火焰照亮了這一片區域，一位圓臉少女手中聚出火焰，向上空燃燒。
另一位紮着高馬尾的少女彎下腰，半蹲下來，手指觸地，地面上的沙土仿佛有生命一般攀附上她的胳膊，形成了一層堅硬的铠甲。
與此同時，蟲子下方的土地沙化，形成流沙坑，蟲子體型巨大，猝不及防之下往沙坑裏陷了一部分。
“啧，衣服又要弄髒了，”程昕動了動附着“铠甲”的胳膊，扭頭對她身旁的一位矮個子女孩兒說道，“小顧，回去幫忙洗一下衣服呗？”
顧泠沅白她一眼，扔下一句“沒門”就沖了上去。
“靠！兔子一樣……等等我！”程昕沒想到她這麽快，怔了一下，又緊随其後。
蟲子大幅度地掙紮着，它拔出陷入沙地的肢體，身體前壓，崩斷了刑九離綁縛在它前肢上的金屬絲。
剛剛崩斷，刑九離又面無表情地放出更多絲線。葉落雨從自己刀柄上融下一塊金屬，放到刑九離手裏，“給你備用。”頓了頓，又道：“這只蟲子會模拟人類聲音，建議活捉。”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不大對勁。活捉，不就意味着不能死嗎？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再說了，他們活捉了蟲子有什麽用，解剖嗎？還是拿去做研究？
刑九離卻回道：“我盡量。”
葉落雨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好點了點頭，“多謝。”
戰鬥再次打響，密密麻麻的攻擊落在蟲子的身上，土系與水系異能者牽制蟲子的行動，專精攻擊的異能者各自尋找到蟲子的弱點處，與控制型的異能者相互配合，給予蟲子有效的傷害。
刑九離放出一條金屬絲，纏上葉落雨的腰肢。葉落雨提刀沖向蟲子的腹部——在它的腹部有一處較軟的地方，擊打那裏可以有效的殺死蟲子。
但是這個軟是與它的蟲甲相比的，這只蟲子的體甲硬度超乎想象，那相應的，它的“弱點”也軟不到哪裏去。
葉落雨的目标很明确，隊伍也早就磨合的很好，見葉落雨沖過來，程昕率先給她鋪路，沙化的土地陷住蟲子的肢體，顧泠沅和另一位水系異能者澆了一大堆水過去，程昕又控制澆過水的泥土膠化，像沼澤一樣緊緊吸住蟲子，使它的速度減緩了不止一點。
纏在腰上的金屬絲給了一股推力，使葉落雨更加快速地奔過去。到了蟲子底部，葉落雨揮刀直向那處弱點而去，然而堅硬的體甲只讓刀鋒在上面劃出一道印子，甚至冒出一串火花來。
‘怎麽會這麽硬？’葉落雨心中一凜，再不敢輕敵。她借着力道滑出去，蟲子的後肢剛好攏了過來，刀身在手中一挽，迎上蟲子的後肢，葉落雨也不硬扛，刀在後肢上繞了一圈，她的身影又沖回蟲子的腹部。
刀在手中越來越熱，葉落雨将重構時産生的能量壓縮壓縮再壓縮，維持着刀的形态，刀鋒上卻有着快将金屬汽化的高溫。
當這一刀刺進蟲子腹部的時候，葉落雨卻忽然想起了一雙眼睛。那是雙總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有時又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卻在每次聽她說話時，專注而認真地看着她。
腰部傳來一股大力，将葉落雨從蟲子底下拽了出去，那柄插入蟲子腹部的刀都沒來得及拔出，就聽蟲子發出刺耳的尖嘯聲，似乎是被疼痛刺激的發了狂。
“撤回！”
刑九離向自己的隊員大喊一聲，他們皆未戀戰，由程昕斷後，迅速退到刑九離的身後。
失了武器的葉落雨被金屬絲扯到刑九離的旁邊，抿着唇沒有說話。
刑九離拿着葉落雨給他備用的金屬塊，将它變做一根根金屬絲，攀上蟲子的肢體，将它緊緊纏繞，為自己争取到了五秒鐘左右的時間。
又是幾條金屬絲飛出，纏上葉落雨遺留在蟲子腹部的刀，用力将它拔了出來，又變換方向，想從那條刀口鑽進去完成擊殺。
“等等！”
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圖的葉落雨下意識出聲制止，然而攻勢已去的金屬絲沒那麽容易收回。于是，葉落雨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覺得瘋狂的事。
——她伸手，抓住了金屬絲。
抓住的一瞬間，掌心就變得鮮血淋漓，葉落雨感覺那痛感沖上頭皮，眼前就被淚水模糊了。
金屬絲的攻勢停止，五秒鐘的攻擊時間也過了，蟲子将身上的絲線一根根崩斷，從刑九離的“纏繞”中掙脫出來。
所有人都警備起來，做好了随時再沖上去的準備，卻見那蟲子沖着衆人發出一聲類似人類的悲鳴，竟然向後退去，鑽入了後面的樹林中。
它竟然……逃了？
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之前的每次戰鬥，都是雙方不死不休，必是一方死亡才能結束。然而，這只蟲子，竟然逃了？衆人面面相觑，都覺得毛骨悚然。
“葉落雨！你瘋了？！”刑九離的怒吼炸響在耳邊，或許是太過憤怒，少年的嗓音都劈了。
金屬絲早就被他收了回去，他捧着葉落雨不成樣子的手，見她因為疼痛而流淚不止，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罵還是該哄，最後一扭頭，沖自己的隊員道：“誰速度最快？去把墨染他們帶過來！”
為了保存小隊，他們的戰鬥向來是一隊打一隊撤退的。今天本來是葉落雨隊伍守夜巡邏，但是在“危險”信號發給刑九離時，他選擇讓留在駐紮地的自己隊伍的人來支援——他直覺今夜有危險，論起戰鬥力，刑九離小隊的人會更厲害一些。
葉落雨的隊伍，一水的輔助和控制型，攻擊型的異能者除了葉落雨本身，也就只有水系專精攻擊型的張筱諾，木系專精攻擊型的溫昭和一位剛剛入隊、還未能成功磨合的火系暮成朝了。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見刑九離這麽失态，一時間都有些懵。最後還是一位男生沖了回去，用了最快的速度。同時火系異能者梁捷控制着火，在天空上放了朵煙花，示意另一隊人趕緊過來。
沒過多久，那個男生扛着一位卷毛少年率先回來，回來後，他放下卷毛少年，推了推他，“李子昂，快給你們隊長治傷。”
李子昂是葉落雨隊伍裏專精治愈的木系異能者，平時就是他們的“治療師”，聞言，他看向葉落雨，被她受傷的手驚得沒忍住喊了一句：“卧槽！隊長，你這是怎麽傷的？”
葉落雨自然是沒辦法回答他。見她傷的挺重，李子昂手掌中聚出一團綠色的光芒，罩在葉落雨血肉模糊的手上，光團中柔和的能量修複着傷口。這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
在治療的時候，墨染和其他人趕了過來。墨染看見葉落雨哭的淚流不止，也不好打擾，于是詢問刑九離：“怎麽回事？那蟲子厲害成這樣？”
“不是蟲子，”刑九離咬牙切齒，“她是被我的金屬絲傷的。”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刑九離就覺得心裏一陣煩躁，他原地走了兩步，還是氣不過，“我刑九離自有異能以來，還是第一次因為異能傷到同伴……葉落雨她竟然敢徒手抓我的金屬絲，傷成這樣是她活該！”
“什麽？”墨染倒吸一口冷氣，“徒手抓？！”
刑九離點了點頭，眉宇間萦繞着怒氣，卻忍住了再沒說什麽。
墨染在最初的震驚後，很快冷靜了下來，她環視了一圈現場，看到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屬于葉落雨的刀，于是她操控着藤蔓把那把刀拿了過來。
刀上還殘留着餘溫，墨染不敢直接上手拿，刀就放在她旁邊的地上。
墨染道：“我了解葉落雨，她也确實做得出徒手抓金屬絲這件事，但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時？我要殺死那只蟲子……”刑九離頓了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皺起了眉，“我從頭給你說……”
從他收到消息，到他趕到戰場，拿到金屬塊，開始戰鬥，葉落雨在攻擊時的怔忡，她的出聲制止，抓金屬絲，最後是蟲子逃跑，他讓人去叫墨染他們過來……
講述完前因後果，天邊都擦出了一抹白色的線，墨染下意識看了一眼表，現在已經是6:11，危機四伏的晚上已經過去，他們即将擁有一個相對平和的白天來休整。
而那邊，李子昂結束了治愈，綠色的光團化作點點瑩光消散，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這種程度的治療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勉強。
“先去休息會兒吧。”墨染放出一條藤蔓纏上李子昂的胳膊，為他治療了一下。墨染的木系專精控制，治療方面沒有李子昂強，但卻是對異能的補充。當戰鬥中亦能消耗超越極限時，墨染可為其補充異能能量，不至于隊友在戰場上直接倒下。
立刻便有兩位隊友上前扶李子昂去一旁休息。刑九離和墨染來到葉落雨的面前。
葉落雨手上恐怖的傷口在強大的治愈能力下，愈合的差不多，只留下幾道貫穿整個手掌心的白痕。在治療時，她就已經停下了因為疼痛而流淚的哭泣。
葉落雨發愣似得看着自己的掌心，在察覺到面前換人的時候，她擡起頭，看着他們兩個，很是平靜地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我可以告訴你們。”
她輕輕地提了一口氣，像是想借這口氣壓下內心泛上來的酸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會顫抖。
“那只蟲子……是司塵。”
“……什麽？”
刑九離和墨染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葉落雨重複了一遍：“那只蟲子是司塵，我聽見，它叫出了‘老祖’這個稱呼……只有他會這麽稱呼我……”
“就因為那只蟲子可能是司塵，你就因為它敢徒手抓我的金屬絲？葉落雨，你……”刑九離心中竄上一股火氣，沒忍住提高了聲音。
他想罵葉落雨，想把她罵清醒，然而話語湧到嘴邊，刑九離卻停住了——他看到了葉落雨的雙眼。
剛剛大哭過的雙眼還泛着淚光，在晨曦的照耀下，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閃着驚心動魄的光芒。少女神色平靜，似乎對他的怒火毫不在意，讓他的所有情緒都像沉入海底，沒有使海面泛起一點漣漪。
看着這雙眼睛，他不知怎的，說不出話來。
葉落雨卻說了下去：“我承認，我那一瞬間是瘋了，我不想它死……不。我是不想讓它死在你的手上。”
殘留着白痕的手撿起地上的刀，刀身上的餘溫在異能的控制下迅速冷卻。葉落雨握緊了刀柄，眸中滿是堅定。
刑九離就這樣看着冷靜而又清醒的葉落雨，聽到她說：“不管那只蟲子是不是司塵，它也只能死在我手裏。”
撲通——是驟然加重的心跳聲。
（起始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