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很快調查結果就出來了,也不出意料的,不盡人意。
站崗的抱怨換防的,沒有及時來替崗;換防的抱怨站崗的,我們沒去你們先等着啊!就差那三五分鐘?我們是半路聽見異響去查看了,又不是渎職。
我們就沒去查看嗎?你們要及時到位了,能讓人鑽這麽個空子嗎?
兩方互相推诿,來回扯皮,回來報告的人說得口渴,俞芝蘭聽得頭大;反正就是大家都盡職盡責,紛紛前去查看,結果反倒成了失職了!這真是千古奇冤啊!比他媽的窦娥還冤!
警衛組組長陳鵬,長得高高壯壯,卻是坨扶不起的爛泥。脾氣好的時候是個爛好人,壞的時候蔫兒壞。這個時候自以為兩邊都是他的人,要護着,于是開始和稀泥。反正處罰也沒罰到他這兒。他不在場,回家看老婆抱孩子去了。
俞芝蘭以前沒跟警衛組打過交道,如今深刻體會了陳大壯的難纏。沒錯,人家爹媽起的本名名副其實陳大壯;後來他攀上高枝了,發達了,嫌棄原來的名字土,請他大舅哥給改成了“鵬程萬裏”的“鵬”。
本來是想取“陳鵬程”的,但是太拗口,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名“陳鵬”。
俞芝蘭去調閱了當晚事件的報告,深刻理解了站長說的“語無倫次,不成體統”。俞芝蘭透過字裏行間,都能看出陳大壯胡攪蠻纏、一個勁兒地喊冤叫屈的嘴臉。
他連“失職”之責都不想擔。
這能查出什麽來?有線索也被這幫人折騰沒了!
一個個除了拼命地往自己臉上刻“冤枉”二字,沒有一個人能清清楚楚、敢清清楚楚說出當晚的事情經過!
俞芝蘭徹底歇了菜。
總之整個事情就是,某年某月某夜,月黑風高,牆角突來“撲通”一聲,引衆小生紛紛側目以觀;可惜,遍尋不見張生與莺莺,倆□□卻趁此佳機,逃逸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他媽叫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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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芝蘭摔了個茶杯。
沒摔成。他手下身手好,半空給接住了。
此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而王明君那裏,廖剛為了證明他的清白,決定聯系上海站的那位內線同志。
季風同志仍在上海,但鑒于形勢,不得不東躲西藏。廖剛幾番輾轉才聯系到了他。
季風同志聽聞情況,立即答應幫忙核實。一是不能單憑一些疑點就否定一個地下工作的老同志,得有充分的證據;二是,這位內線同志,行事太詭異了!根本不像自己人的風格!
如果是有人冒充,那豈不是自己的內線同志,已經暴露了!或者說,叛變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季風同志的頭發絲都要豎起來了!
林澤生自從王明君離開上海,就天天買《申城晚報》。這是與組織失聯的情況下,備用的聯絡方式。
方瑜買菜的時候順帶買幾份報紙,其中就有《申城晚報》。方瑜天天買,林澤生天天看,失望是天天有。
忽然這一天,林澤生将報紙夾縫裏的一則尋人啓事看了又看,然後幾乎喜極而泣!
方瑜趕忙道:“有消息了?”
“是,有消息了!終于有消息了!組織上在找我!組織上在找我們了!”
第二天一天,林澤生心情都很好。
蘇陌咬着生煎晃進了他的辦公室。
“今兒怎麽這麽高興?有啥好事情?是媳婦懷上了,還是家裏來信了?說出來讓我也樂呵樂呵。”
林澤生心裏一驚,面上有一絲絲的不自然,稍縱即逝。
“你又弄我一屋子生煎味兒,”林澤生笑罵道,“我哪天不高興?雖說無賞也無罰,但眼下無功無過就是福啊!我也沒想着削尖了腦袋往上爬,我能在這個位子安安穩穩地坐到抗戰勝利,就很滿足了。”
“還好事?太太平平的不就是好事?你哪只眼睛就看出我高興不高興了?”
蘇陌大搖大擺地坐下,“你這胸無大志,可不像你啊!人活着要有點追求。”
林澤生見蘇陌不再揪着什麽“家書”的不放,心裏松一口氣,嘲笑道:“蘇大處長上班遲到是家常便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是平常;不知蘇大處長的追求是什麽呢?”
蘇陌給他抛了個媚眼,嫣然一笑,“你這還不知道?”
林澤生哭笑不得。
換成随便一個人,他能一拳給怼到臉上去,偏偏是蘇陌。雖然是媚眼,居然不難看,沒讓人反胃。
“蘇大處長還是去好好實現自己的胸中大志吧。我這胸無大志的人還有事情要忙。”
“別呀,這就趕我走?嗳,你忙啥呢?我就奇了怪了,你們成天一個個忙呀忙的,忙啥了都?”
“事情本來就是越做越多,什麽都不做就什麽事情都沒有。沒有追求沒有欲望沒有壓力沒有責任的人,事情最少。你個富貴閑人,應該深有體會才是。”
“無欲則剛嘛,你這是誇我,我懂,”蘇陌嘻嘻笑道,“今兒我有空,帶你去做個小手術,如何?”
“手術?”林澤生一愣,看蘇陌示意他的左胸,瞬間領悟,“不必了。你的好意心領了。我覺得我不動這個手術,能活得更久一些。”
林澤生很怕蘇陌死纏爛打,沒想到他起身微微一笑,“成。那你多活兩天,我再考慮要不要給你開膛破肚。”
說完,咬着生煎走了。
林澤生松了一口氣。
他忽然想到蘇陌的話,不由摸摸自己的臉,又拿出一面鏡子,盯着裏面的人看。
自己的心情,真地外露得這麽明顯?還是蘇陌只是随便一說?
如果是真的,那真的是太危險了!
林澤生深吸了一口氣。
蘇陌約他去動手術,改天林澤生許還會考慮考慮,今天絕對不行。
今天晚上,他要準時赴約。
這也許是他重新取得與組織聯系的唯一機會。
下午六點,林澤生準時出現在了紫薇路。在路邊買了一份《申城晚報》,不經意地四處看了一下,然後進了一個中式的茶餐廳。
林澤生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要了一壺菊花茶,幾樣點心,開始舉着報紙看起來。
然而,林澤生左等右等,報紙都看完了,點心也快吃完了,要等的人還是沒出現。
林澤生沒法再等了,誰看報紙也不會這麽慢。他将報紙收起來,正要起身,一個小孩跑進來。
“叔叔,你報紙看完了還要嗎?”
林澤生一愣。
“不要給我吧,我拿去賣錢。”
林澤生将報紙遞給他,“哦,不要了,給你吧。”
“叔叔你真好。我疊了一只小船,送給你吧。”小孩說着,将攥在手裏的一只已經看不出樣子的紙船,往他手裏塞。
林澤生剛要推辭,忽然覺得不對,趕忙收好,笑道:“好啊,那就謝謝你了。”
小孩拿了報紙蹦蹦噠噠地走了。
林澤生出了茶餐廳,拐過幾個街口,伸手招了一輛黃包車,上車走了。
少頃,路對面。一個五十上下、身着長衫、頭戴禮帽的男人,起身從兜裏掏出兩張錢,遞給擦鞋工,然後四下看了一眼,朝東去了。
又片刻,一個蓄着小胡子的年輕人從茶餐廳裏走出來,手裏拎着兩包點心,四下看了一眼,也往東去了。
林澤生一路忐忑,恨不能插了翅膀,下一刻就到家了。
林澤生強裝鎮定,在前一個路口下了車,然後七拐八拐回了家。
方瑜趕忙迎上來:“怎麽這麽晚?見到人了嗎?”
林澤生沒有回答。他回到卧室,将窗簾拉上,然後從口袋裏取出那個紙船,坐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展開。
方瑜見狀,也不吭聲了,跟着坐下。
紙船展開,上面是報紙上剪下來的字,粘貼成一句話。
“王是否為你所救。”
短短一句話,七個字,卻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澆在林澤生身上。
方瑜詫異道:“你沒見到人?”
林澤生無力地搖了搖頭。
見到人,就不用傳紙條了。
林澤生無比地希望他見到了人,然後一五一十地将情況彙報清楚。
然而,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組織上根本不肯派人見他。他,被懷疑了。
方瑜拿起紙條看了又看,“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是說王明君被救了,跟你确認一下是不是你救的?還是擔心王明君的處境,問你他是不是已經被救出來了?”
林澤生沉吟片刻,“應該是前者。如果組織上以為王明君還在上海站,應該是直接下命令讓我去救,而不是說這麽模棱兩可、委婉曲折的話。”
方瑜驚訝道:“組織上為什麽會以為是你救的呢?明明是他們自己逃出來的呀!”
“應該是王明君自己說的。他們是被救出去的,不是自己逃出去的。”林澤生薅了薅自己的頭發。
“難道說,上海站還有咱們自己的同志?”
林澤生沉吟道:“應該不是。如果另有同志救的,組織上為什麽問我?各人聯絡暗號不同,代號也不同。除非……”
林澤生倏地站起。
方瑜緊張地道:“你想到什麽了?”
“有人知道了我的聯絡暗號和代號!他冒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