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相似的談話也在蘇陌辦公室裏進行。
與之談的不是他手下的組長,而是行動處的二隊隊長,謝成峰。
兩人對坐品茗,半晌,謝成峰悠悠地道:“蘇處,你說站長……這是什麽意思?”
蘇陌伸了個懶腰,笑道:“還能是何意?擔心有人被抓了,當了叛徒呗!到時一揪揪一串。”
“要我說,非但站外要解綁,站裏也該拆分了。五大處集中在一起,到時不是讓人一鍋端?”
謝成峰蹙眉道:“五處在一起有在一起的好處,不然互相聯系就是個問題,這個環節一旦薄弱,很多行動就不能快速有效地完成。而且,聯絡交通向來是最容易被敵人發現的一環,分開了也許更容易暴露。”
蘇陌一嘆,“說的也是。”然後就不做聲了。
謝成峰看他道:“蘇處這麽聰明,沒覺得站長這次的新令,有什麽反常嗎?”
上海站裏處處是人精,顧安源早就知道會引起大家的猜測和懷疑,所以一直等王明君被劫之事發生後,才借由這個契機下了新令,好讓大家對“內鬼”的猜測降低一些。
對俞芝蘭的情報,他絕對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的風淡雲輕。實際上,他甚至比俞芝蘭還要緊張。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當中,他最信任的是蘇陌,最擔心出事的,也是蘇陌。
他之所以能将五大處糅合在一起,同在一個辦公樓,在變幻莫測的上海茍了這幾年,蘇陌,功不可沒。
蘇陌帶林澤生熟悉環境的時候,轉遍了辦公樓,甚至轉了地下室,但有一個地方,他沒提。
這就是辦公樓後面的一排平房,倉庫。
軍統上海站僞裝成一個貿易公司,有貨物往來,自然就有倉庫。至于倉庫裏有什麽,自然是貨物。貨真價實的貨物。讓人查不出問題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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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辦公樓後面有倉庫,幾個港口也有他們的倉庫。
顧安源奉命重組上海站,他将富家子弟兼醫生——蘇陌——給攏了進來。蘇陌是他的醫務處處長不假,但他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就是這貿易公司的背後支撐者。
上海站這個貿易公司這兩年能搞得這麽紅紅火火,既掩蓋了上海站的真實身份,又提供了活動資金,打開了物資渠道,等等這一切,完全是顧安源獨具慧眼,相中了蘇陌這個經商的天才。
蘇陌何以在站裏備受寵愛,人人對他青眼有加,不是沒有原因的。而長得好、八面玲珑、性格讨喜,絕對排不到第一位。
他的實力和能力,才是他贏得尊崇的法寶。
蘇陌做的生意,就是上海站的門面、包裝和掩護。上海站安然到現在,蘇陌居功甚偉。
所以,顧安源能接受這麽一個人是有問題的嗎?當然不能!
對顧安源來說,誰都可以是那個日諜,唯獨蘇陌不行。
他甚至可以接受蘇陌是個□□,但絕對不能承受他是個日諜!
偏偏蘇陌,無比地符合俞芝蘭所說的那三個特點。他最年輕的處長,德國學的醫。
羅天明,電訊處處長,三十出頭,也可以符合。他在英國讀的數學。
吳嘉,總務處處長,不到三十,也在法國留過學。
細數下來,他的五個處長,三個符合條件,這怎麽能讓顧安源不惱火?
這不是要把他的上海站折騰崩了嗎?!有一剎那,顧安源簡直要懷疑俞芝蘭才是那個奸細!
顧安源獨自在辦公室,氣得差點摔杯子。
這一日,衆人各懷心思,各有思慮;最輕松的永遠是心思少的,譬如羅天明。
羅天明平生兩件事,一、一絲不茍地研究密碼,二、一絲不茍地執行顧安源的命令。即使是建議和想法,他也當成命令去完成。
當天晚上就去住了酒店,第二天就近随便找了個房子,搬進去了。
所謂“就近”,自然是相對上海站而言。
這樣他就可以省下花費在通勤上的時間,多一點時間研究他的密碼了。
至于站長為何要發布這樣的命令,羅天明壓根沒去想。管他為什麽呢,執行就是了。有屬下問到他,羅天明就是這樣回複的。
羅天明直腸子、一根筋,時間長了,上行下效,整個電訊處都被影響了。
後來站裏誰都知道,跟電訊處打交道,講人情、講關系,沒門;只有講規矩。只要照着規矩來,就如同輸對了程序,他們會如同機器人一般地絕對無比地配合,事情也會進行得無比順利。
今日第二輕松的,當屬林澤生了。
讓他輕松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來源于顧安源的新令,二自然是因為王明君和褚平川都成功逃脫了!
當天回家,林澤生就響應號召,将家裏檢查了個遍,竊聽器也全都拆了。幾日後,林澤生就認認真真找了個隐秘的好地方搬走了。
到了新家,将全部家具、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檢查了個遍,這才安心住下來。
方瑜終于松了一口氣,露出久違的真心的笑容,“這下可以喘口氣了。我打那天在火車站,就一直緊繃到現在。”
那天在火車站,林澤生出其不意地沒有出現,反而是兩個不認識的人迎上前來。
那一瞬間,方瑜幾乎以為林澤生出事了,自己也已經暴露了,拼命鎮定才制止住自己撒腿就跑的沖動,面帶微笑走了上去。
即便那兩人很客氣,還解釋了林澤生為什麽沒能來親自接她(自然是說出差之類的原因),方瑜還是惴惴不安,擔心下一刻她就會被帶到刑訊室。
直到兩人拿出了林澤生手寫的字條。
林澤生聞言,笑道:“看到我的字條你就相信了啊?”
“你我還不能相信,那以後的任務就別提了。”方瑜道。
“你可以相信我,但不能相信間接的我。你怎麽能斷定,紙條就是我寫的?”
方瑜一愣,“合着我該悄悄撤了呗?這次我要是在火車站不露面,你可就危險了。組織安排的工作也落空了。”
“你說得對。我的意思是,上海不比後方,要随時随地保持警惕性,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林澤生頓了頓,“包括我。”
“方才還說可以相信你呢,現在又說不能相信,我到底要信還是不信?”
“相信你自己。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你自己的判斷,甚至你自己的直覺。”
林澤生說自己是小時候訂的娃娃親的時候,站裏的人都以為方瑜是個土裏土氣的農村姑娘,沒想到接站的時候傻了眼。
這個女人長得斯斯文文的,還挺秀氣。一看就是個文化人兒。
好在組織上也考慮到了,給方瑜安排的身份是私塾先生的獨生女兒。
而她的真實身份,除了是林澤生的助手,還是一個醫生。
跟軍統一樣,地下黨在上海的情形不容樂觀,甚至遠遠不如軍統。很多在行動中受傷的同志明明可以活下來,但由于不能到醫院就醫和缺醫少藥,就這麽眼睜睜看着犧牲了。
于是上級派來了方瑜,如同上海站招了個蘇陌。
林澤生與方瑜是舊相識,兩人早年間在延安一起進修過。如今久別重逢,林澤生很高興;今天搬了家,脫離了丁華舟的眼線,林澤生也很高興;王明君和褚平川得以逃脫,林澤生更高興。
然而,高興的同時也心有惴惴。
因為,王明君和褚平川,似乎逃脫得過于容易了些。
他沒有像俞芝蘭那樣以為站裏有內線——他自己就是內線,他也沒有認為王明君是幸運,他更覺得,王明君的逃脫,更像是……
林澤生越想越毛骨悚然,連方瑜都感受到他的不對勁。
“老林,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