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黑漆漆的夜裏,兩個模糊的人影趴在路旁的灌木叢裏。前面的路口,大燈亮得雪白,似乎要照亮天際。
“這裏怎麽設了關卡了?”一個聲音氣喘籲籲地道。聽聲音就知此人身體虛弱,随時要倒下的樣子,“是因為我們嗎?”
“……不知道。也許是。可是這是日本人的關卡。”
軍統要抓他們,可沒法設關卡。能在上海設立關卡的,除了各租界的警察局、保衛廳,就只有日本人。
而此刻他們在郊區,眼看就要出上海了,能在這裏設關卡的,那就只有日本人。
沒錯,這兩個人影,就是昨夜剛剛從上海站脫逃的王明君和褚平川。
氣喘籲籲的是褚平川;王明君因為後來幾天得到了良好的照顧,身體比褚平川要好些。
“老王,我們逃得太容易了些。不會是軍統他們做的局吧?”
“做局把我們送給日本人?”
不至于吧?他還剛剛給他們提供了重大情報,讓前線免于全軍覆沒。
褚平川氣道:“對他們還能抱有什麽幻想?國民黨對咱們的政策一向是‘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這次不好直接幹掉咱們,索性把咱們送到日本鬼子嘴裏了!”
王明君面色沉重,半晌才道:“不會。要咱們死,還不如秘密處死咱們。送到日本人手裏,不怕我們把他們供出來嗎?”
褚平川憤憤,“蒙面進,蒙面出,能供出什麽來?”
他們是罩着腦袋被帶進上海站的;待拳打腳踢出了那裏的院牆,立即被外面的人罩上麻袋給帶走了,然後給扔到了他們一開始被抓的地方——榮華書店。
自始至終,他們不知道那個關押他們的地方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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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王明君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同樣不知被關押的地點,但與褚平川不同,審訊他的不是普普通通的行動隊的隊員,而是一個隊長,一個副處長,還有一個處長。
他見過這麽些人的臉,他們敢把他送給日本人嗎!
更何況,他就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他也相信,那個人。
他清晰地記得昨天夜裏與那人的對話。
“……我有雲霧山的大紅袍,可以換着……”
王明君閉上眼睛,“你已經說過了。我也說過了,我不換。”
林澤生眉目不動,“這是程序,總要走完。我知道你有疑慮,但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你今天夜裏都要走,離開這裏。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王明君淡然道:“哦,是嗎?如果我們真有同志在這裏,而你就是那個同志,那我走了,豈不是牽累到你了?得不償失。我還是安安穩穩呆在這裏的好。我哪兒都不想去。”
林澤生并不勸他,直接道:“我也不想被牽累。但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只是服從命令。你也要服從命令。”
王明君看他,“別編了。上級會覺得我比你重要,讓你冒着暴露的風險來救我?”
林澤生沉靜道:“組織上讓你盡快回去。組織上怎麽想的,對你有什麽別的秘密安排,你回去盡管問。至于我會不會暴露,那是我的事。我如果這點能力沒有,組織上不會把我派到這裏,更不會讓我執行這個任務。”
“反而是你,要盡快離開這裏,盡快離開上海;你拖得越久,讓我暴露的風險就越大。”
林澤生看看王明君,又說了一句話。
就是這句話,讓王明君徹底相信了他,服從了他的安排,順利地帶着褚平川逃離。然後,在書店歇息一天後,他們就按着組織上原有的撤退路線,來到了這裏。
過了前面那個路口,就有人接應他們了。
咫尺之遙,偏偏就被卡在這裏了!
王明君不能跟褚平川解釋。那個人的存在,是組織的機密。整個上海地下黨,他知道,季風同志知道,其餘沒有任何人知道。
“老王,快看!”
王明君往來路看去,遠遠地晃晃悠悠來了一輛卡車。
“老王,速度這麽慢,我們扒上去吧?”
“會查車的。”
“趴車底。”
“你身體能行嗎?”王明君猶豫道。這要半路摔下來,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然後王明君看清了來車的膏藥标志。
見方瑜問他,林澤生道:“軍統抓了我們兩個同志,昨天夜裏逃走了。”
方瑜奇道:“這不是好事?”
林澤生沉聲:“可是逃走得太容易了。就像是……”
“……刻意安排的?”方瑜顫聲道。
“對!”
上海郊外路口。
“……喲,這裏什麽時候開始設關卡了?兄弟,要戒嚴了?”車窗裏透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今天一大早突然來的命令,要增設關卡……那個,車上是什麽?”
“你們伊藤少佐要的貨物。看你們大晚上怪辛苦的,喏,給你們兩瓶,算少佐賞你們的。哦,要不要挨個箱子打開查一查?”
一個年輕的就要爬上車,被旁邊一個年長的一把給拽了下來。
“不用不用。我們要找人,又不是查貨。您慢走。”
“好咧。回見。”
卡車晃晃悠悠開遠了。
年長的哨兵打了那小兵腦袋一下,“不識擡舉!伊藤少佐不知道是誰嗎?那是咱們師團長的兒子!你敢查他的貨?不要命了?”
“喏,給你一瓶,去跟大家分了。”
老兵自己揣了一瓶,走到一邊,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了。好久沒喝到家鄉的清酒了。
卡車在一個拐彎處,速度更慢了。只見一個人影從後車廂裏跳了出來,又将另一個接下來。然後兩人互相攙扶着,匆匆進了一條旁邊的小路,不見了。
兩人走了好久,這才停下來。
“歇歇,歇歇。老褚,你沒事吧?”
“沒事,還好,”褚平川喘息着道,“剛才太冒險了。那個小兵要爬車,把我吓了一跳。”
王明君掏出水和幹糧,遞給褚平川,“扒在車底更冒險。這路坑坑窪窪的,晃幾下就把人給晃下來了。我怕你身體撐不住。再說,日本車他們不會查得很嚴的。這個險值得冒。”
“吃點東西吧。再走一段,就到聯絡點了。”
褚平川艱難地咬了一口餅——蘇陌那種色香味俱全的生煎之類的東西是不能拿來當幹糧的,單味道就将人引來了——又喝了一口水,道:“他們剛才叽裏呱啦地說什麽?老王你聽懂了麽?”
王明君在敵後多年,日語多少會一點,聞言道:“他們說這個關卡是今天一早設立的,搜人。”
褚平川恨恨道:“果然是抓我們。”
王明君也覺得蹊跷。倒不是他不相信那人,因為那人說過讓他們當天晚上就走,是王明君看褚平川傷勢嚴重,多耽擱了一天。如果他聽那人的昨天夜裏就走,就趕不上關卡。
可是,日本人的消息為什麽這麽靈通,他們剛從上海站裏逃出來,他們這邊就設立關卡。莫非,上海站……跟日本人有勾結?!
“老褚,休息得怎麽樣了,可以走了嗎?”王明君起身拍拍衣服,去扶褚平川。他要盡早趕到聯絡點,把這個猜測告訴上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