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丁華舟辦公室。
“……一個人影都沒有?”
“是,處座。我們一得到消息就行動,還是讓他們給跑了。我看八成是有內鬼。”
“內鬼?咱們處裏?”丁華舟擡起眼皮看他。
“處座,這個線索是咱們放長線釣大魚,盯了這些天才盯到的。只有咱們處的人知道,內鬼肯定在處裏啊!”
“你懷疑誰就直說吧。齊銘,還是謝成峰?”
盧兆輝聽出丁華舟語氣裏的不悅,趕忙舉手發誓道:“處座,我絕對沒有打擊同級、排除異己的意思啊!也許不是他們,是下面參與行動的隊員,都有可能。不管是誰,咱們都得把他揪出來!不然,您跟站長、跟上面,都不好交代啊!”
丁華舟沉吟片刻,“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這裏吃裏扒外!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樣!”
林澤生從樓下一步步走樓梯上來。一路看見行動處的人員紛紛歸隊。
出動這麽多人,果然是大行動。
不過從他們的狀态來看,就知道他們撲空了。
看來除了那兩個人,他們沒有別的收獲了。而這兩人當中,應該沒有季風同志。
林澤生暗暗舒了一口氣。
丁華舟仍在跟盧兆輝密談。
盧兆輝道:“……剛才在樓下,我看到那個新來的副處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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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華舟一聲冷笑,“你都看到了,我還沒看到呢!這個副處長,架子夠大的。估計等着我去拜訪他呢!哼!做夢!”
“處座,怎麽辦?以後他要是對兄弟們指手畫腳,兄弟們也難做。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聽!為什麽不聽?明着不聽不是白白把把柄遞到人家手裏了嗎?聽完了告訴我。我倒要看看他要弄什麽幺蛾子。”
“處座英明!明着聽,暗着嘛,就不好說了。搪塞他一個新來的還不容易?”
“哼。”
盧兆輝忽然想起方才樓下的一幕,“蘇處長似乎跟他關系挺好的,帶着他熟悉環境呢!”
丁華舟一擺手,“他跟誰的關系不好?那是站長讓他做的,八成還帶他體檢了。你盯着新來的那個就行了。蘇處長你不用管他。”
“小蘇這孩子,自來熟,瞎熱情,也太天真了。不知是人是鬼呢,先跟人好上了……”
丁華舟突然一頓,看向盧兆輝。
盧兆輝恍然大悟。
“你給我去查他!站長把他當寶貝挖了過來,誰知他是人是鬼!他剛來行動就被破壞了,我看內鬼就是他也說不定!”
林澤生經過行動處處長辦公室的時候,駐足片刻。正要敲門,盧兆輝從裏面閃了出來。
“喲……林副處怎麽在這?”
盧兆輝臉上的神色和說話的腔調,就差指着林澤生的鼻子說他偷聽了!
林澤生神色平靜地道:“剛熟悉完環境,過來拜見丁處長。怎麽?你有意見?”
盧兆輝呵呵冷笑:“意見不敢當。只是林副處出現的時機太巧了些。”
林澤生:“是盧隊長出來得巧。我剛要敲門,你就出現了。不會是專門在等我吧?我雖然剛來,以後還是你的上司,你也不必這麽客氣。”
“盧隊長是要進去,還是要出來?堵在這裏可不是歡迎之道。”
盧兆輝瞪了他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走了。
丁華舟已經聞聲迎了出來。
“喲,林副處長,來了?快請進快請進。戳在門口算怎麽回事?進來坐進來坐。”
丁華舟熱情地招呼道。
丁華舟滿面春風地跟人寒暄了半天,又是讓座又是泡茶,然後拉家常似地道:“不知林副處長有何打算啊?站長給林副處長安排了什麽工作啊?”
林澤生微笑道:“我是副處長,來了自然要全力配合丁處長的工作。站長調我來就是協助您的。”
丁華舟聞言搓了搓手,“這就好這就好!我們兄弟二人攜手齊心,其利斷金!還怕将來行動處沒有功勞可立?哈哈!”
笑畢,又身子前傾,滿懷興趣地道:“聽說林副處長是黃埔六期生?巧了,我也是。怎麽以前沒聽說過林副處長的大名啊?”
林澤生笑道:“黃埔六期四千多人,我一個無名小卒,丁處長沒聽說也不足為奇。不像丁處長大名鼎鼎,我在武漢分校也有所耳聞。您當年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丁華舟愈發起了興致:“噢?林副處長讀的是武漢分校?你是武漢人?”
林澤生笑道:“祖籍武漢,從小在東北長大的。那年回去探親,正好趕上招生就報了名。您要問我武漢話,我可是一句都不會說了。”
丁華舟坐回了沙發,深感遺憾地道:“那真是可惜。我到過一次武漢,吃過他們當地的小吃,那個……叫什麽,叫什麽來着?”
林澤生:“熱幹面?辣鴨脖?三鮮豆皮?”
丁華舟一拍大腿,“對,三鮮豆皮!老通城的三鮮豆皮!色金黃,味鮮香,好吃得舌頭都要吞下去,吃了一次還想吃啊!可惜去了一次再也沒去過了。”
林澤生搖搖頭,“我不知道‘老通城’,我們那時候最出名的是‘羅祥記’。”
丁華舟一臉詫異:“你怎麽會不知道‘老通城’?還有蔡林記的熱幹面,順香居的燒麥……你在那裏待了兩年都沒去吃過嗎?”
林澤生搖頭,“這些名字一個都沒聽說過。不過我畢業之後就沒回去了。處長說的這些,也許是這之後才有的吧。處長是哪年去的武漢?”
丁華舟恍然大悟,笑道:“有可能,有可能。我是畢業之後才去的。去看望一個朋友。”
丁華舟又笑道:“話說你們武漢分校當年倒是有幾個風雲人物,可惜都跑□□那邊去了。”
林澤生笑道:“丁處長此話有誤。當時還是國共合作時期,那些人恐怕原本就是□□。”
丁華舟一嘆:“可不是?連我的那些教官,都有不少□□方面的人,更不要說學員了。林兄周圍,也有不少吧?”
林澤生搖頭,“這可真避免不了。當時同宿舍的就有一個,不過沒畢業就走了。現在早已杳無音訊,這年月,兵荒馬亂的,也不知是不是還活着。”
丁華舟盯了他一眼,笑道:“林兄好像很惋惜的樣子。”
林澤生嘆了一口氣,“惋惜說不上,感慨是真的。感慨這亂世,同吃同住,同學同事,都不知何時就會反目成仇。”
“唉,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天下太平。大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丁華舟轉起手裏一個精致的打火機,“林兄這麽喪氣做什麽?把小日本打跑,把□□剿滅,日子就太平了。”
醫務處的手術室就在地下一層,畢竟哪個貿易公司會有這種設置呢。建在這裏更安全一些。
蘇陌平常看着一副吊兒郎當、不務正業、不谙世事的樣子,一上手術臺立馬換了神色。
林澤生在丁華舟的辦公室裏感慨,謝成峰則在這裏感慨。看着蘇陌靈活飛速的雙手,眉宇之間難得露出的正經,感慨眼前這個人是否還是他認識的蘇陌。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蘇陌做手術,也不是第一次感慨。但每一次,他還是忍不住要感慨一番。
與地下室相比,三樓的處長辦公室窗明幾淨,陽光明媚。陽光透過薄紗般的窗簾灑進來,柔和地照在這房間裏的每個角落。
太陽是有情的,更是無情的。無論世事如何,它總是那般模樣。一如既往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火熱。
不想到外面每天發生的事情,會讓人有種歲月靜好的恍惚和錯覺。這種錯覺,讓人心生愧疚,也讓人心生希望。
在那瞬間,林澤生覺得,自己應該在自己辦公室的窗臺上養一盆花。他甚至開始在想,要去買一盆什麽樣的花。
紅色的吧。紅色的花最好看,最生機勃勃,讓人對未來充滿期待和希望……
轉眼林澤生天馬行空的想象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就聽丁華舟氣憤道:“……你說他們上學就上學,咱們開的學校讓他們進來就不錯了,居然還在同學當中傳播他們的狗屁思想!想想就氣不打一處來。”
林澤生笑了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也是他們覺得有苗頭才傳播。我當年一門心思悶頭學習,其餘諸事不管。倒也沒人在我面前聒噪。”
丁華舟搖頭:“林兄此言差矣。你擋得了同學擋不了□□啊!六期可是每個隊都有指導員,每隊的指導員都是□□的人,誰還能不受影響?”
林澤生笑道:“處長這話有失偏頗。我還真沒遇到過公開場合不是在宣傳三民主義的;至于私下裏有沒有夾雜了別的,就不是小弟我能知道的了。”
“大約也是我資質魯鈍,他們沒能看上我。”
丁華舟乜斜着眼看他,“瞧林兄說的,我們不過是老同學,私下裏聊聊天,你把自己繃這麽緊做什麽?國共合作時期,有一兩個要好的□□同學也不算什麽。我就有一個,可惜畢業沒多久就死了。”
林澤生不好意思地笑道:“倒也不單單是為了撇清,當年是真的書呆子一個。每天就是上課、訓練,我人比較笨,課後大家都走了,我還得再多練會兒。幾年下來,跟個獨行俠似的。我們宿舍裏人也多,跟同宿舍的那個倒真沒有多熟。”
丁華舟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片刻又忽然笑道:“話說你們武漢分校有福了,那可是唯一一期招女學員的。你……就沒在裏面找個志同道合的?”
林澤生赧顏道:“早早家裏就給訂了親了,就沒動這份心思。再說了,我當時在學校裏年齡算小的,女學生見了我也只是當弟弟。”
丁華舟來了興致,“噢?那弟妹現在何處?跟你一起來上海了吧?”
林澤生笑道:“來是要來,不過還得過幾天,我這裏安頓好了再讓她來。”
丁華舟高興道:“那真是太好了!等弟妹來了,我讓處裏的兄弟去給你溫居。”
林澤生點頭應下:“那就謝謝處長了。”
丁華舟笑道:“這算什麽。處裏大都是些光棍,到時候別嫌他們煩就行了。”又關心道:“這一路上可不太平啊,不如讓弟兄們去迎一迎?”
林澤生笑道:“這就不必了。正好有同鄉一起來,一路上會照顧她的。說實話,我連她現在走到哪裏了都不知道。”
丁華舟笑道:“那就接弟妹那天,讓弟兄們一起去,給你把場面弄大一點,熱鬧一點,弟妹見了也高興。”
林澤生趕忙攔道:“使不得。這可是在敵占區,萬事還是謹慎的好。處長和各位兄弟要見內子,等她到家了再見不遲。”
丁華舟罵了一句,道:“他娘的咱們的地盤還得受這份鳥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提心吊膽的!罷了,你說得也對。就等弟妹來了之後再說吧。”
林澤生離開丁華舟的辦公室,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丁華舟一人獨大慣了,自己來了就是個礙眼的。這第一面,就已經開始千方百計地試探他了。
從今往後,他該更小心謹慎了。這周圍,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一個行差踏錯,他将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