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蘇陌的救治不可謂不盡職盡責、盡心盡力,整個手術過程幹淨漂亮,堪稱教科書級別,絕不是王明君這等“罪犯”所能擁有的,但他的下場并沒有很好。剛從手術臺上醒過來,便被拉到了刑訊室。
而此時隔壁的褚平川,已經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七八個來回了。
地下層隔音做得再好,王明君經過的時候,還是隐隐聽到了褚平川的慘叫。
王明君被拖拽着的腳步似乎停滞了一下。
“快走快走!怎麽?怕了?怕了待會兒就老實交代,不老實下場就跟他一樣!”
王明君被拽得狠狠踉跄了一下。
走在身後的謝成峰,眉宇微微一蹙,似乎要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
此刻三樓行動處副處長的辦公室裏。林澤生端坐桌前,眉毛緊鎖,手指偶爾敲敲桌子。
他在思考。
兩位同志就在樓下,其中一位還受了腿傷。也許要跟自己接頭的,就是他。
一看着裝打扮、相貌氣質,就是一個書店老板的模樣。而他要接頭的,就是一個以書店老板做掩護身份的人。
他該怎麽辦?
審訊室裏。
王明君又一次被架在了刑架上。
謝成峰一擡頭,忽然開口道:“放下來,讓他坐着。別動他那條腿,其他地方随便。”
Advertisement
于是王明君被安在了電椅上。
謝成峰背轉了身子。
這種刑訊他見多了,早就興趣索然。
還不如上戰場打仗,跟鬼子真槍真刀地幹。在這裏窩着做些髒活,讓他越來越覺得厭惡。
若是日本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跟他同種同族同源同文、甚至稱得上同“志”的人。
起碼眼下的目标,都是打日本鬼子,可不就算是“同志”了嗎?
正如蘇陌所說,讓這幫人繼續幹正在幹的,幫他們搜集情報不好嗎?
或者不放心,就幹脆送他們上戰場。想必這幫不怕死的紅腦殼也是願意的。
現在急着窩裏鬥算怎麽回事?
謝成峰陡然一驚,将煙頭扔到了地上。不知是被香煙燒到了手指,還是被自己腦海裏的想法吓一跳,這兩個哪個更驚悚。
謝成峰揉了揉腦殼。
這個小白臉!嘴裏不管不顧禿嚕出來的稀奇古怪的想法,竟在他腦子裏生了根了!
謝成峰心裏暗罵了一句。
偏又聽到王明君的慘叫,謝成峰煩躁地擺了擺手,“得得得!成天整得吱哇亂叫,叫得人腦仁疼!這麽整,能問出什麽來!”
手下被他唬得愣了神,面面相觑後又都轉向他,兩張臉上明晃晃寫着一樣的兩行字。
“要不,您來?”
兩人也不止見識過一個兩個了,也知道這種手段對□□沒多大用,但沒用也得用啊!不然咋辦?再說,萬一有用呢?那他們就立了大功了!
謝成峰狠狠一腳踩滅了煙頭,“出去出去!我親自來審!”
兩個手下彼此望了一眼,放下手裏的烙鐵,默默走了出去。
兩人又站成了“門神”,董原小聲道:“隊長怎麽審?”
劉青四處看了看,湊過嘴巴來,“攻心術吧?□□一個個都是硬骨頭,來硬的不行,隊長八成想來軟的。”
董原嘀咕道:“軟的咱們也不是沒使過。”
劉青瞥了他一眼,“你我的水平能跟隊長比嗎?”
董原不吱聲了。
審訊室內。
謝成峰走到王明君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一擡手拎了一把椅子,正對着王明君坐下。
椅子的“咣當”一聲,終于将幾近昏迷的王明君震醒。他緩慢地擡起頭來,渙散的目光地在謝成峰臉上游離了好一會兒,才漸漸集中。
王明君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笑容,“謝隊長,換手段了?”
謝成峰一怔,剛想問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忽然想到進來時确實遇到過一個一隊的隊員這麽喊過他。
謝成峰“哼”了一聲,道:“傷成那樣了,還耳聰目明的,記性也好。真是不當諜匪可惜了。”
“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只光顧賣弄你的小聰明了,現在再想否認自己的身份,可就行不通了。”
王明君喘息了半天,這才又道:“我沒想否認。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兒,做了無益。”
謝成峰好奇道:“這麽說,你打算招供了?早說不就好了?你就不用受這麽多苦了。”
“說吧,你的上線是誰?任務是什麽?你們剛來上海的領導叫什麽?他來上海的目的是什麽?還有,我們這裏有沒有你們的人。一件件說,慢慢說,不着急。”
王明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謝隊長未免太貪心了,一下子就想讓我說這麽多東西。”
謝成峰一挑眉,“你有什麽要求可以提。金錢?豪宅?美女?官職?只要你棄暗投明,改邪歸正,這些都會滿足你。”
王明君哈哈笑了起來,邊笑邊咳嗽,咳了胸前一大片血跡。
“謝隊長,你也抓過我們不少同志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您怎麽還對我們共産黨人一點兒都不了解呢?”
謝成峰皺了皺眉,一語不發。
王明君繼續笑道:“我是有話要說。不過不是對你說。”
“我要對早上那個小醫生說。”
謝成峰眉頭皺得更緊,“為何?總不至于因為他救了你一條腿吧?”
王明君笑了,道:“你看,在你們之間挑撥離間多麽容易。我一句話你就開始懷疑他了。你們就是一盤散沙,勾心鬥角,狗茍蠅營,永遠都聚不起來。把國家和人民交給你們,沒有人會放心。”
換成盧兆輝那個暴脾氣,聽了這話,早一皮鞭抽過去了。奈奈的!階下囚了都,還自恃甚高地對他們說三道四、指手畫腳!
好在此刻在王明君面前的是謝成峰,他就額外少了一頓皮肉之苦。
謝成峰個沒出息的,聽了這話,面上不顯,心裏微微一怔。
他竟然覺得,王明君這話,似乎有幾分道理。
謝成峰頓了頓,起身走到門口,對劉青說了一句話,又回轉過來。
“王先生別忘了,精心竭力救你一條命的,是一處之長。雖然是剛來的,但也不是什麽‘小醫生’。”謝成峰冷清的聲音道。
劉青去找蘇陌的時候,蘇陌正鑽在林澤生的辦公室裏,慫恿他跟自己一起去百樂門跳舞。
林澤生掏出懷表看了看,“這麽早?還沒到下班時間。”
蘇陌“吃”地笑了一聲,道:“你在重慶坐機關坐習慣了吧你?咱們這兒有什麽上下班?有事三更半夜也得上班,無事現在走也無妨。”
林澤生不聽他的忽悠,“不去。沒到下班時間,大家就默認你還在這裏。萬一有事來找,找了個空,怎麽辦?”
“再說,百樂門那種地方我不去。我媳婦就來了。”
蘇陌好奇地睜大了眼睛,“你結婚了?啧啧,真稀奇。我以為你這樣的人就該清心寡欲,将來好去廟裏做和尚呢!”
“不知嫂夫人何方神聖,能收得了你這方妖孽?”
正在這時,劉青敲門進來了。
林澤生見過劉青一面,遠遠地從三樓,見他和另一個人從車上跳下來,跟在謝成峰身後。
這是謝成峰的人。這是押送那兩位同志回來的人。
此刻他不在審訊室,來他這裏做什麽?
林澤生淡淡地開口,心裏卻“砰砰”地跳,“哦,這是哪位?找我有事?”
劉青長得圓頭圓腦,性格也比他的隊長圓滑,當下恭恭敬敬給林澤生敬了個禮,“林副處長好!我是行動處二隊的劉青!現在奉謝隊長之命來請蘇處長!”
轉臉就笑眯眯對着蘇陌,嚴肅的面孔沒了,一本正經的腔調也沒了,“蘇處,走呗。”
不是找他的。林澤生心裏一時之間,不知翻滾過多少個念頭。方才看到劉青的一剎那,他還以為劉青是來請他去審訊室參與審訊,順便試探他的。沒想到是來請蘇陌的。
林澤生一時之間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如果他能去審訊室,是一次極大的考驗,但同時,也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林澤生在這裏思緒翻飛,蘇陌在一旁早已嚷嚷起來。
“又讓我去?我成了你們的老媽子了,動不動來找我!是不是又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了,讓我去治傷?”
“我的醫療費很貴的!藥品費也很貴的!現在弄點藥多不容易你們知道嗎?都用在他們身上了,到時候你們用什麽?你們能不能別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反正也問不出什麽來,幹脆扔到前線去完了。”
劉青湊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蘇陌一愣,樂了,“這個有意思啊,有意思。”
說着從沙發上擡起尊臀,就要跟着往門外走去,一扭臉看到林澤生,不由笑着招呼道:“來來來,林兄,一起看熱鬧去。”
林澤生沒聽到劉青的耳語是什麽,但直覺跟地下室有關,于是起身笑道:“蘇處長相邀,但敢不從。不知是什麽熱鬧,我剛來,就沾您的光跟着去見識見識。”
話音未落,劉青的臉上已經現出了躊躇之色。
“這……不方便吧?”劉青為難地道。
隊長讓他請蘇處長,可沒說買一送一,還要再加上一個林副處長。
再說了,這種大事,請了林副處長,是不是還要請丁處長?
蘇陌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啥不方便的?我看再方便不過。放心,天大的功勞,也是你跟你們謝隊長的。林副處還能跟自己的下屬搶功勞?”
“我們就是去湊個熱鬧,這可太稀奇了。快走快走。”
林澤生聽到這裏,不由心裏打鼓。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功勞?難道……
心裏還沒理出個頭緒,嘴上已經笑道:“看來是不歡迎我了。我還是不去讨嫌的好。”
蘇陌過來推他,“唧唧歪歪做什麽?不像個大老爺們。百樂門的姑娘性子都比你爽利。走走走,陪我去看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