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殘魂
第88章 殘魂
不光是邪祟, 就連明堂中央的那尊石像,也被攔腰斜劈出一道碎痕。
下一刻,沿着那道碎痕, 更多裂痕密密麻麻往上鋪開去,一直延伸到了左眼。
“好生厲害的劍氣。”
有弟子忍不住感嘆。
裴家弟子:“……”
也不看看是誰。
還沒等衆人從這一劍中緩過神來,想清楚東蕪什麽時候出了個這麽厲害的劍修, 陣內不知為何又突然起了強風,比先前甬道內的竟還要劣,像是裹挾着盛張的怒意,翻山倒海地鋪壓過來。即便是仙門領頭的那幾位,也被逼得睜不開眼。
“這又是怎麽了?”
“難不成是這陣內的殺招——”
那弟子沒說完的話卡在嗓子眼,毫無預兆地沒了聲音。
不只是他, 別的弟子說話的沒說話的,一瞬間都安靜了。
因為他們在靈力護體之時,得以睜開眼, 看見了那烈風的源頭。
是一個人……
那人立于明堂顯眼之處, 素白衣袍翻飛,身上罩着一層很淺的金光, 像是天光穿透雲霧漏下來,薄薄一層打在他身上,又亮又柔和。
只這麽看去, 便是個溫溫無害的慈悲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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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是從他那裏,極為濃郁的靈力千絲萬縷地流散開去,而那些離了靈火遮掩的邪祟,原是攀附在各家仙門所築的屏障上, 企圖破開屏障進來, 此刻卻如驚弓之鳥, 瘋狂逃竄。
然而,靈力溢滿整個明堂,邪祟無所遁形,疠風所過之處,邪祟頃刻便灰飛煙滅。
不多時,整座明堂內,邪祟的氣息一絲不剩……
既做得了裴家的客卿,來頭自不會小,衆人心中也清楚這一點。但眼前這番陣仗,未免也太大了些……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
不只是因為邪祟消失殆盡,還因為他們都沒瞎,都看見了玄鶴身後很高的一道虛影。
那虛影面容與玄鶴雖不同,卻也是一副溫潤清俊的慈悲相,周身氣韻與玄鶴也相差無幾,身邊環繞着薄雲輕霧,像是山中走來的仙客。
一身素白衣袍,長袖拂過山岚,便是風起雲湧。
那虛影略略一擡眸,眸光掃過衆人,便又垂了眼。
他們定然是同一人。這個念頭劃過所有人的腦海。
元衡即便早已知道,可在親眼見到那張臉時,他還是怔在原地,酸意在一瞬間漫上來,他擡袖,趁着旁人注意不到時,低頭抹了下臉。
邪祟消散,各家仙門也就無需再撐着屏障,溫常手上的靈力在一瞬間滅了下去,眼中的震驚比任何人都更甚。
“為何……他會同先前廟宇裏的石像長得那麽像?”
問出這話的弟子尚且留了一絲餘地。只是“長得像”,而非是就是同一人。
因為他們便是從那廟宇落到陣中來的,他們在那廟宇中都做了同一件事,便是拜了裏面的那尊石像。
而那尊石像,人人都知刻的是傀師的祖師爺明無鏡。
那弟子所問,無人敢答。
說是長得像,不過是個自我安慰的說法。
傀師一脈,專驅邪祟,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的內驅除這麽多邪祟的,滿東蕪找不出幾個人來。即便是受過祖師爺親徒教導的白下門門主,恐怕也不一定能做到。
而溫常确實做不到。也因為無法做到,他才更加确信,站在那裏的人是誰。
“他是……明、明無鏡嗎……”有人極為小聲地問了一句。
他身旁的同伴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傳聞不是說他死了嗎……”
說完這話,二人對望一眼,忽然又明白了什麽。
是啊,那是傳聞說的,可從來沒有人知道明無鏡是怎麽死的,也沒有人親見過他的衣冠葬在何處。
他的碑位、石像、畫像,別說是仙門裏,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常有跪拜供奉的。但無論是這天地間的哪一處,他們拜的也只是那個名字,那個人,而不是他真正的墳冢。
明無鏡活得太久了,似乎與塵世格格不入,只像個站在塵世之外普渡衆生的仙客,因而他們都忘了,這個人也有來處,有來時,即便是死了,也該有棺椁、墳茔。
更何況他的門徒萬千,若真是死了,又怎會無人替他操辦後事。
但千年來,他們從未聽到過有關明無鏡葬于何處的傳聞。
“他真的是……祖師爺啊……”
出聲的是白下門的弟子。
門主受過祖師爺親徒的教導,滿東蕪便屬他們最為敬重祖師爺,因而即便是震驚,那弟子也沒有直呼名字。
明無鏡似是聽見了這話,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對上視線的一瞬,溫常全身的筋骨都是繃着的,那道虛影映在他眼裏,仿佛比萬千怨煞還要可怖駭人。
“裏面有東西。”
衆人還處在難言的震驚中沒有回神,這道溫輕的聲音此刻響起來,反而顯得不合時宜。
醫塵雪說話并沒收着聲音,也毫無顧忌,像是沒看見那道虛影,也沒意識到身後站的是誰似的。
但很快衆人就反應過來了,同傀師的祖師爺一道的,能是什麽人?況且先前那一劍,衆人還沒忘……
醫塵雪輕拉了下司故淵,二人走上前去,停在石像前。
那石像被司故淵劈了一劍,現下滿是裂痕,但并未完全碎開,依然能辨清面容。
“得罪。”司故淵張唇說了一句,劍尖抵上石像腰際那道碎痕。随後,那石像身上的裂痕迅速擴寬,徹底碎開了,只餘下身袍擺長靴還算完好。
石像上半身碎落在地,衆人也瞧清了裏面的乾坤。
“竟是空的。”
“那是……靈火嗎?”
“是有些像……”
議論聲細小如蚊,都顧忌着同樣走到了石像前的另一人。
隔遠看去,斷裂的石像上方,懸浮着一簇幽藍的靈火。
但近處的人卻知道,那不是靈火,而是靈識。
司故淵伸手探了一下,皺了眉:“完整的。”
那些靈火裏的靈識碎得不成樣子,藏在石像裏的這個卻是完整的,兩相對比之下,便實在可悲。
“不止。”明無鏡身後的虛影已經消失了,但他一開口說話,衆人皆是心驚膽戰。
“有生魂。”明無鏡将那靈識托在掌心,頓了下卻又輕皺了下眉,道,“可惜了。”
他如此說,聽的人自然便明白了他話外之意。那生魂已然回天乏術,救不回來了。
“用靈識養生魂麽?”
醫塵雪盯着那靈識,伸了手去探,卻意料之外地并未探到生魂的氣息。他疑惑地擡頭,聽見明無鏡道:“這縷生魂太弱了,你探不出來。”
默了一瞬,醫塵雪才“哦”了聲,而後抿了唇,不說話了。
“我方才也沒探出來。”司故淵說。
醫塵雪擡了眸子,正想說“不信”,又見司故淵朝某個方向擡了下颔,道:“即便是換了他,也探不出來。”
這個他,指的是近處的元衡。自見了那道虛影後,衆人裏離他們還算稍近些的,也只有元衡了。
司故淵這麽一說,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轉了過來。
猝不及防成了衆多視線的焦點,元衡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依然十分僵硬地站在原地,沒有挪動半分。
被盯着看了許久,元衡便有些口幹舌燥了。他幾乎想閉了眼,就這麽硬熬過這些目光的洗禮。
但醫塵雪沒遂他的願,反是招了手:“你來看看。”
元衡半點不想過去,可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那小半段距離走得萬分煎熬,元衡不敢擡頭看眼前的人。
明無鏡也沒說話,只将那靈識往前送了送。
元衡盡量控制着發顫的手指,在接觸到靈識的一瞬,喉間滾了一下,良久才将手收了回來。
他目光避開明無鏡,朝醫塵雪看去,實話道:“确實探不出來……”
醫塵雪受了寬慰,便也不問什麽了。
“如此看來,這是養失敗了。”
“嗯。”司故淵應了聲。
明堂內又陷入了沉默。
細想來,這便是件極為不公的事,那麽多的靈識,竟只是為了養一縷救不回來的生魂。
“先生可知,這生魂是何人?”
裴清晏開了口,并沒改了稱呼。
“名姓不知,不過有人可問。”明無鏡道,語氣并不冷淡。
裴清晏:“何人可問?”
“何人?”接話的是醫塵雪,他往某一處擡了下巴,“喏,不就在你身後麽。”
這一回,接受目光洗禮的成了謝家,尤其是最前面的謝梧俞。
謝梧俞這人心思不重,有什麽事總是會表現在臉上,先前醫塵雪同他說話時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他幾乎是氣急敗壞,怒眉道:“問我作甚?!”
“你吼我做什麽?”醫塵雪神情無辜得很。
“……”
不只是謝梧俞,其他人也很無話可說。
“不許。”流蘇很配合地往前走了一小步,瞪着謝梧俞。
司故淵雖沒說話,但看謝梧俞的眸光也是冷的。
衆人默默閉緊了嘴巴,他們都知道這人有人護着,說不得。
謝梧俞卻沒法閉口不言,漲紅了臉:“我、我,分明是你胡說八道,那人與我有什麽幹系?憑何要來問我?”
醫塵雪莞爾,慢聲道:“憑他同你一個姓,姓謝。”
“你——”謝梧俞睜大了眼,神情滿是震驚,“你為何會知道!”
衆人:“……”
醫塵雪只是笑,并不說話。
謝梧俞自以為被看穿了一切,心虛一般偏了臉,垂首似是在思量。
許是因了性子偏直,他這思量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便又擡了眼,看着唇邊帶笑的人,問道:“你……是何時知道的?”
這下,謝家的弟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恨鐵不成鋼地叫了聲“大公子”。
謝梧俞“作甚”二字還沒問出口,便聽人道:“不算久,剛知道。”
作者有話說:
長————————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