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見過
第85章 見過
白下門守着何烏城幾百年, 大小事宜,只要與邪祟相關,白下門定然是最先出頭的那個。
此次故人莊邪祟頻出, 前前後後來了許多波弟子,都無法将邪祟驅除幹淨,身為門主的溫常才會親自帶了人來。
而得知此事的仙門, 自請前來的便有三家,雲暝城三昔之地,來了坐鎮的扶栖仙長,是個瞧着仙風道骨的長者。
椿都裴家,親來的便是家主裴清晏。
越祁謝家,來的是本家家主的長子, 謝梧俞。同裴清晏年紀相仿,但生了張頗為嚴肅的臉,瞧着是個剛正不阿的模樣。
幾家仙門大都是挑了門中最為出色的弟子帶在身邊, 一道在故人莊會合。左右加起來足有二十幾人。
這些弟子來自不同的仙門, 這個有師父,那個有家主, 所奉之人不盡相同。但耐不住有個白下門的門主在。一來白下門是東蕪最大的仙門,誰都尊着敬着,二來故人莊是何烏城的地界, 理應歸于白下門管顧。
如此,溫常便順理成章的成了最有話語權的人。
他們踏入故人莊後,并未感知到邪祟的氣息。但他們也知道,這些邪祟只是藏匿在某一處, 不知何時又會生出來作亂。
因而一行人靠着靈火照亮引路, 幾個人一堆, 分開去探查何處有異。
奇怪的是,他們幾乎将整個故人莊搜看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無果,一行人只能回到原先說定的廟宇中,共商別的辦法。
那座廟宇中的石像,少有人見過那副面容,但因為刻了名字,便又人人認得是誰。
既是傀師的祖師爺,便沒有不跪拜供奉的道理。
這一拜可好,幾十號人,毫無征兆地落入了狹窄而幽暗的甬道之中。而那些原先感知不到的邪祟氣息,也在那一刻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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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們也以為這是故人莊的地底,以為是有人在此落了陣,或是留下了什麽術法,才将邪祟的氣息掩蓋住了,以至于他們無法察覺。
但他們在甬道內走了許久,也發現了不對勁,意識到這裏并非是地底,他們多半是入陣了。
可陣內景象,除了靈火便是黑沉沉的石壁,叫人瞧不出個究竟來。
好在傳聞裏受過祖師爺親徒教導的某位門主,一眼識破這故人莊不止落了一個陣,并直言破陣須先合陣。
于是所有人在他的指引下,用符的用符,分靈的分靈,都開始找起陣結來。
一個又一個的陣結被翻找出來,又被合力破開,耗費了他們不少靈力。但甬道內依然不見什麽變化。
直到某一刻,他們才翻找出一個新的陣結,還沒來得及動手,那陣結便不攻自破,自己滅了個幹淨,讓站在近處的弟子看傻了眼。
伴随着像是銅鐘長鳴的聲響,不知從何處灌進來極為強勁的獵風,甬道也開始塌落,晃得人不知南北。在一片幽藍的火光裏,各家仙門紛紛築起屏障,将自身護在其中。
等到這不知緣由的動靜漸漸退了下去,各家弟子臉上又青又白的,神色皆是一眼難盡。
緩過神來,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另一個地方,入目是純淨透亮的白玉石柱,以及……幾個人影。
跟在溫常身後的弟子中有個眼尖的,瞧見那些人裏有個坐在地上的,穿着自家仙門的弟子袍,張口便喊了一句“元衡師兄”。
那幾個背對的人影轉過身來,其中三人身高腿長,相貌與氣質皆非常人。另一個便是個眉眼清秀的小少年,額間有個形似白梅的印記,不用瞧上第二眼,誰都知曉那是紙傀。
最為惹眼的還是披着雪色狐裘的那位,眉目生得極為好看,膚色極白,但這白裏透着沖天病氣,讓人嘆惋。
而站在他身側的,一位冷面不茍言笑,一位生得一臉慈悲相。
雙方碰了面,簡短的寒暄後,這幾個不知來路的人便挂上了個“裴家客卿”的名頭,衆弟子所有的疑惑便都被強行咽了回去。
卻在某一刻,在場看着最沉默寡言的那位出聲道:“這個人,你見過。”
衆人聽得很懵,溫常本人也聽不明白。
醫塵雪也是驚訝,順着接了話問:“我見過?”
他回想了一下,又道:“沒印象了。在哪裏見過?”
“就在這裏,何烏城。”司故淵答的是醫塵雪的話,目光卻直直盯着對面的溫常,語氣也十分凍人。
這番情狀,衆人哪怕聽得雲裏霧裏,也能猜到這個“見過”并非只是單純的見過了。
冷臉的那人就差将手中劍直接橫在那位門主的肩上了。
溫常身後的弟子對司故淵的态度自是不滿,卻又顧忌着裴家,面上也不好太過明顯,便個個憋得面如土色。
而裴家的幾個弟子憋得比他們還難受,因為他們注意到了說話那人手中的劍……
裴清晏此行只帶了四個弟子,皆是極有天賦又勤勉的劍修。也因為勤勉,裴家藏書閣裏書冊看了個遍,他們之中沒有人不認得那柄劍。
裹着冷霧,刻着白梅的長劍,後世不是沒有。
有些劍修為了向傳聞裏的那位劍仙更靠近一些,便會刻意将自己的佩劍镂刻得與那位劍仙的一樣。但仿制之物向來是經不起推敲的,與那舊書上一模一樣的,他們還真就沒見過。
當然,現在見過了……
弟子們不約而同看向自家家主,發現家主也正盯着那柄劍,神色凝重。
沒跑了。
幾個弟子心下一沉,默不作聲地,齊齊向那柄寒劍行注目禮。
家主不開口,幾個弟子也不敢貿然動作,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在舊書記載中,那柄劍已經被折斷,不該出現在此,更不該全須全尾地出現在這裏。況且那劍認主的,除了劍仙自己,旁人恐怕連碰一下都要被震飛出去。
那握着劍的人能是誰?
他們是該上去問一句“你這劍哪兒來的”,還是上去直接給人磕個大的?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幾個弟子就覺得太荒謬了。
然而下一瞬,更荒謬的來了。
就見那披着狐裘的人伸了手,握了下那柄劍,還是覆在人手上握的。
二人之間的站位很巧妙,又離得近,還有寬大的狐裘擋着,若是沒有刻意注意,誰也看不到這個小動作。
但裴家的幾個弟子從方才就盯着那柄劍,想不看見這一幕也難。
那看着病怏怏的人不知小聲說了句什麽,寒劍便消失在虛空中,被人收起來了。
那劍認主……
除了劍仙自己,旁人碰不得……
幾個弟子又去看自家家主的神情——
很好,很安詳。
幾個弟子默默給自己吊了口氣在嗓子眼,繼續一聲不吭。
于是只剩下夾在中間的三昔之地與謝家,當了回事不關己的看客。
溫常素衣慈面,同元衡一樣,身上都有與某人相似的氣質,這種氣質落在別人眼裏是親和,是平易近人,落在醫塵雪和司故淵眼裏便不一樣了。
落在玄鶴眼裏,便更不一樣。
因此當溫常和和氣氣說了那句:“我與幾位似乎并沒見過。”
三人都沒有答話。
門主這麽被人晾在一邊,白下門的弟子要氣死了。
好在醫塵雪這會兒并不想為難誰,片刻後便揚着調子道:“你說沒見過,那便沒見過吧。”
這話的敷衍程度自不必說,但揪着問也顯得沒什麽氣度,于是溫常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沒話了。
白下門的弟子更憋屈了。
裴家的弟子依舊心如死灰。
“如今,還是破陣最為緊要。”
當看客的人中終于有人張了嘴。正是三昔之地的扶栖仙長。
醫塵雪倒是一早便瞥見人了,但現在他換了副皮相,在三昔之地沒名沒分的,總不好直接上去問候一句“您老人家這些年怎麽樣”,便只能視線略略掃過,一句話沒說。
況且這人好歹做過司故淵的師父,他摸不清司故淵的态度,更不好開口。
不過現在是這位扶栖仙長先開了口,醫塵雪瞅準了機會,連連點頭道:“這位仙長說的沒錯,眼下破陣才是緊要。”
他說着,往邊上挪了兩步:“諸位請,破吧。”
扶栖仙長:“……”
衆人:“……”
醫塵雪那話,很難不讓人懷疑完整的該是“破吧,我看着”。
這種半是逗弄的張揚勁,竟讓扶栖覺得有些熟悉。當年屢次偷溜進三昔之地的那人,說話便是如此,總是帶着揶揄和玩笑的語氣,說話做事張揚惹眼。
只是眼前人滿臉病色,又是不同的。
因此扶栖走了那片刻神,便不理醫塵雪了,而是轉頭看向溫常道:“溫門主,在場便是你對陣法頗精些,你可知道現下該如何?”
溫常還沒說話,元衡先白了臉。他很想制止些什麽,卻在與醫塵雪對上視線時,醫塵雪沖着他笑了下。
落在元衡眼裏,那笑絕非是善意,更像是警告,讓他閉嘴的。
于是他眼睜睜看着溫常走上前來,四下裏看了一圈,道:“這陣中邪祟氣息尚不明,若要破陣,勢必要找出源頭來。還望諸位,齊心協力,共尋出路。”
若是往日,元衡定然不會覺得這番話有一絲不對勁,可現在這番情形,他只覺得怪異。
三尊神站在這裏,其中一個還是祖師爺,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們……
若是誰都不知道還好,偏偏元衡知道,偏偏只有他知道。
元衡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