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合陣
第84章 合陣
傀師祖師爺明無鏡, 滿身清明,憫善慈悲。後人看着他所寫的舊書,用着他所教授的術法, 為他立像,常跪拜供奉。
尤其是仙門,即便是不專修傀術的仙門, 正堂內也多半會挂着這位祖師爺的畫像。
這些畫像有的花紅柳綠,鬼面尖牙,連眉眼唇鼻也瞧不出個準确的形貌來。有的則面容溫好,溫潤清俊,活脫脫是個普度衆生的神仙模樣。
但無論是哪種,這些畫像都沒有個固定的樣子。
舊書裏常有談及祖師爺的樣貌, 說他慈面溫目的有,說他嚴肅正經的也有。因為太多人沒有親眼見過他的真容。
他的那些親徒卻不一樣,既是親徒, 自然會更親近些, 見過他長什麽樣,聽過他說什麽話, 更知道他用符時舉手投足間的習慣,垂眸斂目時又是如何風輕雲淡。
元衡不但見過、知道,更親畫過那樣的場景。
而如今, 他又親見了一回。
卻無論是心境還是別的,都不一樣了。
師父還是那個師父,滿身清白。他卻不是千年前跟在師父身後的那個徒弟了。
元衡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幾乎要昏死過去, 掩在袖下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顫抖, 靠着一側的石壁才勉強能站着不跪倒下去。
相隔千年, 師徒重逢,他本該高興,本該以長禮相迎,可他僵愣在原地,不敢置一詞。
玄鶴并未扭頭看過來,他依然垂眸看着那些裂紋,在靈符燃起的一瞬,将它送至劍直插而入的那個豁口。
那面石壁不知薄厚,劍身沒入三寸,依然不見光亮漏出來。
符文驟亮的瞬間,罡風倏然而起,猛烈急促,長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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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鶴立于那罡風之中,墨發袍擺飛揚,黑白亂成一片,人卻沒有挪動半分,神情依舊淡然。
同千年前一樣,似乎再大的險象,在他眼中都無足輕重,從未有過懼怕。
元衡所有的懷疑,在那一瞬盡數泯滅。
“若非緊要,不可用此法。”
這是對他們這些親徒的叮囑,卻不是對明無鏡自己的。
元衡煞白着臉,還沒來得及再去細想別的,便被迎面直撲來的烈風逼得閉了下眼。這還是在幾人擋在他身前的情況下。
先前還只有石壁裂開那處起風,現下整個甬道中都灌進了強風,比那冬日裏凜冽的寒風還要割人些,撲在臉上生疼。
醫塵雪被人護在懷中,也難免受影響,咳得耳下連着脖頸的地方通紅。
這陣內表象看似平靜無波,毫無殺招,但一旦有人要做些什麽,便又會生出這疾風來與之抗衡。元衡尚且難以招架,若是換了普通弟子,只怕連命都搭進去了。
元衡十分清楚,若不是有這幾人在,那強風絕不會只是逼得他閉了眼。他能明顯感覺到,有人用靈力罩住了他所在的這個角落。而無論這人是誰,他都無法将感謝的話說出口了。
石壁兩側懸浮的靈火曳亂一片,但卻沒有脫離原先所在的位置,像是在石壁上生了根,只是晃動,卻沒有被卷進風裏。
不知這強風刮卷了多久,直到一聲清晰的崩裂聲響起,像是什麽東西接連碎開了,那些聲響重疊在一起,如山巅銅鐘長鳴,震落了山雪。
烈風驟然停止,有短暫的一瞬,甬道內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在這吐息可聞的安靜中,醫塵雪悶着咳了幾聲。
他其實已經極力克制了,但沒忍住。
幾道視線齊齊看過來,還沒等誰先開口說話,整個甬道內都開始搖搖欲墜,兩側的石壁,頂上,腳下,都開始劇烈晃動起來。
這番動靜就接在醫塵雪那幾聲悶咳後,他眨了下眼,道:“這可不關我的事。”
“那還真說不準。”玄鶴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手裏提了司故淵的劍。
司故淵接了劍,将劍直插入地面,拔地築起了屏障,将後面快要魂歸天外的元衡也罩了進來。
整個甬道都在坍塌,唯有浮着金色流紋的屏障這一處安然無恙。
元衡本來背撐着石壁一角,現下那處塌落,他失了重心,本該跌倒在地,卻只是跌坐下去,背部似是被什麽東西抵住了。是冰冷又堅硬的觸感。
他回頭望去,身後黑灰的石壁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白石,往上延伸而去。
他這才意識到,他們身處的已不是狹長折拐的甬道,而是十分寬敞的另一個空間。
陣結破開後,陣內的全貌便露了出來。
并不像先前的甬道那般灰暗陰沉,反而是個楔滿了白玉石柱的明堂。
那些石柱向上延伸得很高,每根石柱上都累着水紋圖樣的銀絲,攀着玉石往上萦繞而去,一直到頂處。
而那些原本懸浮在石壁兩側的靈火,此刻布滿了明堂上方,幽藍的火光映着白玉石柱,反而美得不可方物。
“元衡師兄!”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元衡擡頭望去,烏泱泱的全是人。
何烏城白下門,雲暝城三昔之地,椿都裴家,越祁謝家,攏共四波人。
如此看來,這些人确實是先前便落入陣中,只是沒與他們落在一個陣裏。如今陣結已破,各個陣得以連通,才讓陣裏的人都聚在了一塊兒。
這幾撥人裏,除了椿都裴家,其餘三家都是修傀術的。就連裴家,與明無鏡也是有淵源的。
這裏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用着明無鏡留下來的術法。現下,當真是徒子徒孫湊一塊了……
元衡從地上起來,拍了塵土,理了衣袍,勉強恢複了些平日裏的端方。他往玄鶴那邊偷偷觑了一眼,才又看向正朝他們這裏走過來的一群人。
雖是在陣中,裴清晏依然規規正正向玄鶴行了禮:“先生。”他身後的裴家弟子也跟着躬身行禮。
裴清晏與醫塵雪有一瞬的視線相交,互相颔首,作了個簡單的問候。
他眼中有驚訝,卻并沒問三人為何會在一起,也沒問他們為何會出現在此,只同其他仙門介紹了幾人,身份也只說是裴家的客卿,連名姓也不曾說。
“客卿”之說,連帶着醫塵雪和司故淵也算進去了。
旁人聽了不會懷疑,但這說法在醫塵雪和司故淵聽來,是有些微妙的。
就好像是……裴清晏在刻意避開些什麽,不想讓這裏的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但這又是奇怪的,裴清晏自己都未必知道他們的身份,又有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
不過,麻煩事少一樁總是好的,因此醫塵雪并沒說什麽,算是應下了“客卿”的名頭。司故淵就更不必說,無關要緊的事,多說半個字也像是會折壽。
而主人不開口,流蘇自然也沉默着,不說話。
元衡同樣只字未提。
但他不說話,白下門來了不少人,也是有人要問他的。
最先開口的,便是為首的門主。
“你怎麽來了?”
“我……”元衡并不好解釋,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斟酌了半天稱謂,索性說了實話,“這幾位不知故人莊所在何處,需要人帶路。”
溫常聽着這話,視線便轉向了醫塵雪幾人。
湊巧的是,那幾人也在打量他。
某一刻,司故淵蹙了眉,忽然道:“這個人,你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