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笛聲
第36章 笛聲
盛媗前一晚睡得晚,第二日起得也晚,早起是被流蘇叫醒的,催着她去找端王學吹笛。
盛媗卻賴在榻上沒動:“白天就不去了,等晚上再去。”
“為何?”流蘇不解。
“白天去不就是純粹的他教我學嗎,哪有晚上有氛圍。”盛媗道,她到底被吵醒,沒了困意,就躺在榻上抱着十四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流蘇半懂不懂,但沒再勸,心裏想萬一端王殿下在等姑娘怎麽辦?但她也只是一想,轉而去忙別的事了。
流蘇要出去的時候,盛媗又叫住她:“對了流蘇,你幫我挑一件好看的衣裳,要精致些的,晚上我穿着去。”
流蘇應了聲,這才出去。
接連下了七八日的雨,這幾日總算放了晴,長天碧空如洗,連空氣裏都是雨後青草生機勃勃的芬芳,混雜着泥土濕潤的氣息,很是讓人感到惬意。
松霖院裏,此時卻是一片沉壓的凝滞氛圍。
玄風立在門裏,心裏暗罵門外的玄羽,方才主子發話叫去客房看看盛姑娘,他真不該自告奮勇接了差事去看的,還是玄羽聰明,默不作聲。
“你是說,她還沒起來。”衛衍一字一句,冷聲問,唇齒間結了層霜似的,每個吐出來的字都是冰冷的。
“是……”玄風硬着頭皮答。
他答完低着頭沒敢擡,只聽見屋裏的呼吸聲驀地加重了,沉沉壓在人的脊背,叫人喘不過氣。
玄風擡起一點視線,試探着問:“要不……屬下去叫盛姑娘一聲?”
“不必。”衛衍冷着臉道。
他想過她學的時候會敷衍了事,但沒想到,她直接擺爛不來。
衛衍一整日臉色都不好,玄風和玄羽伺候得慎之又慎,到了晚間,盛媗來的時候,只覺得松霖院格外安靜。
“阿右,殿下在嗎?”盛媗站在松霖院的院門外問。
玄風跟着端王的時候,自然身份也不能是玄風了,當初旁人問起衛衍,衛衍忘了編好名字,就随口叫了二人阿左阿右。
玄風對這個草率的名字很不滿意,對盛媗今天導致衛衍心情不好也很不滿意,沒好氣地說:“姑娘來得真早。”
盛媗看了一眼天色,還是黃昏,沒徹底暗下來,便點點頭:“我也覺得挺早的。”
要不是實在待得沒事幹了,她也不會這麽早就過來。
玄風:“……”
“姑娘等着吧,屬下進去通傳。”玄風粗聲粗氣說。
盛媗被他不耐煩的态度弄得一懵,尋思自己也沒得罪他啊,摸了摸鼻尖,在原地想了半晌。
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出來了人,不是玄風,是玄羽。
“阿左,殿下呢?”盛媗看了一眼他身後問。
玄風玄羽都戴着面具,又穿着一樣的護衛服制,乍一看很像,但玄羽更瘦些,玄風則和衛衍差不多的身形。
“殿下請姑娘在雅廳稍侯。”玄羽領着盛媗到了挨着松霖院的另一處院子。
盛媗道過謝,就在裏面等着了。
左等右等,人半天不來,盛媗想問,但阿左和阿右都不在,她又是自己來的,沒帶着流蘇,也沒法差人去問。
她便想或許端王手頭有事,反正天色尚早,她就不急了。
盛媗待的地方雖叫雅廳,是內院裏除了內廳外,另一個接待人的地方,但這裏顯然沒接待過什麽客人,到處擺的放的都是端王的私人之物,有點像……像衛衍的寝屋的那個小外間!
盛媗眼睛忽地一亮,覺得這或許是個了解端王的好機會,于是立馬坐不住了,開始在雅廳裏轉悠起來,這裏摸摸,那裏看看。
松霖院,衛衍翻着本書。
不知過了多久,他擡頭朝屋外看了一眼,見天色已經徹底暗了,方問:“如何了。”
玄風愣了愣,什麽如何?
衛衍瞥他一眼:“她如何了。”
玄風恍然,忙答:“還等着呢。”
衛衍:“……”
他當然知道她還等着,但是等得急了,還是慌了?
衛衍張了張嘴,想了想又作罷,放下書道:“叫玄羽進來。”
玄風撓撓頭,“哦”了聲,出去換了玄羽進門。
玄羽進了門,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便主動道:“盛姑娘還等着,現下正在雅廳裏……轉悠,似乎是在研究屋裏的東西。”
衛衍放下書的手仍搭在桌面,聞言食指點了點,片刻他起身,快步朝雅廳去。
衛國公府世子,和帝十四子端王,雖是兩個身份,但作為同一個人,總有蛛絲馬跡留下。
那間雅廳如盛媗感覺的那般,就是衛衍在端王府的另一個鶴山院,雖他事先已經命人收拾過,但細枝末節或有疏漏,真被她翻出來什麽,也并非不可能。
衛衍到的時候,盛媗正站在多寶隔前盯着一個木匣子發愣,聽見腳步聲,慢慢轉過頭。
衛衍便看見,她手裏拿着一個木雕的人偶。
看見那未成形的人偶的一瞬,衛衍瞳孔猝然緊縮,驀地竟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他慢慢停下了步子。
“殿下,這是你刻的?”盛媗舉着木偶問。
雅廳裏已經有人來掌過燈,搖晃的燭苗在她眼底映下淺淺的明影,讓她的目光變得尤為透亮,仿佛要照見人心。
衛衍默了片刻方出聲,低低“嗯”了聲。
“殿下也喜歡木雕?”盛媗又問,那雙炯炯照人的眼越發瞪圓了一圈。
“……見衛衍刻來有趣,試了試。”衛衍道,他說完複又往前走,“你不該亂翻本王的東西。”
“抱歉。”盛媗将木偶放回匣子裏,“但這匣子不是我打開的,是它本來就沒合上。”
衛衍并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白日為何沒來,不是說,自己是天底下最聽話、最勤奮的學生麽。”
木雕的事,盛媗聽了衛衍這話只得徹底抛下,她忙問:“殿下難道白日在等我?”
衛衍在一張梨花木的方椅上坐下,随意地理了理袍擺,這才慢慢擡起眼:“所以,你為何沒來。”
“……”盛媗一噎。
她那點小心思哪裏能叫端王知道,腦子飛快轉了轉,扯謊道:“我想着……殿下身為皇子,白日必定事忙,所以不敢前來打攪。”
衛衍眯了眯眼,剛要開口,盛媗忽地朝他綻開一抹明燦的笑:“幸虧我來得晚呀,殿下果然很忙,忙到現在才過來呢。”
衛衍:“……”
他自是故意将人晾在這裏的,但她這般說,他卻不想将話挑明,倒是堵得他啞口無言。
盛媗本來不知道衛衍是故意晾着她,只是方才聽他質問為何白日沒來,心裏隐隐有了一點感覺,感覺到端王好像是不高興了。
盛媗主動往衛衍面前去,隔着他三步遠停下,一臉期待地看着他:“殿下現在要教我了嗎?”
衛衍一整日的煩躁心緒,在方才看見她拿着木偶時都變成莫名其妙的心虛了,這時也再提不起什麽惱意,終究只将人淡淡掃了眼,便叫守在雅廳外的玄羽将笛子送了進來。
盛媗拿到手的不再是她之前的那支,已經換了一支更好的。
她将笛子拿在手裏比劃了一下,衛衍蹙了下眉,上前糾正她的指法。
等将基本功粗略講解了一遍,盛媗才在衛衍的指點下吹了幾個單音出來,倒不似之前那般刺耳了。
盛媗吹完,立馬轉眼看衛衍,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期待地看着他。
衛衍垂着眼不悲不喜,微漠地點了一下頭,盛媗便燦然笑開。
“自己再練練。”衛衍道,說罷朝他先前坐的那張方椅走過去,顯然只打算當個監工。
盛媗指望着親近他,當然不肯放他去一邊隐身,立馬出聲阻止:“殿下!”
“怎麽?”衛衍轉頭,望着她。
“殿下,我……”盛媗“我”了半天,終于想出了後半句,“我、我想聽殿下吹一曲,可以嗎?”
衛衍轉過身,面具後漆深的眼露出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盛媗手背在身後,細細的手指無意識地去扣弄長笛的小孔:“我、我自己吹得不好,想讓殿下熏陶熏陶我。”
衛衍盯着她。片刻,擡手喚了玄羽。
玄羽送了另一支長笛來,衛衍接過,掃了她一眼,将長笛橫至唇邊。
盛媗以前學過樂器,也聽過教習的師父吹過笛,但今日她才知道,原來笛音竟可以吹得這般好聽,就算她于此道毫無天賦,竟也能為這樂聲如癡如醉。
她好像置身于一座巍峨的宮城,四下所見皆是聳入雲天的高牆,高牆之下,荒蕪冷寂,明明是一座城,卻空空蕩蕩,天地間,只她一人。
忽然,天上下起了雪,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頃刻間将四周覆蓋得一片雪白,四下裏除了囚籠般的高聳宮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及至大雪将她淹沒,萬裏冰封,寒霜刺骨,而天地間,仍只她一人。
曲音停下的時候,盛媗仍沉浸在笛聲的幻象裏,兀自發怔。
衛衍看見她忽地瑟縮了一下,皺了皺眉:“你很冷?”
現在可是六月底,就算是晚上,也不至于冷得發抖。
他這才注意到她穿的衣裳,是一件芙蓉色乳雲紗對襟長裙,她穿這樣的顏色格外清麗,只是夜裏會不會有些單薄?
“不、不冷。”盛媗終于回過神。
她不是真的冷,只是方才端王吹的曲子讓她覺得冷。
“這是首什麽曲,叫什麽名字?”盛媗好奇問,譜這曲的人,仿佛很孤獨。
衛衍看了盛媗一眼,随意道:“沒名字。”
“沒名字?”盛媗不是很明白。
“本王沒取。”衛衍道。
盛媗愣了愣,片刻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