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收留
第34章 收留
盛媗當初收好帕子的時候,未料到自己真的有一日要找這樣的借口去接近端王。
但好在,總算有一個借口。
天還在下雨,門房将人帶進了府門,在前院廊下暫且安置,自己進去通禀了。沒一會兒,他出來帶着盛媗和流蘇進去。
端王府華貴非常,富麗堂皇竟遠勝于衛國公府,盛媗本來聽說端王孤僻,想着他的府邸大概和衛衍的鶴山院異曲同工,可想不到卻截然不同,簡直摘了“端王府”的牌匾,可以直接換成“東宮”。
走過曲折回廊又穿過數個園子,盛媗才到了地方。領路的已經不是門房,換了個低眉垂眼的侍女。
侍女的步子在一處闊落的院子外停下:“王爺在內院,小姐自進去吧。”
盛媗點了點頭,道了謝,和流蘇進了內院。她心裏有點驚訝,沒想到端王會在內院見她,又夾雜着幾許忐忑,悄悄攥了攥袖口。
蜿蜒走過一段悠長的青石板徑,盛媗終于看到了一處高大的廳宇,寬而長的大理石階鋪了三列,臺階并不高,往上,廳屋的門洞開着,因雨天光線黯淡,往門裏看去,屋裏有些幽暗。
盛媗只看了一眼,就很規矩地垂下了目光。
廳屋門口守着的戴面具的人,約摸是端王身邊那個護衛,他朝門裏低聲禀了一句,盛媗就看見幽暗的屋內漸漸顯出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正是端王。
盛媗到了近前,流蘇為她撐着傘,她在階下停住腳步,将手裏的帕子奉上:“見過端王殿下,今日來,是來還殿下的雪帕。”
端王掃了一眼雨中的人,薄唇微微動了一下,片刻道:“聽不清。”
語氣有些不耐。
盛媗自覺聲音比端王還大些,她聽得清他的話,他卻聽不清她的?不過正好,她一會兒還有場戲要演,她可不想把戲臺子搭在雨中。
盛媗拿着帕子,試探地擡腳上了臺階,見端王和護衛都沒反應,上階到了廳屋門外。
到了檐下,流蘇便收了傘,沒了雨聲打在頭頂傘面的聲音,周遭仿佛安靜了不少,盛媗便清晰地聽見端王問她:“你方才說什麽。”
“臣女是來還帕子的。”盛媗道,卻在遞出帕子的同時,“撲通”一下朝端王跪下了。
流蘇在一邊呆了,還帕子而已,就算還債也用不着下跪吧?
盛媗雙手奉上雪帕,舉過頭頂:“只是不知端王殿下收回這帕子,可否一并将人也留下。”
盛媗說到後一句,慢慢擡起眼,那雙素來明亮瑩澈的眼,氤了濕潤的淚,将落未落,就挂在眼睫輕顫,只看得人的心也跟着顫。
衛衍:“……”
他是教過她要裝的可憐些,表現柔弱些,可他沒教過她下跪,而且,她之前分明眼淚擠都擠不出來,今日卻……
盛媗見衛衍沒反應,自顧自接着往下說:“臣女自雲安城來京,為的不是榮華富貴,更不是做什麽太子妃,臣女只想為哥哥洗清冤屈,可臣女力弱,沒辦法幫哥哥查清真相,如今更是因言行無規,惹了陛下不快,不得已就要離京……”
盛媗用濕潤的眼看着衛衍:“可臣女不想走,要是走了,哥哥怎麽辦呢……殿下上次從匪寇手中救了臣女一命,殿下可不可以再救臣女一次,我、我可以端茶倒水,洗衣做飯,也可以看家護院,保護殿下的安全,殿下留下我好不好?我會很乖的……”
說到後面,盛媗的眼淚珠子似的往下掉。
其實起初,她不過兩分真情,八分演技,但演着演着,她心裏真覺得無助,眼淚就不受控了。
流蘇已經驚得合不攏嘴了。
衛世子果然多才多藝,姑娘去了鶴山院幾日,如今連唱戲都學會了。
而此時某位“多才多藝”的世子,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比他預想的要直截了當,也比他預想的,更加懂得融會貫通。眼前這楚楚可憐的嬌嬌女,哪還有半分昔年策馬揚鞭嚣張的影子,簡直判若兩人。
當初帶她去見魏紹恒,那時她也是這般哭訴懇求的麽?
衛衍突然覺得有些無趣,皺了皺眉冷聲道:“起來罷。”
這語氣聽着不是好兆頭,盛媗眼淚不止,擡眼仰望高大的男人。
衛衍沒重複第二次,只用一雙冷淡的鳳眸瞥着她,盛媗被看得後背發毛,再不敢跪着,趕緊起身。
但她的目的還沒達到,卻也不肯就此放棄,于是在起身的時候,盛媗故意趔趄了一下,流蘇急忙上前扶住她。
盛媗慢慢站穩,臉上仿佛隐忍着什麽疼痛似的,彎下腰什麽話也沒說,只摸了摸自己的膝蓋。
衛衍将她的動作看在眼中:“……磕傷了?”
方才她“撲通”一下直直跪下去,膝蓋磕得一聲脆響,能不疼嗎?
但其實,盛媗雖然疼,卻也沒到受傷的地步。
“唔……好像是……”盛媗細聲細氣地回話,擡起眼,眼淚巴巴地看衛衍。
衛衍:“……”
因為“受傷”的緣故,天又下着雨,端王到底沒把她們趕走,還命人收拾了一間客房給她們暫住。
客房裏,流蘇捧着護衛送來的藥膏,準備給盛媗擦藥。
盛媗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蓋,卻道:“不用。”
“姑娘跪得猛,膝蓋肯定青了,還是擦點藥吧。”流蘇勸道。
“真不用,就是青着才好。”盛媗見流蘇一臉疑惑,這才把自己和衛衍商量出來的辦法告訴了流蘇。
盛媗說完,又道:“端王同我配合殺過一回熊,又在匪寇手裏救過我一回,可見不是心狠無情之人,再加上世子哥哥的面子,沒準兒我真能留下。”
“可是姑娘,你這樣就得巴結着端王,你不委屈嗎?”流蘇滿臉不忍。
盛媗想了想,除了想起要離京不能為哥哥平反,她覺得不甘心,覺得委屈,可如果真的能留下來,倒好像也不委屈。
如果當初沒有太子的事,她順利嫁給太子,最後不也是要巴結着太子請他相助嗎,至少,端王和太子比,她覺得端王好太多了。
“世子哥哥能和端王做朋友,我想端王應該也是個好人。”盛媗道。
流蘇沒接話,她只要想起端王那副冷森森的面具,她就覺得瘆得慌,可姑娘之後卻要對着那副面具笑靥讨好。
衛世子是冷淡,但一貫對姑娘溫和,可這位端王,好像對誰都是冷冰冰的,這麽一塊冰疙瘩,姑娘捂得熱嗎?
但流蘇轉念一想,想起盛媗聲淚俱下的樣子,頭一次覺得自家姑娘原來也可以那般楚楚動人,她又有了那麽一點希望,她可不想姑娘再回去邊關受委屈了。
盛媗在端王府歇了一晚,因只是暫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趕走,但總算第二日,還沒人來趕她們。
早起後,還有侍女送早膳,盛媗問起端王,侍女只說端王這幾日不會在府中。
趁着端王不在,盛媗心想得盡快想出個法子接近端王才是,不然男人的那點心軟一過,她卻永遠只會哭訴哀求,到時,眼淚便只是惹人厭罷了。
盛媗将包袱裏的小冊子翻出來看,上頭都是衛衍教她的東西。
端王不愛吃糕點,不喜歡白色,不喜歡小動物,不喜歡下雨……盛媗掃了一長串,翻了一頁。
端王擅音律,擅書畫,擅騎射……音律?
盛媗目光一頓。
“流蘇,你會吹笛子嗎?”盛媗揚聲問。
流蘇從外間進來,搖頭:“不會。姑娘問這個幹嘛?”
“你去給我弄支笛子來,再弄一本教吹笛子的書。”
“姑娘你要學吹笛子?”流蘇瞪大了眼睛,有點驚恐。
盛媗小時候學過很多樂器,但不管吹拉彈唱,就沒一樣有天賦的,流蘇淺淺回憶了一下小時候魔音繞梁的日子,她突然覺得,在姑娘學會吹笛子前,她們一定已經被端王連人帶狐貍一起扔出府去了。
十四猶自在榻上睡得悠閑,全然不知将要面臨什麽。
盛媗一連練了三四天,頭一天流蘇還忍着,第二天就實在受不了了,躲得遠遠的,順便叫試圖靠近的人都躲得遠遠的。
第三天,十四也受不了了,跟着流蘇一起躲了。
盛媗也被自己的笛聲折磨得不輕,但她沒法兒躲,衛衍教了她一招“投其所好”,騎射就算了,地方太小,書畫倒可以,也不折磨人,可關鍵是她書了畫了端王也看不見,總不能巴巴兒地送上門去逼着人家看吧,所以,她才選了音律這一項。
等她練好了,笛聲輕易能傳到端王耳朵裏,到時候高山流水遇知音,兩人拉近關系,豈不是水到渠成?
但盛媗高估了自己,她目前這個水準,離“高山流水遇知音”,還差着十萬八千裏。
是夜。
衛衍回了端王府,在榻上歇下。
他将将閉眼,就兀地聽見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細細分辨了一會兒,他才聽出來是笛聲。
他的寝院和盛媗住的客房看似要繞很遠,但其實位置上只隔着一堵牆。
那笛聲太近了,直往人耳朵裏鑽,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吵得人腦仁疼。
衛衍在黑暗中睜開眼,想了想,大抵猜到盛媗在做什麽,她是在“投他所好”——如果她吹的真是笛子的話。
行,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自己忍着。
衛衍沉了口氣,閉上眼。
……
兩刻鐘後。
衛衍驀地翻身而起,下了榻披了外袍,一臉黑沉徑直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