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離京
第33章 離京
決堤的眼淚模糊了視線,盛媗看不清面前人的樣子,這讓他的聲音變得更為明顯,低低沉沉的,像某種居心叵測的蠱惑。
但盛媗顧不上這些,只聽見說“一條明路”。
她還不想離開興陵,不想讓哥哥繼續背負着罵名,不知生死,有家難回。
“什、什麽路……”盛媗睜大了淚眼看着衛衍,似乎想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聽清他吐出的每一個字。
“端王。”衛衍沉緩道。
“什麽……”盛媗愣了。
衛衍續道:“帝十四子端王,驚才絕豔,深受聖寵,卻因身有頑疾,鮮露人前。”
盛媗終于确認自己沒聽錯,但她沒說話,所以呢?
衛衍一字一句,慢聲道:“皇上讓你回滄州,別人或許不敢違抗聖命留下你,但端王敢。”
盛媗:“……”
先不說端王敢不敢違抗聖命,就算他敢,她和端王一共只見過三回,其中第一回 在宮宴上她和端王甚至連話都沒說一句,端王憑什麽為了她忤逆聖意?
盛媗心裏剛燃起來的一點小小的希望,一下子又破滅了。
她一時間郁悶得連哭的心情都沒有了,衛衍根本不是來幫她的,他是來捉弄她的才對!
盛媗這時候正難過得不行,心裏想什麽,全都寫在了臉上,衛衍看出來,她沒把他的話當真,但衛衍并不急于解釋什麽,因為他知道,她已經無路可走。
不管她的心裏怎麽想,到最後,她都會試一試,因為她從來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哪怕是看起來完全不可能的辦法,她也一定會嘗試。
衛衍不作聲,慢條斯理地幫她把臉上可憐巴巴的眼淚鼻涕都擦幹淨。
換在之前,盛媗會躲開,乖順卻倔強地接過帕子,說要自己來,但今天她沒躲。
反正她已經退婚了,反正她要離開興陵了,衛衍幫她擦個眼淚,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盛媗由着衛衍幫她擦淚,甕聲甕氣地說:“謝謝。”
衛衍“嗯”了聲,曲指碰了碰她白皙嬌嫩的臉頰,他一碰她,她長長的低垂着的睫羽就顫了顫,像翩然将飛的蝶。
衛衍眸色深了深,收回手:“想通了就來找我。”他嗓音低啞地道,“你還有時間。”
*
雨已經下了兩日,漸成連綿之勢。
陰沉的天色壓得人越發心情郁郁,流蘇推了房門,收拾了自己臉上怏怏的神色,這才進內室。
“姑娘,該起了,已經辰——”流蘇身形一滞,榻上竟沒人?
雨勢還很大的時候,盛媗就冒雨出了門,這會子撐傘站在鶴山院門外,定了好一會兒了。
鶴山院的門大開着,衛衍大概猜到她最後會來,所以一直在等她。
盛媗一手抱着十四,一手撐着傘,到底進了院子。
玄風和玄羽似乎都不在,盛媗一路到了內院,看見衛衍站在檐下。
斷線珠子似的雨滴連成一片朦胧的雨幕,他在那頭,垂着眼,玉冠束着的長發披垂着,露出一截寬闊的肩,顯得清冷又孤拔。
“世子哥哥……”盛媗小聲叫他。
聲音被雨聲淹沒,幾不可聞,衛衍卻擡起了頭。
衛衍看見盛媗懷裏抱着的小狐貍,漆黑的瞳仁動了動,但沒說什麽,他轉過身往屋裏走:“進來吧。”
盛媗趕緊跟進去。
十四對鶴山院很熟悉,盛媗放下它去玩了,自己跟着衛衍進去內室。
衛衍的內室隔了兩間,衛衍在外間的榻椅上坐下,指了指屋裏一張凳子,示意盛媗也坐。
盛媗莫名有些緊張,坐下去後脊背挺得特別直,仿佛馬上要接受什麽人的檢閱。
衛衍低低笑了聲,笑音輕緩:“別緊張。”
“不、不緊張……”盛媗立馬道,說完發現自己打了個磕絆,苦惱地皺了一下眉。
衛衍越發笑得深,沉沉的笑音從胸腔裏逸出,他笑了一會兒,收起了唇角的弧度:“想好了?”
“嗯。”盛媗因被他笑了,已經羞得低下了頭,聽見他問,也只小聲的“嗯”了一聲。
“那便擡起頭來,看着我。”衛衍道,語氣并不重,但不容抗拒。
盛媗深吸了一口氣,只好擡起頭來。
衛衍問:“知道怎麽樣才能讓端王留下你麽。”
盛媗點點頭:“知道。”
“你知道?”衛衍挑了一下眉,有點意外。
盛媗的聲音又低下去,臉上燙了起來:“勾、勾引他……”
可不是得勾引嗎,她離京迫在眉睫,沒時間讓她去和端王講大道理,也沒時間讓她去和端王培養真感情,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投懷送抱。
要是端王看中了她,一定會留她在興陵。
衛衍睨着面前一臉仿佛要去上刀山下火海的小姑娘,心裏泛起些奇異的感受,倒不是什麽志得意滿,或是什麽春風得意,相反,他有點不忍。
他在這世上活了二十一年,不曾在意過任何事、任何人,仿佛一具行屍走肉,軀殼裏裝着的,全是漠然。
直到她出現的那一天,他才覺得活在這世上,似乎還是有些趣事的。
他于名利無所求,于權位無所欲,唯一想要的,只是這點“有趣”。
現在,就要得到了,他卻突然不忍起來。
衛衍輕咳了一聲:“你若覺得勾引不好,或許可以換個詞。”
“什麽詞?”
“攻陷。”衛衍一臉正色道,“你攻陷端王。”
盛媗:“……”
謝謝啊,請問有區別嗎?
盛媗整理了一下情緒:“那端王殿下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情之一字,何來定準。”衛衍笑了笑,“但我可以教你如何親近他。”
盛媗想了想,點了點頭。
在鶴山院待了将近一天,盛媗連午飯都是在鶴山院用的,堪稱“求知若渴”,等到離開的時候,她沒帶走十四。
盛媗道:“我還不一定能留在興陵,十四還是托付給世子哥哥照顧吧,萬一要回滄州,它這樣嬌貴,還是留在興陵享福的好,就先讓它在這裏住着,省得我突然走了,它不習慣。”
盛媗說這話的時候沒避着十四,小狐貍仿佛能聽懂,立馬跑到盛媗腳下,繞着她的腿嘤嘤嘤地叫,還用毛茸茸的爪子輕輕地碰她,想讓她抱。
“看來它只認你。”衛衍垂目看着地上撒嬌的白狐。
盛媗有點為難,她蹲下身,一邊摸十四的腦袋,一邊細聲細語地哄它:“如果端王殿下真肯讓我留下,我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繼續住在國公府,我藏在端王府,總不能也帶着你呀,世子哥哥說端王殿下不喜歡小動物的。”
小狐貍好像聽不懂這複雜的話了,偏着腦袋想了一會兒,還是堅持用小爪子輕輕地扒拉她。
盛媗還在猶豫,小狐貍急了,一下子跳起來,穩穩跳到盛媗膝上撲進她懷裏,白白的兩只爪子挂在她胸前,不肯撒手了。
這下盛媗沒法子了,只好又将十四帶了回去。
接下來兩日,盛媗每天都去鶴山院,一待就是一整日。
六月十五,盛媗要啓程回滄州了。
雨已經下了四五日,到盛媗走的這一天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柳氏道:“雨這樣大,晚兩日等雨停了再啓程吧。”
盛媗卻執意要走,和衆人道別之後,盛媗和流蘇就上了馬車,啓程回滄州。
盛媗在馬車裏閉着眼,十四挨着她睡着,一人一狐都沒一點聲音,流蘇話多,難得今日也安靜,不敢說話吵擾。
流蘇挪到馬車邊上,将車簾掀開一點縫隙,看外頭飛逝的風景,眼底全是留戀。
她不是留戀興陵的繁華,而是一旦回去滄州,回到雲安城,姑娘就又要被人欺負了。
姑娘不是受欺負的性子,可“欺負”她的人,是那些老弱婦孺,她們的兒子、丈夫、父親,都是跟着大公子上了戰場一去不回,她們發洩的怨恨和痛苦,姑娘只能默默承受。
流蘇想到之前在雲安城的日子,心裏難受極了,悄悄紅了眼。
“流蘇。”盛媗忽然喚她。
“姑娘……”流蘇趕忙放下簾子,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将沁出的淚眨幹,這才回頭。
好在馬車內昏暗,看不太清,盛媗沒察覺。
盛媗道:“不出城了,我們去端王府。”
“什、什麽……”流蘇愣了愣,去端王府?
“對,”盛媗輕輕地嘆了口氣,“去端王府。”
馬車在端王府的大門外停下。
端王性子陰沉孤僻,他的府邸獨占了一整條巷子,周圍連個鄰居都沒有,沒人敢挨着他住,天又在下雨,巷子裏陰嗖嗖的,流蘇下了馬車,看着高大肅寂的端王府大門,打了個寒顫。
盛媗卻是從容,上前叩了門。
很快,大門被人從裏頭打開,露出一張陌生的臉。
門房打量了盛媗一番:“今日王爺沒交代有人來啊,您是……”
來過的幾位皇子或大人,門房都認得,盛媗他卻是沒見過。
盛媗輕聲道:“承蒙端王殿下相救,臣女即日便要離京,今日特來道謝,并将之前殿下所借之物歸還,還請代為通傳。”
門房愣了一會兒,端王爺還會救人?
門房有點不信:“小姐是……”
“盛媗。”盛媗道,見門房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又道,“太子原定的太子妃。”
“哦!”門房總算反應過來,趕忙将門打開。
不過,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兩人從來不對付,原太子妃怎會和端王爺……
門房心下猶疑,想了想,領路的步子慢下來:“敢問盛小姐,您是來歸還何物?”
盛媗默了默,從袖中取出了兩張雪帕子:“是端王爺私用之物,不敢私留,特來送還。”
某人說過:天潢貴胄麽,一張帕子算什麽,若她非要還,保不齊端王以為她借口還帕子故意接近他呢(真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