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洞
第28章 山洞
盛媗藉着月色看清玄鐵面具的時候,終于認出了來人是端王。
她有些意外,端王怎麽會在這裏?
“愣着做什麽。”衛衍低聲催。
盛媗回過神,趕緊朝衛衍過去,等上了前,她小聲地問:“十四殿下,您怎麽在這兒?”
衛衍領着盛媗往回走,聞言神色微動,他沒回答她這個問題:“你看起來在這裏待得很好,還有心情問這些。”
盛媗看不見衛衍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聽出了一點不快,她乖乖閉了嘴。
盛媗本以為端王是要帶着她下山回城,等跟着衛衍到了一個小山洞,她才反應過來他不準備帶她下山。
“我們……不回去?”盛媗跟在衛衍身後,他撥開狹窄洞口前搭垂着的野蔓,側過身,她愣了一下,連忙鑽進去。
衛衍随後進來:“那些匪賊在搜山,現在離開可能遇上,先躲一躲。”
這個洞穴并不深,但裏頭還是很黑,盛媗進來沒往裏走幾步,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停下,衛衍說完,她轉過身的動作明顯一滞。
“殿下……是一個人來的?”盛媗覺得有點荒唐。
“……”衛衍沉默。
盛媗:“……”
還真是一個人來的……
盛媗本來以為端王來救她就已經夠奇怪的了,沒想到他還是一個人來的,堂堂皇子,孤身一人前來,實在是以身犯險。
盛媗自然不知道玄羽也來了,方才已經去幫她引開匪寇了,官兵也在來的路上,到時會将這群賊寇一網打盡,端了他們的匪窩。
衛衍雖然沒解釋為何一個人前來,但現在出去的确更危險,盛媗便乖乖地待在了山洞裏。
如今是五月,入了夏,天漸漸熱了,但山裏的夜冷,衛衍在山洞中生了火,漆黑的洞穴裏亮了起來。
衛衍生火的時候,盛媗很自覺地出去外面,用山壁上搭垂的野蔓細細将洞口掩好,讓裏頭的光半點也透不出去。
盛媗從外面回到火堆旁的時候,衛衍因着火光,看到了她右手的傷,傷口看不清,但能很清楚地看到流了很多血。
“你的手怎麽了?”衛衍蹙眉問,問完也沒等盛媗答,從身上摸了雪帕子出來,“過來。”
盛媗這才想起來手上的傷,剛割破的時候疼得厲害,這會兒卻像是習慣了疼一樣,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被衛衍這麽一提,手心密密麻麻的疼又慢慢湧了出來。
盛媗也不扭捏,坐到衛衍身邊,朝他伸出手。
她伸手是想接過雪帕子自己包紮,但下意識伸出的就是右手,衛衍絲毫沒有遲疑,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擱到膝上,給她包紮。
盛媗默了默。
上次借了端王的帕子還沒還,這回又用了他一張帕子。
盛媗的目光從雪帕子上慢慢移開,去看衛衍。
這回被綁的事不管怎麽算都跟端王一點幹系都沒有,可她心裏還是很沒道理地想:怎麽每次遇到端王都沒好事。
衛衍包紮完,轉眸看盛媗,他剛才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盯着本王做什麽。”
盛媗被抓了個正着,心虛地移開視線:“沒、沒什麽……”她收回手,包紮好的右手有些麻木,她撚了撚指尖,轉移話題道,“有點口渴。”
也不是假話,她從傍晚被匪寇從廖府外綁來這山上,三四個時辰一口水沒喝——柴房裏備的水她怕被人下了藥,沒敢動。
衛衍默了片刻:“……外頭好像有野果。”
盛媗“哦”了聲,作勢要起身出去。
衛衍忽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重新坐下:“你手上有傷,坐着吧,本王去。”
盛媗哪敢讓堂堂端王殿下給自己摘野果,她本來是要拒絕的,可一轉臉看見那玄鐵的面具在火光下反射的光竟然是溫暖的,她一時莫名地愣了。
等再回過神,端王已經出去了。
衛衍摘了野果回來,盛媗接過來一個,在衣服上蹭了蹭,喂進嘴裏。
然後衛衍就看到,盛媗的眼睛驀地濕潤了。
只是一個野果而已,值得她感動得要哭麽。
衛衍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仿佛胸口塞了一團棉絮似的,多難受說不上,就是有些悶。
“怎麽了。”衛衍聲音很輕地問。
“殿下……”盛媗噙着淚看衛衍,口齒有些不清,“我、我能吐了它嗎?”
“什麽?”衛衍蹙眉。
盛媗實在忍不住了,背過身“呸呸呸”了一連串,将咬進口中的野果全數吐了出去。
好半晌,盛媗轉回身,朝衛衍龇牙咧嘴:“對不起殿下,太酸了,我實在……實在咽不下去。”
衛衍:“……”
“殿下?”盛媗見衛衍沒反應,怕他生氣,忍着嘴裏的酸意小心翼翼喚他。
衛衍的确有點氣,但只是極短暫的一瞬,之後反而有些好笑。
“覺得酸不會直接吐掉麽。”衛衍好笑道,“本王不準,你就不吐了?”
盛媗看見衛衍眼裏亮晶晶的,分不清是他的眼睛亮,還是他眼底映着的火光亮,但她揣摩他的語氣,覺得他應該沒生氣,于是燦然笑起來,賣乖地說:“殿下不準,我就不吐。”
衛衍怔了怔。
面前的人抱膝坐着,小小一團,燦然笑起來的時候,好像那火堆都黯然失色了。
盛媗偏着小腦袋笑了一會兒,衛衍都沒什麽反應,像是有些出神,她便慢慢收了笑,只是看着他。
過了片刻,衛衍回過神,落在盛媗臉上的目光無聲地收回去。
盛媗沒察覺他的目光有什麽深意,見他回神,小聲地問他:“殿下,你為什麽會來啊,又是世子哥哥讓殿下幫忙的?”
衛衍默了默:“……是。”
“那殿下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衛衍将白鹳的事說了,又免得她問世子哥哥為什麽沒來,就說“衛衍”帶官兵圍剿匪寇去了。
盛媗這才沒追着問,點了點頭:“方才看到殿下,我還以為是世子哥哥來了。”
衛衍轉過目光看她,片刻問:“你為何覺得他會來。”
盛媗一下子也答不出,但她就是有那種感覺,她思考了一會兒:“我也說不清,可能是因為……以前也有一回像今天這樣,在一片林子裏,不過是我去找他。”
盛媗說完,衛衍沒說話。
“殿下,你不好奇嗎?”盛媗有點奇怪。
“……那你說說。”
“那是很多年前了,還是我小時候……”
宣德十七年秋,在那個盛媗笑話衛衍弱得跟小雞崽兒一樣的九月。
盛媗贏了那一幫世家公子,他們拿她沒辦法,就遷怒于被她摔下馬的衛衍。
當時的衛衍體弱多病,因性子孤僻冷漠,本就不合群,又因為賽馬一事,在之後的狩獵場上,那些世家子故意将林中圈圍場地的紅繩割斷,讓衛衍誤入密林深處。
衛衍迷路被困,直到天黑狩獵結束他都沒回來,衆人才發覺。
皇帝大怒,幾乎出動了所有人去找,盛媗當然也聽到了消息。
她賽馬的時候并不知道衛衍身體不好,現在他又因為賽馬的事被人捉弄身陷險境,她深感自責。
夜半,小盛媗騎了馬悄悄繞路進了林子,或許是上天諒她悔過,讓她找到了他。
少年比她大好幾歲,也比她鎮定,其實她一個人進林子是有些害怕的,但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卻一點也不怕。
“你叫衛衍嗎?”她在野外很認路,領着他往回走,路上和他說話。
衛衍卻不想理會這個任性的奶丫頭,并不搭理她。
盛媗也不惱,自顧自繼續說:“白日的事是我不好,害得你被他們欺負,對不起。”
她道了歉,看他。
衛衍掃了這自說自話的奶丫頭一眼,還是不理人。
一路上都是盛媗說話,衛衍一句回應都沒有,一直到能聽見人聲,快遇到皇帝派來的人時,衛衍才開口:“我們分開回去。”
“啊?”盛媗有點不願意,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哥哥,萬一他又走丢了怎麽辦呢?
“大哥哥,我送你回去吧,我可以保護你的。”
衛衍止步,看她。這小丫頭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別,到時候他們又要笑她不知矜持。
衛衍皺眉煩躁的時候,盛媗已經打定主意:“大哥哥,我送你。”
“不必。”衛衍冷聲拒絕,“你還想讓我再被嘲笑一次麽。”
盛媗一下子愣住,剛打定的主意又動搖起來,被一個小妹妹送回去,他們肯定又要笑話他了。
盛媗的眼睛慢慢黯然了:“那好吧。”
衛衍提步要走,盛媗卻又追上去:“大哥哥,”她将馬鞭遞給他,“白日我把你掀下馬,我讓你抽回來。”
衛衍不理解,也對報覆沒有興趣,他繞過她:“不必。”
“大哥哥等等!”她不依不饒地追上去。
衛衍的耐心已經耗盡,停下步子看她,臉色冷得可怕。
盛媗被他的臉色吓得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執意把鞭子遞給他:“大哥哥,這根鞭子送你了。”
衛衍不耐煩,正要再次拒絕,盛媗搶先開口道:“這鞭子跟了我很久了,有人笑話我的時候,我就會用這根鞭子打回去,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以後他們欺負你,你可以用這根鞭子打他們。”
盛媗把鞭子塞進衛衍手裏,拍拍胸脯:“這是我的鞭子,他們要是不服氣,你叫他們來找我!”
衛衍終于打量起眼前的人,這小丫頭就算不好勝的時候,也嚣張得很,站直了巴掌高的小人,卻牛氣哄哄的,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
衛衍嗤笑一聲:“他們找你,你不怕?”
衛衍以為她一定會不可一世地說“不怕”,可面前的奶丫頭偏了偏小腦袋,有點疑惑:“他們不是要回興陵嗎,滄州離興陵那麽遠,他們真的會來找我嗎?”
衛衍:“……”
衛衍牽着馬往回走,身後的小姑娘沒再跟。
握着手裏的馬鞭走了一段,他慢慢停了步子。
衛衍回過身,月光籠罩的密林中,小姑娘的身影倔強而單薄,竟還無聲地站在那裏。
衛衍默了默,突然沉聲地問:“他們笑你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