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送藥
第18章 送藥
不知道是因為天色暗得太快,還是馬走得太慢,盛媗坐在衛衍身後,覺得下山的路格外漫長。
林間的路蜿蜒起伏,馬小跑起來甚是颠簸,盛媗觑着身前人孤拔的背影,覺得端王可能還在生氣,說不定一個不高興,就會趁着她的手沒抓緊故意将她颠下去,所以一路上盛媗都緊緊揪着衛衍的袍子,華綢的錦緞被她手心攥得皺巴巴。
遠遠能瞥見山下營帳的光的時候,盛媗才想起來一件事。
她對衛衍說:“殿下,你能慢些嗎,可否容我包紮一下手上的傷,我怕柳姨她們看到了擔心。”
“包紮了照樣知道你受傷。”衛衍頭也不回地說。
盛媗心想那也比露出血口子好,但到底沒開口,這會兒腦子轉得快,她賣乖地就勢說下去:“對不起殿下,方才是我太莽撞了,面對一頭發狂的猛獸竟然自作主張地沖上去,是我笨,是我沖動。”
衛衍騎馬的速度慢了些,但對盛媗的道歉沒有回應。
不過馬能慢一點,盛媗就能松開揪着衛衍的手抽空包紮自己,她身上沒有布紗,準備從衣擺上撕下一截,但她還沒動手,身前的人隔着肩頭忽然遞過來一張雪帕子。
“用力傷口會開裂。”衛衍道。
盛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伸手接過帕子:“多謝殿下……”
帕子不知是什麽料子,摸起來很柔滑,映着疊掩的樹枝漏下來的幾縷月光,倒襯得帕子比月色還皎潔。
盛媗用牙齒打配合,簡單包紮了手上的傷,又想起來說:“我回去把帕子洗幹淨,之後送還給殿下。”
衛衍:“……”
衛衍沒說話,但盛媗卻奇異地辨別出他不是“懶得搭理”,而是“無言以對”。
帕子是比較私人的物件,盛媗本來是想着這一點才要還的,但衛衍這個反應,盛媗馬上又說:“若殿下覺得麻煩就算了,這帕子我會自行好生處置。”
也是,天潢貴胄麽,一張帕子算什麽,若她非要還,保不齊端王以為她借口還帕子故意接近他呢。
盛媗以為衛衍不會再開口,重新小心翼翼地揪住了衛衍的袍子——先前被她緊攥的地方,已經攥出了兩個小揪揪,她很容易抓回去——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前的人忽然略微偏過頭。
月華如水,籠得玄鐵面具泛出的冷光都是模糊的,衛衍八風不動地說:“你先還馬。”
盛媗:“……”
到了快要看得見人的地方,盛媗和衛衍就都下了馬,衛家的人已經等在進山的路口,一看見盛媗露面,急忙都迎上來。
柳氏打頭陣:“好孩子,可真是吓死我了!端王帶你上山我和你衛叔叔都不知道,衛衍那孩子也是,不知道跟家裏大人說一聲,我和你衛叔叔聽見六皇子回來禀話說遇到熊了才知道,你怎麽樣?”
“我……”
衛南霜上前:“聽六皇子說那熊是你和端王殿下合力殺的,你這麽小的身量,怎麽敢……你、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我……”
“呀!”衛思思叫了一聲,指着盛媗的手,“媗姐姐的手受傷了!”
盛媗:“……”
她幾次想說話,但被三個人輪流堵得沒機會開口,她索性不做聲,等她們問完,可她一閉嘴,柳氏、衛南霜、衛思思三個人,誰都不問了,全都緊張兮兮地盯着她,等她回答。
盛媗:“……”
她默了默:“我沒事,真的沒事,這傷不是對付那熊的時候弄的,是事後我走路不小心,自己跌了一跤,在石頭上劃拉了一下,只是一個小口子,估計兩三天就好得沒影兒了。”
柳氏和衛南霜都松了口氣,衛思思還不懂熊有多危險,只望着盛媗被帕子包紮起來的傷口,咧嘴吸氣,好像疼的是她似的。
柳氏道:“碰到這種事你就該躲得遠遠的,怎麽都不該你一個姑娘家上去,皇子公主們自有護衛,你何必犯險?今日萬幸無事,若你真有什麽,我将來閉了眼,見了你母親我如何交代?”
盛媗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她這個做女兒的印象都已不是十分深刻,而她的母親,那時候恐怕也未曾想過自己的女兒有朝一日需要托付她人,既無所托,其實柳氏便也無需交代什麽。
看着柳氏拍着胸口松一口氣的樣子,盛媗忽然想,若母親還在的話,今日大概就是柳氏這般吧。
她眼眶驀地發熱,好在暮色深重,将她的動容掩藏得極好,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本能地轉過臉去,不想叫任何人看見她的淚光。
盛媗轉過臉之後,才發現端王已經不見了,衛稷和端王說過話,正往回走。
盛媗問:“衛稷哥哥,端王殿下呢?”
“走了。”衛稷回頭看一眼。
走了?就這麽走了?盛媗循着衛稷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暮色,連個背影都沒有。
一早端王招呼不打突然出現在帳子外,晚上端王依舊招呼不打突然自己回去了,盛媗莫名想起了話本子裏寫的“田螺姑娘”,再回想山上的事,恍惚竟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像今日的一切,都只是黃粱一夢。
盛媗收回目光,才反應過來沒看到衛衍和衛襄,衛襄狩獵回來大概還在陛下那邊,那衛衍呢?
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衛衍應該在,哪怕別人口中他從來是個不管閑事的人。
“世子哥哥呢?”盛媗問。
“他回府去了,”衛稷道,“可能還沒回來。”
直到盛媗洗沐後準備歇下,她也沒看到衛衍。
流蘇沒跟上山,聽盛媗大致講了一遍山上的事,講完流蘇又以擔心為由實則為了滿足好奇心,要求盛媗再詳盡地講一遍。
盛媗哀怨地看着流蘇,一臉“你到底是不是我丫鬟”的懷疑,她推她出去:“不講了不講了,我要睡了。”
“盛小姐,您睡了嗎?”盛媗剛說完,忽然聽見帳子外有人問。
帳子裏的吵鬧一下子安靜下來,外頭沉默了片刻,又問了一遍,這回盛媗聽清了,是玄羽的聲音。
盛媗穿了外裳起身往外走,心裏犯嘀咕:玄羽這時候找她幹什麽?
等盛媗掀開帳簾,看到站在玄羽之前的衛衍時,她就更迷惑了:“世子哥哥?”
“嗯。”衛衍極輕地應了一聲,“聽說你受傷了。”
“啊……”盛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嗯,一點小傷……”你再晚個把時辰過來興許就徹底愈合了。
“小傷也是傷。”衛衍聲音溫和地一拂手,“我來送金瘡藥。”
玄羽上前,奉上一個小藥瓶。
“世子長兄?”
盛媗剛要伸手,圍帳另一側走來兩個人影,打頭的人影一開口,盛媗就聽出來是衛南霜。
衛南霜帶着丫鬟畫眉走近:“世子長兄怎麽在這?”
衛衍抿了一下唇,衛南霜對他的事不敢有興趣,馬上又對盛媗說:“是母親叫我來送藥的,你手上雖是一點小傷,抹了藥也能好得快……”玄羽捏着金瘡藥沒收,衛南霜這時看見了,“世子長兄……也是來送藥的?”
衛衍:“……”
盛媗本來以為衛衍是從衛家人口中知道了她受傷的事,可聽衛南霜的意思,衛家人顯然沒和衛衍說起。
“世子長兄怎麽知道媗妹妹受傷了?”衛南霜好奇問。
盛媗跟着轉眼看衛衍:對啊,怎麽知道的?
就連衛家人都是看到她本人才知道她劃傷了,山上那時候亂糟糟的,不會有別人注意到她那一點小傷,衛衍從哪裏知道的?總不可能是那個鋸了嘴的悶葫蘆端王告訴他的吧?
衛衍:“……”
衛衍:“我聽端王提了一句。”
盛媗:“……”
“原來如此。”衛南霜倒是點點頭,“長兄的藥定是最好的,看來我的藥可以帶回去了。”
盛媗趕忙從畫眉手中把藥收下,憨憨地朝衛南霜笑起來:“那可說不準,沒準兒我山豬吃不了細糠呢。”
“胡說!”衛南霜伸手拍了她一下,“你若是山豬,我們豈不是跟着變京豬了?好了,不跟你閑扯,你抹了藥早些歇息。”
衛南霜帶着畫眉走了,玄羽看了衛衍一眼,又上前遞藥。
盛媗伸手接,心裏還是有點奇怪,真是端王說的?衛衍從國公府過來該是很晚了,怎麽大半夜衛衍和端王都不睡覺,兩個人還見面閑聊?
盛媗想不通,最後總結為“衛衍和端王是真的關系好”,她原本關于這兩個孤僻的人是怎麽成為好友的諸多懷疑,此刻起全煙消雲散了。
“多謝世子哥哥。”盛媗說。
衛衍眉眼彎了彎,嗓音溫沉:“乖,早些歇息。”
衛衍說完沒動,像是在等着她進帳,盛媗剛要轉身,袖子被流蘇扯了一把:“姑娘,山上……那是什麽?”
盛媗擡眼看過去,就看見狩獵的山上冒出了許多忽明忽暗的光點,應該是火把。
盛媗沒多想:“或許是因為白日山上有熊出沒,所以陛下派人去排查了吧,免得有人再遇到。”
“哦。”流蘇點點頭信了。
“……世子哥哥也早些歇息。”盛媗進帳前又說了一句。
衛衍“嗯”了聲,等盛媗進了帳,他重新轉頭看山上忽隐忽現的火點,不知想到了什麽,衛衍微微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