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舊事
第14章 舊事
四月的中旬很快到了,皇帝帶領衆皇子以及興陵的世家們前往郊外的林場去狩獵,春獵已過,這回狩獵沒那麽多規矩,也無需祭祖,到了林場安頓好後的第二日,很多人就四散在林場游玩。
盛媗掀開圍帳的門簾走出來,她從來興陵後還是第一回 穿騎裝。
衛思思叫起來:“好看!”
她蹦蹦跳跳跑到盛媗跟前,求表揚似的又誇了一遍:“媗姐姐穿騎裝特別好看!”
興陵的騎裝比邊關的騎裝花樣多些,邊關的騎裝單調,多是從頭到腳沉悶的深色,興陵的騎裝則色彩明亮,黃的紫的、綠的青的,什麽顏色都有,衣裳的腰封、手腕的束帶,也添了很多心思奇巧的小裝飾。
盛媗摸摸衛思思的腦袋:“你也很好看。”她擡眼,對衛南霜幾人說,“興陵的騎裝真漂亮,花團錦簇的。”
衛南霜說:“雖說人靠衣裝,但你穿這身騎裝是真的好看。”
衛思思就喜歡五顏六色的東西,就算是只羽毛花哨些的鳥,她也能誇一句好看,盛媗沒把她的話當真,但衛南霜誇她誇得很認真,盛媗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南霜姐姐也很好看。”盛媗說。
衛南霜笑了一下,看了看旁邊的衛衍和衛稷:“你們不覺得嗎,平時不明顯,但換了騎裝就格外顯出媗妹妹不一樣,她多英氣啊,好像天生就該穿着這身衣裳似的。”
“的确是。”衛稷也說,“興陵的姑娘多嬌弱內斂,穿不出媗妹妹這股英氣。”
衛衍沒說話,在衛稷說話的時候又掃量了盛媗一眼。
小姑娘換上這身衣裳很有當年的影子,但也只是影子而已,如今到底長大了,學會謙虛了,譬如剛才衛南霜誇她,如果換了以前,她一定仰着下巴眼睛恨不能長到天上去,驕傲自負地說一句“那是當然”。
“衛襄呢?”衛南霜問,四下張望了一圈,“四弟跑得倒是快,真應該把他抓回來,虧得他自誇英姿卓絕,很該讓他看看媗妹妹,省得他成日這麽自負。”
“三姐姐,我們去騎馬吧!”衛思思也待不住了,衛南霜的話剛說完,她就去拽她的手要去騎馬。
幾個人一起往馬廄走,盛媗一邊走一邊看草場上騎馬的人,走了一段後她步子漸漸慢了,最後幾乎要停下。
衛南霜察覺,回頭看她:“怎麽了媗妹妹?”
盛媗趕忙追了兩步,但兩步過後再次慢了下來:“我昨晚沒睡好,有點累,要不我今天先不騎馬了,我歇一歇吧。”
“你有哪裏不舒服嗎?”衛南霜鉗着衛思思停下,“可能是圍帳住的不習慣,我陪你去歇着吧。”
衛南霜作勢要往回走,盛媗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在圍帳附近坐着就成,你們不用管我。”
衛思思看着兩個人說話,腳下還在用力往馬廄的方向使勁。
衛稷看衛衍也停下了,探詢地看了他一眼,衛衍沒動,衛稷就明白了,轉頭叫衛南霜,低聲說:“走吧,沒事,有長兄陪着媗妹妹。”
衛南霜睜大眼睛去看衛衍,但衛衍沒看她,下一刻,她就被衛思思拽着走了,走的時候她還是頗為擔心地說了一句:“我們就在附近,有事叫流蘇找我們。”
“知道了,放心吧。”盛媗應,衛衍停在她前頭三五步的位置,沒有跟着衛南霜和衛稷一起走,盛媗看着他。
“看不出來你沒睡好。”衛衍說。
“嗯?”盛媗愣了一下,衛衍不僅沒走,又折回來了。
盛媗其實看衛衍沒走,就已經想到上次他說要帶她見太子的事,難道這麽快就要去見太子了?這會兒太子不是應該在馬場嗎?
盛媗迂回了一下,問:“世子哥哥不去騎馬嗎?”
“守你。”衛衍晏然自若地吐出兩個字來。
盛媗:“……”
“你很久沒騎過馬了?”衛衍問。
盛媗的目光不自覺看向草場上騎馬的人,思緒随着衛衍的話有點飄忽。
“是啊……”她應。
興陵的皇家林場再大,也比不上邊關遼闊無邊,在邊關的草原上打馬飛奔的時候,人會有種“世間無處不可去”的自由無懼的感覺,仿佛紅塵盡消,要超脫出塵去。
不過,她倒也不是嫌這裏的場子小,而是很多人都在騎馬,千金小姐也好,世家公子也罷,還個個騎術稀疏,她若參與進去,定會引得很多人矚目。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興陵恨不得找個殼子背着,不想這麽高調,免得招惹是非。
“你真的不想去玩一會兒麽?”衛衍問。
是騎馬,不是玩,怎麽說的她像衛思思那種小鬼頭似的,盛媗心裏糾正,嘴上只說:“世子哥哥呢,你也真的不去玩一會兒嗎?”
她刻意加重了“玩”這個字的話音。
衛衍失笑:“我騎術不佳,就不去丢人現眼了。”
衛衍說這話的時候,清淩淩的眸子含笑看向她,越是這樣溫和清湛的眼神,被看着的人越能在其中窺見自己的欲望或恐懼。
盛媗窺見了自己的恐懼。
更準确的說,是愧疚。
初見衛衍,是宣德十七年的秋天,皇帝帶着衛國公等一幹重臣微服私訪至滄州關陽郡。盛媗那時候離了雲安城,正好也到了更靠近前線的潢武縣,在慶城看望自己的父親。
盛媗那時只八歲,性子極是霸道要強,從興陵來慶城的公子哥們兒聚在一塊兒議論她,說她好好一個姑娘家舉止打扮假小子似的,低俗市井,粗鄙不堪,這些話被盛媗知道,氣得不行。
從興陵來了許多人,過了幾天不知誰提議說要賽馬,盛媗決意借此機會教訓教訓那些屁用沒有、只敢背後嚼舌的小白臉公子們。
少年人的賽馬沒大人參與,盛媗一個姑娘,騎的馬卻是大人才會騎的成年烈馬,她穿一身紅衣騎裝——衣裳是她翻箱倒櫃特意找出來的,就這麽一件夠花哨的——雄赳赳一登場就給了世家公子們一個下馬威。
“我一個,挑你們一群。”盛媗拽着缰繩昂着頭,居高臨下看着入場的少年們。
小白臉們本事大不大盛媗不知道,反正氣性挺大,一聽她下戰書,立馬叽哩哇啦一人朝她放了一句狠話,但人太多,叽叽喳喳搗了麻雀窩似的亂喊,她一句也沒聽清。
莺歌燕舞養出來的小公子們,騎術哪裏比得上馬背上長大的盛媗,眼看誰也不是她的對手,在她折返的時候,小白臉們自發地分成了兩撥,一撥本就落後的破罐子破摔組成一個陣型,圍着她将她困住,另一撥人趁這時候趕超她。
盛媗怒火中燒,這些興陵來的小白臉本事不大,心眼倒多!
好在她也不笨,要比混,世家子怎麽能混得過假小子?
盛媗目光一掃,視線裏掃到一個極清瘦的少年,他長得極好看,但騎術卻很爛。
盛媗一甩鞭子,長鞭長了眼睛似的飛出去,準确無誤地纏在了清瘦少年的身上,盛媗這時候還有心思去打量那少年的神色,本想看他驚慌失措,但意外的,他只皺了皺眉,好像這樣的情形司空見慣。
盛媗沒工夫多想,手腕本能地一收,那清瘦少年被她長鞭卷落,登時在空中撞落一大片的人。
陣型被沖散,盛媗一拽缰繩,烈馬打了個響鼻前蹄飛踏,縱躍出去。
最後,盛媗還是贏了。
她在終點等着少年們陸陸續續過來,那清瘦少年走在最後,不知是哪家的金貴公子,周圍圍了一大幫奴仆擔驚受怕地問這問那。
盛媗只看了兩眼,嫌棄地移開了目光,她騎在高頭大馬上,挽着手裏的長鞭說:“我說了,我一個可以挑你們一群。”她倨傲地揚了揚頭,神色分外嚣張,“我贏了。”
“你勝之不武!”有人喊。
“噗!”盛媗“噗嗤”一聲笑出聲,“難道你們圍困我就很光明正大嗎?”
盛媗目光一轉,看向已經走近的清瘦少年:“呵,弱得跟個小雞崽子似的,你們這些興陵來的大少爺還真是出息,養尊處優就罷了,背後說人倒厲害,可正兒八經比的時候,卻沒一個頂用的,啧,羞不羞?”
那清瘦少年仰頭看着她,臉上沒有一點氣憤或羞惱的表情,有的只是漠然。
盛媗那時候不知道那少年就是衛衍,也是後來才知道,小衛衍自小身體羸弱,是打娘胎裏就帶出來的弱症。
她那個時候,是真的混賬啊。
衛衍的騎術,也是真一般啊。
盛媗收回思緒,悄悄瞟了衛衍一眼。他說自己騎術不佳,想來是真的沒什麽長進。
或許,興陵城的輕歌曼舞,與邊關的揚鞭躍馬踏黃沙,注定是不相合宜的。
“在想什麽?”衛衍輕聲問。
盛媗垂眸:“……沒什麽。”
衛衍看了她一會兒,轉開了目光:“看他們騎馬,我倒想起了一些少年時的趣事。”
盛媗:“……”
這話是不是有弦外之音?是不是?
盛媗探究地打量衛衍的神色,衛衍這時候忽然轉回了目光,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盛媗:“……”
不行,敵不動我不動,絕不能先露怯。
萬幸,這時候玄羽過來了:“世子,那邊開始了。”
衛衍深看了盛媗一眼,終于收回了視線,他提步朝馬場那邊走,對盛媗說:“太子在賽馬,我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