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賜衣
第3章 賜衣
沿着小徑走了一程,盛媗流蘇二人看見了芸香,原來她并沒有回桐華院,而是等在了回去的路上。
盛媗松了口氣,這回衛衍倒是沒騙她,難不成,他之前真是因為暮色昏幽不小心指錯了路?
“盛小姐!”芸香迎上來。
“辛苦你了,在這裏等了這麽久。”
“沒事,盛小姐,世子爺他……”芸香從流蘇手裏接過燈籠,欲言又止。
盛媗就是再遲鈍,經歷了這一天,也發覺了衛家的人每每提及衛衍,似乎都有點諱莫如深。有關衛衍的傳言,她在入京的路上從流蘇嘴裏聽了幾耳朵,多是說他為人乖僻陰戾,恣肆妄行,但她沒想到,衛衍就連和家裏人也不甚親近。
盛媗想了想,說:“世子一路送我回來,只是夜深不好到桐華院,已經回鶴山院了。”
盛媗和衛衍并未在假山園耽擱太久,芸香料想這麽短的工夫,想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意外,點了點頭。
回了桐華院,沐浴歇下,盛媗躺在床上,還在想衛衍今日給她指錯路的事,翻來覆去半宿不眠,最後實在困倦得厲害,這才睡了過去。
第二日,宮裏來了位嬷嬷。
這位嬷嬷帶着幾個宮人,給盛媗送了一套衣裙,說是皇上所賜,要盛媗在三月二十五那天進宮面聖。
盛媗和太子魏紹恒有婚約,婚期将近,皇帝想見一見未來的太子妃,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盛媗謝了恩,和衛家的人一同送走了嬷嬷和一幹宮人。
衛南霜陪着盛媗剛回到桐華院,衛思思就來了,她人自帶登場樂,由遠及近不間斷的“啾啾”聲唱得人耳朵疼。
正是她昨日“撿”到的一雙小鳥。
那兩只可憐的小鳥顯然還沒來得及适應新居,就被衛思思帶出來遛彎兒了,吓得滿籠子撲騰,一刻也不肯停地“啾啾啾”。
“媗姐姐!你看,這是它的娘親,我昨天跟你說過的,我讓它們團聚了呢。”
衛思思到了近前,那“啾啾”聲跟着逼近,又尖又細,混似那鳥是站在你耳廓上喧叫,衛南霜當即受不住,将衛思思往邊上一推:“你這鳥你媗姐姐不稀罕,她在邊關可是養鷹的,你還是找芸香詠梅她們炫耀去。”
盛媗:“……”
她總算知道衛思思為什麽以為邊關人都養鷹了。
衛思思倒也聽人勸吃飽飯,帶着她登場樂又離場了。
耳朵總算可以不再受罪,衛南霜領頭往屋子裏去,一邊走一邊控訴道:“你可不知道,從昨天到今天,我耳朵都快被那兩只鳥吵聾了,它們真是一刻不歇,昨晚上叫了一夜。”
盛媗無奈一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難怪看你今日氣色不太好,不過瞧思思這新鮮勁兒,你還有的受。”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衛南霜道:“沒事,左不過兩日,她這新鮮勁來得快去得也快,養鳥這事不是第一回 了,至多兩日,她又要擔心鳥兒叫壞了嗓子,忍痛割愛地将它們放飛。哎……”衛南霜嘆息一聲,“她怎麽不擔心擔心我這個姐姐耳朵是不是快聾了。”
衛家姐妹雖性子一靜一動截然相反,但感情極好,衛南霜說着牢騷話,語氣卻是縱容。
她在桌邊轉過身,看到流蘇捧着衣裳進來,問盛媗:“媗妹妹,這衣裳你要不要試一試。”
盛媗聽那宮裏的嬷嬷絮絮叨叨說了一籮筐的話,又幹瞪眼瞧着衛家和宮裏人客套了半晌,這會兒着實有些累了,她擺擺手坐下:“算了,晚上再試吧。流蘇,你将衣裳好生收着去。”
衛南霜跟着落座,離進宮還有五六日,在此之前,她得将宮裏瑣碎的規矩都細細給盛媗講一遍。
約摸說了七八條規矩,衛南霜歇了口氣,端起丫鬟送來的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盞,她見盛媗神情緊繃,想了想,輕聲道:“宮裏規矩多,記不住也不打緊,到了那天,母親會陪你一起進宮。”
盛媗點點頭:“叫姐姐和柳姨為我操心了。”
“你哪裏叫人操心了,可比思思省心多了。”衛南霜溫柔地一笑。
好像為了印證她這話似的,流蘇這時候突然沖了進來,慌慌張張道:“姑娘!方才五小姐的鳥不小心飛出來,不知怎的就飛進了姑娘寝屋,宮裏賜的那衣裳……那衣裳……”
“衣裳怎麽了?!”盛媗和衛南霜幾乎同時站起身,異口同聲地問。
流蘇愣了一下,忙道:“衣裳被那兩只鳥抓破了,五小姐追進去,為了抓鳥又将桌上的茶灑了,”流蘇語調帶了哭腔,哀叫道,“又将衣裳潑了一大片!”
衛南霜将衛思思狠狠訓斥了一頓。
衣裳髒了還可以洗,但破了卻不是外頭一般的繡娘能縫補好的。
兩只罪魁早已經逃之夭夭,衛思思賠了小鳥又惹了禍,還被訓了一頓,哭得抽抽搭搭。
盛媗将衣裳上的破口看了又看,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毫無辦法。
衛南霜牽着衛思思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道:“媗妹妹,這事是思思的錯,若宮裏——”
“南霜姐姐,”盛媗打斷她,“這衣裳只是破了一點,不打緊,偌大一個興陵,總有人能補好。”
衛南霜艱難地看一眼那破口。
何止是一點啊。
衛南霜剛要将目光移開,突然腦子裏白光一閃:“媗妹妹……”
“嗯?”
“其實……還真有一個人能補好這衣裳。”
半個時辰後,衛南霜帶着盛媗站到了鶴山院門口。
盛媗低頭盯着腳尖,鞋面都快被盯出一個洞來她也沒想明白,衛衍竟然會縫補衣裳?!
她實在難以相信,堂堂國公府的世子爺,“繡花”竟是他的興趣之一,而且居然還算得上精通,堪比宮裏的繡娘。
都說衛衍乖僻陰戾,這個“僻”難不成是“僻”着繡花?
獨獨一個鶴山院仿佛比整個國公府的規矩還大些,等了一會兒,洗塵宴跟在衛衍身邊的那個近侍出來了。
“盛小姐,請。”他很是尊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盛媗提步,進了院子。
“三小姐,”身後近侍忽然道,盛媗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他一伸手竟将衛南霜攔在了外頭,他道,“盛小姐帶丫鬟進去即可,世子會照顧好客人,三小姐放心。”
盛媗:“……”
她怎麽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衛南霜卻仿佛習慣了如此,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竟就這麽抛下她走了。
盛媗回頭看一眼跟着進門的流蘇,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好在羊不只一只,總算下羊鍋也有個伴。
盛媗看到衛衍的時候,他正在調香。
不知他調的是什麽香,還沒燒起來,屋子已經有一股香味,不過極淡,只有從門外進來的一瞬能聞到。
衛衍坐在矮幾後,擡眼看向她,含了一點笑問:“有事?”
盛媗點點頭,她先沒答話,尋思着得有個開場的寒暄,然而環顧一圈後,她的心思卻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這屋裏沒椅子。
紫檀八寶紋的貴重桌子下光禿禿、空蕩蕩,整個屋子裏除了一張顯而易見屬于衛衍一個人的太師椅,她竟然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
衛衍靜靜看着盛媗,對她久到離譜的沉默不催不問。
好一會兒,盛媗終于從茫然驚詫中醒過神,沒椅子,就意味着她只能站着說話,那還是速戰速決吧。
她開門見山道:“其實,我今日來是因為一件衣裳。”
流蘇聞聲擡了擡手示意。
盛媗接着道:“這衣裳是宮裏剛賜下的,結果方才被我不小心弄破了,聽南霜姐姐說世子哥哥你能将它補得和原來一模一樣,誰也看不出,世子哥哥,你能幫幫我嗎?”
衛衍放下手裏的東西,從長條矮幾的另一端拿了一方帕子,他一邊擦拭手指間沾染的香料,一邊起身從矮幾後走出來:“我看看破成什麽樣了。”
盛媗一喜,立馬叫流蘇将衣裳抖開。
衛衍掃了衣裳腰間的破口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繼續認真擦拭他的長指。
盛媗心慌地看着他,小聲問:“世子哥哥能幫我補好嗎?”
“一點小問題。”衛衍道,他終于擦淨了手,将帕子随手丢到一邊,“你既然喚我一聲哥哥,我自然幫你。玄羽,去取軟尺來。”
原來領她進來的近侍名叫玄羽,他顯然有功夫在身,應了一聲後腳不沾地地就退了出去。
盛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取軟尺幹什麽?
“破的地方在腰間,”衛衍好像知道她不解,掀起眼皮看她,笑道,“自然要量一量腰身。”
玄羽動作很快,取了軟尺來奉給衛衍。
衛衍一邊将軟尺卷開,一邊朝盛媗走近,盛媗這才明白過來,衛衍是要親自給她量腰。
她身體一下子繃緊了,如臨大敵一般,連忙朝流蘇使眼色,流蘇會意,趕忙上前一步攔道:“世子爺,還是奴婢幫姑娘量吧。”
衛衍淡淡地瞥了流蘇一眼,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盛媗,狹長的鳳眸中洇着一層淺淺的、清冷的笑意。
他輕聲道:“每個人手上的力道不同,量出來的尺寸便也有細微的差別,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還是我親力親為的好,妹妹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