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求情
第61章 求情
酒博士很快把酒菜都端了上來, 鳶眉随意掃了一眼,發現這一大桌都是她喜好的菜式。
她睫毛輕顫了下,心頭雖說不上什麽感動, 但沖着他這個心意,她想, 她是該給彼此一次開誠布公的機會。
“你說吧。”
怕她只給一次機會, 他字斟句酌地沉吟了半晌, 把心頭疑惑的全一次性問了, “我想知道……當年你是怎麽逃出去的,還有,你為何會成為葉茵,為何會是皇後娘娘的女兒?”
鳶眉手中的筷子一頓,只淡淡回應道, “說來話長。”
他遲怔怔地點了點頭, 心頭反省起來,她好不容易肯這樣跟他面對面地吃一頓飯,還是他太貪心了, 猶豫了一會, 剛要改口時, 卻聽她已娓娓道來。
“出逃時我就托人幫我拿到了新戶籍。”
她雖只有一句話, 這也算是回答了,她為出逃所做的努力,以及如何成了如今的葉茵。
裴疏晏心頭登時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一下子竄了上來, 令他鼻間也酸脹了起來。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 “對不起,我是個混賬。”
鳶眉不由得擡起眸子看着對面的他, 只見搖曳的燈火将他切割成了一明一暗,他就這麽羞愧地垂着頭,明的一面還在強撐,暗的那面卻已經墜入深海裏。
道歉的話,她從他口中聽過很多次,可直到現在,她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他的幡然醒悟。
她心頭松軟了些,可腦子卻明晰得很,她已經徹底走出過去,也有了心悅之人,她的心再也不會因他而跳動了。
他們早回不去當年的模樣。
“我已經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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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輕得猶如一片鴻毛在他頭頂飄過,卻成了壓在他心裏的一座山,他極力吐納着氣息,胸腔卻還是堵得窒息。
半晌,他喉結動了動,聲音也喑啞了下來,“那你……沒有什麽話想問我的嗎?”
鳶眉剛想脫口而出說沒有,可見到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腹中。
她仔細想想,她對他日漸消瘦的外表是有些好奇,可也僅僅只是好奇而已,她并不覺得他有值得憐憫的地方。
既然已經釋然,未必不能心平氣和地過問一下近況,可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反倒令他更加糾纏不清。
思來想去,她到底緩聲開了口,“你近來身體可還康健?”
這樣的話,雖是平常,可也很容易讓人誤會是關心。
可他從她那雙靜如湖泊的眸子裏看了出來,這不過是一句最尋常不過的問候罷了。
“前陣子生了個小病……”他邊說邊停頓了下來,偷偷窺探她的神色。
見她臉上并沒有露出什麽表情,他自嘲似的挑起嘴角,“不過現在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她鼻腔裏輕輕地嗯了一聲,眼皮甚至都沒有動彈一下,只自顧自地夾起一塊櫻桃肉,送入嘴裏慢條斯理嚼了起來。
這樣的反應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心頭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不過低落的情緒只在他眸中閃過一瞬,他并不想持續在這樣的情緒裏。
他的視線在席面上掃了一眼,發現其他的菜都少了些,可唯獨那道鲥魚卻是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裏。
鲥魚肉美但多刺,他知道她一向愛吃鲥魚,可又懶得自己挑刺。于是他牽袖挑開一大塊魚肉,細細挑掉了魚刺,不一會兒,眼前的小碟子便被魚肉堆成一座小雪山。
他将碟子默默挪到她手邊,“這家鲥魚肉嫩,你嘗嘗。”
鳶眉的眸光在碟子上停了一瞬,繼而又睃向他的臉,挑魚刺這樣的舉動還是太過親昵了,她婉拒道,“你吃吧。”
“我愛吃魚頭。”
他說着便把筷子又伸向了魚頭。
她沒有辦法,只好随意夾起一筷子吃了起來。
一時沒人說話,只有時而傳來筷子與盤碗輕叩的聲音,他動作優雅的吃完了魚頭,拿起手邊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道,“我會盡力幫你的。”
鳶眉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接着前面那個和親的話題。
但她并不不想欠着他的人情,雖然這件事有些棘手,但她想她還是有能力解決的。
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多謝你提前告知,但你不用為了我做什麽,我還不起。”
“不要你還,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她不覺得他有能力償還她所失去的一切,所以這樣還來還去的本質還是一種擺脫不掉的糾纏,她并不想這樣。
她思忖片刻,心平氣和地看着他道,“明也,我說過我已經跟過去釋解,你不再欠我什麽了,真的。”
“不欠了……”那雙白玉手指一寸寸收緊,攢得掌心發疼,忽而他聽到耳畔傳來铮的一聲,他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心頭上繃得緊緊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剎那間,他的身體放松了下來,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快,是啊……無債一身輕,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人興奮的呢?
“好,”他點了點頭,爽快地便答應道,“我明白了。”
鳶眉覺得自己算是與他完成了交接,便對他道,“嗯,我吃飽了。”
他聞言便站了起來,嘴上也喚了稱呼,“臣送殿下回府。”
回程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下車的時候,鳶眉剛想把手搭在菱香手上時,手心卻傳來一陣幹燥的暖意。
她有些惱怒地擰起眉,就這麽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了。
“裴卿自重!”
“過去終于結束了,可裴某依舊心悅殿下,能怎麽辦呢?“他用僅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殿下不要覺得有負擔,能為殿下做點什麽,是臣的榮幸。”
說完,他便略松開手。
鳶眉只好借着他的支撐落了地,厭嫌地搓掉手心泛起的酥麻感,更是吝于再賞他一個眼神,佯佯從他身前走過去,徑自邁入府中。
翌日,清風閣裏。
還是那個老地方,裴疏晏臨窗而坐,手邊的紅泥小火爐還在燒得哔啵作響,他用鑷子添了一把松針進去,看着火焰逐漸把它吞噬,接着便只剩下暗紅的炭火。
一縷青煙升了起來,滿室都暈染了松針的香氣。
閣子外的木地板忽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來賢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小的見過二殿下,二殿下快請進吧。”
裴疏晏聽到聲音便提起袍裾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走到門邊。
李覺邁入屋內,見他拱手站在那裏,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禮,快坐吧。”
說着兩人便坐了下來,裴疏晏自覺擔起那個烹茶的角色。
李覺聞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松針香氣,身心感到放松了下來,便随意閑聊了幾句,這才聊到重點。
“父皇已經懷疑我們過從甚密,賢弟怎的還在這個當口約見我?”
裴疏晏沉吟了一下,這才鄭重道,“殿下是否記得你之前承諾過要替臣完成一個心願?”
李覺回憶了一下,确實是有這麽回事。
他點點頭道,“孤是承諾過你,怎麽,現在想起來了嗎?”
“是……”
“但說無妨。”
裴疏晏眉心深鎖,攢在廣袖之下的指腹相互摩挲了幾回,這才緩聲道,“臣懇請殿下,說服皇上想讓德章殿下和親羌離的決定。”
話音落,卻遲遲沒有聽到回音。
他擡眸觑着他的臉色,只見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神情有些凝重,一下子便有些喪氣起來。
怎知沉默了半晌,他還是開了口,“你的心上人是德章?”
他沒有猶豫,便誠懇地道了聲是,“從萬壽節那日,臣便對德章殿下一見傾心了。”
“你倒是個癡情種。”他如此評價。
裴疏晏臉上略浮起一點臊意,并不接口。
李覺又嘆息了一聲道,“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臣明白。”
“從大哥被重新立儲開始,我是越來越猜不透父皇了,如今他又頗為信任韓邀,我的話,他未必聽得進去……”他随意撥弄着面前的那盆六月雪,許久才續道,“我答應你,自然盡我所能說服他,不過……結果我不敢保證。”
裴疏晏這才欣喜道,“殿下能答應臣的請求,臣已經很感激了,無論結果如何,臣都不敢對殿下有任何怨言。”
兩人又談了一會,便各自離去。
李覺很快便進宮面了聖。
皇帝還在書房和臣子商議政務,沒有開了那個金口,總管只好請他到偏殿裏坐了一會。
他便踅入偏殿裏等了好一會,直到一盞茶喝完,內侍又給他添了一盞,那廂書房的門簾才微動了一下,一個身着緋袍的中年男子從裏面走了出來,李覺定睛一看,這不是韓邀又是誰?
他被宣進書房,皇帝還在看着那盤殘棋怔怔出神,見他行了禮後便杵在那裏一動不動,胡子抽動了一下,一雙泛着寒光的眸子朝他掃了過來,“來,陪朕下完這盤棋。”
李覺自幼受他漠視,雖說現在父皇還算是肯定了他的能力,可父子之間依舊有着隔閡,他在他面前也顯得如履薄冰。
于是順從地挪過去,陪他下完了那盤棋。
當然,贏是不敢贏他的,可也不能輸得太過難看,一盤棋下來,也已經滿頭大汗了。
皇帝贏了棋,心情似乎愉快了些,他笑出了一臉褶子,這才拿起旁邊的茗碗呷了一口清茶,“大清早的,找朕有事?”
李覺沉吟了片刻,委婉地将事情說了。
皇帝一聽,臉上的笑容立即斂去,好不容易緩和的氛圍一下子又降到了冰點。
“這些天來,怎麽一個個的都在向朕說此事?”
李覺反應過來,裴疏晏拜托的并不只有自己,不過是為心上人奔波嘛,急是急了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兒臣只是覺得,皇姐畢竟是——”
皇帝忽然把茗碗往桌上重重一擱,“行了,這些道理朕聽多了,在你看來,朕讓德章和親羌離,就是朕在利用她?”
“兒臣不敢,”他立馬跪了下去,卻還是想掙紮一番,“兒臣只是想讓父皇三思,畢竟羌離太遠,以後母後想要見上一面也不容易……”
皇帝冷嗤了一聲道,“李覺,別以為你多了解你母後的心思,你根本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有德章……和親羌離的就是你的妹妹寶瑜!”
這一句話直接将他釘在原地。
皇帝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放心,朕自然會補償她,多給她些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