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套話
第54章 套話
鳶眉醒的時候, 李昭已經走了。
菱香把他來過的事告訴了她,聽到他只在她床邊坐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離去,鳶眉心頭又對他多了幾分信任。
雖然他是她名義上的弟弟, 而且還是個皇子,可畢竟男女有別, 如果他就這麽坐在她身邊守着, 她反倒不自在了。
進退有度的人, 任誰都會有好感。
時間就這麽一日一日地過, 這些天來,她的公主府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卿舟、昭、羲還有母後都來看望過她。
當然,還有些人不便親自過來,也遣了人賞了些補品過來, 譬如那個與她沒有血緣關系的父皇, 還有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寶瑜。
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鳶眉這才有了點安全感,很快, 傷口便拆了線。
連累大家這般牽挂, 她若不進宮謝恩, 那必然是說不過去了。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眼下尚未抓住元兇,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她的危險仍未解除,她心頭還盤旋着一個問題, 必須親自見了寶瑜之後才能解了疑窦。
于是這日她一大早便進了宮, 在見過帝後不久便辭別了出來。
沒想到,正要去看寶瑜的途中, 恰好遇到李昭,便讓他拉了過去吃茶。
甫入宣德殿,便聞到一陣脂粉香傳來,她這才發現,他又添了新的媵妾,又或者不是新人,不過她确信這是張完全陌生的臉。
李昭見她的目光定在那名媵妾身上,不禁讪讪一笑,緩聲叫那媵妾下去,“阿姐見笑了。”
關于他私下處處留情這事,鳶眉也略有所聞,不過世人總愛用風流倜傥來贊譽人,到底是好是壞,反正她也不是他的那些媵妾,自是輪不上她去評價的。
于是抿了抿唇道,“三郎是天潢貴胄,三妻四妾實屬平常,我笑你什麽呢?”
Advertisement
李昭一邊取出捶開一小塊茶餅,一邊擡起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看她,“話雖這麽說,阿姐,倘若你出降,你能接受驸馬也娶妾室嚒?”
鳶眉當然不能接受,不過,她也沒必要與他讨論起這個問題,是以她不過掩唇一笑道,“這個嚒,等以後出将了再告訴你吧。”
“阿姐不厚道,”他睨了她一眼,開玩笑道,“這都瞞着我。”
她知道他說話向來有些不着調的,便也不把他的話放心上。
兩人又聊了一回,談到公主府遇刺一事,他的臉色難得凝重起來,“你聽父皇說了嗎?”
她一頭霧水,忍不住追問,“什麽?”
“刺殺你的是北陌人。”
大盛建朝百餘年來,周邊外番各國虎視眈眈,而這其中,就屬羌離和北陌兵力最為強盛。
怎麽會是北陌人?
鳶眉心裏剛冒出這個疑問,就聽他又問道,“阿姐仔細想想,你是不是遇到過什麽可疑的人?”
被他這麽一問,她又絞盡腦汁想了起來,可想了半天,仍是毫無頭緒。
李昭摸着下巴道,“那就有些難辦了,或許對方只是為了試探大盛的底線。”
作為皇帝剛封的公主,正是最受萬衆矚目的時候,不排除有挑釁的可能。
她又試探起皇帝的口風,他卻道,“雖查出了刺客的身份,可畢竟不知主謀,父皇決定先按兵不動,不過你放心,再也不會出現這等纰漏了。”
她也明白,倘若是北陌人蓄意挑釁,皇帝自然不會再讓她身處危險,畢竟這關乎大盛的顏面。
于是便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忽而,那個男人的臉又浮現在她腦海,她看着李昭欲言又止。
他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這才擡起眸道,“阿姐還想問什麽?”
“沒有啊……”她眼神閃爍地端起茶杯,亦是輕呷一口道。
“阿姐又不誠實,”他擱下茶盞,語氣裏頗有幾分怨念道,“阿姐想知道什麽,我可是事無巨細都告訴你了,你怎麽還對我藏着掖着呢……”
她拐彎抹角道,“不是,我是在想……身為皇子或是公主……對于自己的婚姻,有選擇的餘地嗎?”
李昭卻會錯了意,用一副了如指掌的眼神懶懶地乜着她道,“我道是什麽,阿姐是說言禦史吧。”
“什麽言禦史,你不要胡說。”她立馬反駁道,臉頰卻悄然爬上了一層紅雲。
李昭最喜歡逗得她這般啞口無言的樣子,那紅撲撲的臉蛋看起來就像一只多汁的桃,讓人很想咔嚓一聲,咬下一口。
“我是說你,”她見他嘴角似笑非笑,登時有些惱怒,頓了頓才道,“或者寶瑜……只是一個例子。”
他收起笑容道,“我嚒……我這輩子還沒遇到非誰不可的那個人,所以應該會聽從父皇指婚吧,至于寶瑜……”
她緊張地追問,“寶瑜會如何?”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沒什麽,就算遇到了‘真愛’,首要的也得過得了父皇母後那一關。”
聽到他這一句話,她确信他對寶瑜的私事并非全然不知情。
可連他也說得這般模棱兩可,那是不是說明,這件事在宮裏是個不能說的秘密呢?
就在她思忖的瞬間,他又開了口,“阿姐為何突然問起五妹妹的事?”
“沒什麽,我只是想……五妹妹也有十六歲,父皇母後竟沒有為她指婚的打算嗎?”
說到這個,李昭又打開了話匣子,“哪能呢,不過你也知道五妹妹向來性情嬌慣,父皇倒是有意為她指婚,可她非要嫌東嫌西,還尋死覓活的,這一來二去的,連父皇都怕了她了。”
“還有這事?可我那日明明……”她說到一半,猛然咬住了下唇。
李昭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有話,不禁細問,“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
她見到他神情嚴肅了起來,便反問,“你也知道嗎?寶瑜和……”
他試探性地接口,“蕭金嶺?”
鳶眉點頭又搖頭,“我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既然他對這件事知情,那她也就将那日城門底下所見的那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誰知他聽後頓時拍案而起,“你怎麽不早說!八成就是這個龜孫子。”
她猶豫了起來,“可你……不是說刺殺我的是北陌人嗎?”
他意味深長地掃來一眼,這才壓低聲線對她耳語了幾句。
鳶眉被他說得腦袋嗡嗡的,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緩緩點了點頭。
結束完這邊的談話,她最後一站便來到寶瑜的寝宮裏。
這廂寶瑜剛懶洋洋地用完朝食,一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了她眼前,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僵硬。
這麽微弱的表情,卻一下子被她捕捉到了,她不動聲色道,“這些日子還要多謝妹妹惦記,做姐姐的反而收了你這麽多禮品,實在過意不去。”
“這有什麽,不過是我不要的東西罷了……”她說着,又矯揉造作地掌了自己的嘴道,“不,姐姐別誤會,我這張嘴就是比別人快……”
說實話,這點伎倆在她眼裏還不夠瞧的,她當然不會被她激怒,反而從容道,“我當然不會這麽想。”
寶瑜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一圈又問,“姐姐傷口可恢複好了?”
她故意道,“是啊,不過是未及要害的小傷,太醫又救治得及時,連塊疤都沒留下呢……”
寶瑜一聽,臉上的表情差點挂不住,半天才尋回聲音道,“聽說那天公主府半個院子裏都是血,這是真的嗎……”
她裝作認真地回憶了起來,“什麽血不血的,我也沒有見過,當我昏迷醒來後已經什麽都沒見着了,不對,我想起來……那日我原本想出門放河燈,剛換完衣裳,正想讓人幫我梳頭,可卻沒有人回應,我回過頭才發現……那名侍奉我穿衣的婢女倒在一片血泊中,她的眼睜得極大,就像金魚的眼,而她的脖子和嘴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寶瑜聽到此處,手中的白玉手串突然斷了線,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白玉珠子噼裏啪啦滾了滿地。
可她卻像是渾然未覺,只木木地定在那裏,再一細瞧,這才發現她的裙擺都在泛着細細的波浪。
她趕緊道歉,“妹妹這是吓到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寶瑜這才醒過神來,臉色卻仍是煞白的,額頭也冒出了一層薄汗,嘴裏還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呢……”
“妹妹說什麽?”
她忽地像一只驚弓之鳥般瑟縮了一下,慌慌張張道,“沒……沒什麽……”
“五妹妹,這刀又沒挨到你身上,你怎麽比阿姐還怕呢?”一直藏在暗處的李昭這才緩緩地從花牆後走了出來。
“三、三哥哥!”一見到李昭,寶瑜臉上更是難看了起來,“你到底在這偷聽了多久?”
李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徑自走到她跟前的椅子落坐,一面撫平着膝蓋上袍子,一面閑閑道,“偷聽?我光明正大地進來,何須偷聽?難道你們在說一些我不能知道的事嗎?”
她歇斯底裏地反駁,“當然不是!”
李昭看了她一眼道,“我不過就這麽随口一說,五妹妹用得着這麽激動嗎?”
“我……”寶瑜登時被他嗆得啞口無言。
“妹妹不請我吃盞茶?”
她定了定神,才扯着發僵的嘴角道,“請啊……三哥哥今日怎麽這般有興致?”
就在她剛想喚宮人泡茶來時,李昭又起身道,“罷了罷了,我剛想起我今日還有別的事,下回再來喝吧。”
說完便轉身往回走,在經過鳶眉的身側時,悄然對她眨了眨眼,而後揚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