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月魄
第53章 月魄
鳶眉掀開沉重的眼皮醒過來時, 便見到床邊逶迤着這麽一抹月魄色,她順着這抹顏色望過去,便見到言卿舟支着腦袋打盹的景象。
睡了太久, 她腦袋裏還有些發澀,半晌才想起, 那日她遇刺醒來, 眼前有一道劍影閃過。
後來……她撐不住, 又緩緩閉上了眼, 可她依稀記得,最後的畫面裏便是充斥着這麽一抹月魄色。
像月的影子,柔和、卻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
原來是他嗎?
一想到這,她喉嚨登時湧起鹹澀,顫着聲音喚了他一聲, “卿舟……”
即便她用盡全力, 可發出口的卻還是只有微弱的氣音。
但言卿舟還是聽到了,噌的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在見到她蘇醒的那刻, 渾身的疲倦登時煙消雲散。
他喜出望外地笑了起來, 布滿血絲的眼裏含着激動的水光, “茵娘, 你終于醒了。”
鳶眉對于一切都還是茫然的,“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斂下眼皮道,“案件暫時還沒查出結果,不知道你近來可有與誰結怨?”
鳶眉忖度了半晌, 将近來她所遇之人全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而後她灰心地發現,沒有。
除了寶瑜, 可她覺得寶瑜無非是嫉妒她分走了她的母愛,既然她都已經搬離皇宮,那她也沒理由要了她的命。
不對,她乍然想起那日她在城門底下見到寶瑜和那武将打扮的男子擁在一處,這麽不般配的相貌,就連她這個不知底細的人也能一眼看穿,這樣的感情,當真是帝後所默認的嗎?
當然不會,因為這不但關乎皇室臉面,而且公主的婚事向來作為政治聯姻的手段,就算不是年輕的少年郎,那也當是出身世家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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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人相貌粗犷濃烈,手上亦是留着習武的痕跡,并不像出身優渥的人。
難道……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頓時在她心頭生成。
不過,她還不能确定,畢竟當日她走得匆忙,可寶瑜和那男人到底有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呢?
思至此,她感到渾身都寒滲滲的,忍不住便打了個顫栗。
言卿舟見她神情有變,不禁追問道,“怎麽了,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她轉眸凝着他神色沉重的臉,剛要說出口的話突然卡在了喉嚨裏。
她忖了忖,很快冷靜了下來。
不,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測,她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沒錯,那麽她又怎能向別人透露出寶瑜的隐私呢?
萬一真是冤枉了她,那她豈不是成了那起搬弄是非的小人?
她的出現,本來就已經造就了寶瑜的心理失衡,倘若再如此,那她們的關系就徹底雪上加霜了。
她雖不想任人拿捏,可也不想這麽不明不白地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
所以,她還需試探一下她的口風。
看着言卿舟眼底濃濃的倦意,她登時有些過意不去,他平日裏公務都已經夠繁忙的了,還要這麽守着他,再這麽下去,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于是她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輕輕搖頭道,“沒有。”
那會不會是以前的仇家呢?
言卿舟心頭又冒出了這個問題,可知道她剛剛蘇醒,身子還很虛弱,他不願讓她勞神,便開口安慰道,“不知道也不要緊,如今皇上也已經知曉此事,增派了不少守衛,你就安安心心地養傷,不要胡思亂想。”
她點了點頭,盯着眼前的帳子發了會呆,這才緩聲問,“那天你過來……可有受傷?”
言卿舟不禁回想起盂蘭盆節那夜,他到了時辰便提着河燈來到了公主府,可剛走到門口,便察覺出不對勁。
朱門大敞着,門口白色的石階逶迤着一道可怖的血痕,只一眼,他便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可他的心落在了裏面,明知危險,卻偏要再往裏走,于是乎便發現了觸目驚心的現場。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進他鼻子,他定了定神,才忍住腹中不斷泛起的酸水,強撐着搖搖晃晃的身子往裏間走去。
守衛們正在清理現場,把一具又一具屍首擡了出去。
終于有個人注意到他,正想上來驅趕的時候才看清他的面目,原來他竟是公主的友人言卿舟,守衛趕緊叉手道,“言禦史,殿下遇刺,太醫還在搶救,你還是到大堂稍候一會吧。”
言卿舟腦海裏嗡嗡的,感覺自己好像身處在一片虛無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象而已。
然而過了一會,魂魄歸了位,這才發現,這居然是現實。
即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幾日,可直到現在,還是萦繞在他心頭久久不散的陰影。
他一邊回憶着當晚的情形,一邊說得斷斷續續,“我記得那晚……我按時來接你,可是……一進門就發現……滿院子的……我的腦子僵住了,雙腿卻麻木地往裏走……然後……我從侍衛的口中得知……你已身受重傷,昏迷了過去……當時,我……”
鳶眉見他越說眉心越是擰在了一起,聲音也忍不住哽咽,便知道這樣的回憶,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她心頭一軟,伸手輕輕覆住他的手背道,“我明白了。”
不管怎樣,就沖他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便足以證明,他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
等傷勢好一些吧,這回,她再也不能對他隐瞞了。
手背上傳來了一絲暖意,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垂下眸,發現自己的手背上驀然多了一雙白玉般的手,纖細的手指力量雖然微弱,可在他心頭卻重如千鈞。
這還是他第一次反握他的手,在這一刻,兩顆驚魂未定的心,也終于緊緊的拴在了一起。
一股怦然心動的情愫在兩個人之間回蕩着,劫後餘生,兩個人都更堅定了自己的心意。
菱香門外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兩人含情脈脈地牽着手,雖然誰都沒有說話,可千言萬語都已經化在那溫柔似水的眼神中了。
“娘子,終于醒了!”她驚得差點失手摔了手中的碗,三步并做兩步地跑到她跟前來。
鳶眉和言卿舟臉皮子薄,叫她這麽一驚一乍的,早就默契地将各自的手縮了回去。
菱香來到床邊,把手中的湯碗擱在茶幾上,便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沒能守護好娘子……”
她見她苦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握住了她道,“這不怪你,菱香,你不用自責。”
說着又問起他娘,“你娘的腿好一點了嗎?”
就在盂蘭盆節的前兩天,菱香便因為母親摔斷了腿而向她告了假,鳶眉想着如今自己府上已有這麽多守衛,便讓她安安心心的,還給她多放了幾天的假。
沒想到……
可鳶眉心裏清楚,這件事完全就是個巧合,又或者是刺客抓住了這個機會動手,她又怎能怪到她頭上呢?
菱香這才揉了揉眼道,“多謝娘子記挂,我娘已經好多了,郎中說等再過半個月就可拆了板子。”
鳶眉彎了彎唇道,“那就好,要是家裏頭有需要你,你記得跟我說。”
“多謝娘子。”
等湯藥晾得适口,菱香便侍奉鳶眉喝藥,由于傷口還沒愈合,身子擺動幅度不宜太大,言卿舟便主動站起來,和她一起合力墊高了她的頭,再将手中的湯藥一勺一勺喂了進去。
鳶眉見到兩個人為了挪動她,費了不少的力氣,見他額頭都冒出了一層薄汗,便體貼地對他道,“卿舟,我已經好多了,你回去吧,你也要多休息……”
他剛想推辭,餘光卻見榮芝拿來了膏藥和棉布,想來是要準備給她換藥了,于是便點頭道好,“我就先回去了,你現在還能不能翻動身體,身上哪裏不舒服了,記得叫人幫你,別逞強。”
鳶眉道好,平躺了太久,她只感覺自己腰酸背痛的,胸前的傷口敷了藥,只是麻麻的,可稍微動彈,一陣鑽心的痛便從傷口的深處傳出,疼得腳趾都忍不住蜷了起來。
外頭的蟬吱吱叫着,一連幾個月沒有雨水,天氣已經燥熱了起來。
她是個喜淨的人,這麽大熱的天好幾日沒沐浴,簡直是渾身難受,便趁着要換藥的當口,吩咐人打一盆水來,從上到下擦了一回,又重新包紮了傷口,才累得又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睡得正熟的時候,李昭來了。
知道他們姐弟關系好,婢女們也就讓他近前去,只不過終究是孤男寡女,菱香還是直挺挺地站在鳶眉跟前沒走。
李昭倒也沒有屏退任何人。
他就坐在床邊的鼓凳上,凝視着她那張憔悴的臉,就像一塊陽光下的美玉,瑩潤得幾乎透明。
這樣的美人,的确有讓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可她是他的阿姐啊……
雖然,他李昭并非那種恪守成規的人,眼前的這個人雖是他名義上的皇姐,可說到底,他們毫無血緣關系,就算他想娶她為皇子妃,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只是,現在的他并不想這麽做。
而且,她似乎對誰都懷着溫善,就像她真的把他當成弟弟疼愛一樣。
他暫時還不想破壞他們這般和諧的關系。
或許,等她失去了利用價值,他的想法又會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