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撞破
第51章 撞破
裴疏晏是不露鋒芒的性子, 這回也算豁出去了,一回生二回熟,從此上下值的時候便特地繞了遠路打她府前經過。可真正碰上她出門的時候, 他卻怯住了,不敢上前搭話, 只隔着老遠默默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這才發現, 她偶爾會支一個攤子, 不收分文地為窮困百姓代寫書信。
日影落在她身上, 她眉眼間露出了一種慈和的味道,娴雅恬靜的身上也泛着一股淡淡的光輝。
聽到煽情之處,她會悄然紅了眼眶。
遇到有趣之事,又會跟着露出淺淺一笑。
她從不以公主自居,與市井之人打成一片。一來二去的, 這些百姓們也不懼公主的威嚴, 反而争相來看她,因她不收錢銀,百姓們便變着法的感謝她, 比如新鮮采來的野花、亦或是自己繡的帕子、香包等物, 她都一一笑納了。
可如果有人趁機拿貴重之物賄賂她, 她也會冷下臉, 讓随行的守衛連東西帶人“請”了出去。
他從十六歲便認識了她,這麽多年,幾乎可以說是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的,可這會他才發現, 他對她一點也不了解。
如此淳樸美好的少女, 就該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在陽光下綻放光彩。
可他呢, 他在忽視她的閃光點,摁低她的頭,要她做一個妾。
一個只能以他為附庸的妾。
想到此處,他心頭驟然一緊,他從前真的是在彌補她嗎?他不過是為了自己減輕點罪惡感而自欺欺人的托辭罷了。
真的喜歡一個人,會希望她活在他的羽翼下一輩子飛不出去嗎?會在她被人奚落的時候,內心糾結卻不敢為她踏出一步嗎?
這樣的愛,未免太過膚淺了。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占有欲,想把她占為己有的占有欲。
可他一手鑄成的大錯已經無法挽回,他恨不得怒扇自己的耳光,罵自己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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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想法,鳶眉無從得知,她不過是為了不拘在家無聊,倒也不是時常都支着攤子,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讓人收了攤。
今日的她穿戴得十分鮮亮,臉上還淡淡地施了一層粉,顯得那張柔媚的臉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如此這般精心打扮,自然還有更重要的事。
由于今日她給菱香放了假,她不知道此時的她,正落入另一個人的眼裏。
收完攤,鳶眉腳步輕快地拐向熟悉的街道,上了拱橋,便遙遙見到一道霁青色的身影杵在一棵光禿禿的柳樹下,神情恍惚地看着她愣神。
她捉裙一路疾行過去,語氣裏也多了點小女兒的嬌嗔,“卿舟。”
言卿舟一見到她,那雙淡色的瞳孔裏也重新注入了生機,“茵娘。”
茵娘……
落在鳶眉身後一段距離的裴疏晏剛要朝前邁出一步,被這道溫潤的聲線釘在了那裏。
隔着橋的孔洞望過去,對岸的年輕男女,隔着一臂之距含情脈脈地對視着,她方才走得急,臉上還暈着紅撲撲的羞态。
而她的另一邊,言卿舟也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耳根子也不知不覺紅得滴血。
仿佛被兜頭潑了一桶冰水,裴疏晏只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在一點點流失,半邊身子都冷透,他僵僵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原來,她沒有騙他,她真的已經走出了他帶給她的陰影,她不僅成了自己的光,而且也找到了那個願意守護她的男人。
只有他活在過去,日複一日地作繭自縛。
他的五髒六腑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每喘息一下,便扯得生疼,喉間湧溢着苦澀,整個人都在細細地打着擺。
等他緩過心神時,眼前的那對男女卻已經消失在他眼前,他一口氣走上了拱橋,就站在最高處的地方眺望,路上行人如織,可無論他怎麽看,也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驟起的風吹迷了他的眼,他眨了眨逐漸泛紅的眼,忽地自嘲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拖着一副殘軀回到了家裏。
鳶眉則和言卿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在這過程中,他的目光時不時瞟向了她臉上那道極淡的疤痕。
鳶眉并沒對他說實情,可他知道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更加對她揪心不已,看了會才道,“明日是盂蘭盆節,建京取消宵禁,我們去放河燈吧。”
盂蘭盆節祭祖的大節,放河燈是對已故親人寄以悼念。
這樣的提議,讓她的心靈都被撫慰到了。
她點了點頭道好。
知道她一路走來不容易,他也很希望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能陪她度過,“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到時辰我去府上接你。”
“好。”
“對了,差點忘了這個,”他說着從袖籠裏掏出一個白玉瓶來,“這是個很有名的老郎中調制的膏藥,你每日睡前記得敷一層,味道是重了些,但是聽說祛疤效果不錯。”
那道疤痕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了,也難為他這般細心,鳶眉心頭又湧起一股暖流,默默收下了白玉瓶道,“謝謝。”
其實鳶眉也說不清楚他們倆的關系,明明已經只差了一層紗,可誰也還沒道破,她收下他的東西,也都是原封不動地鎖進一只匣子裏,并不帶出來。
可這并不代表她是在糟踐他的感情,相反,正是因為這樣融洽的關系求之不得,她才愈加膽戰心驚,因為她對他還有隐瞞,而男人又向來看中女子的貞操,她不知道,如果她據實以告,會不會反而破壞了這一段和諧。
她自私地想再與他這麽相處下去,等她尋好時機,再向他剖白。
可她不知道,她這樣的含糊的态度在言卿舟眼裏卻是另一番解讀,正因如此,他常常怕自己過于冒進的想法唐突了她,因而兩人便只能暫時維持着這樣的友誼。
逛了一會,便到了分別的時候,言卿舟說要送她回府,卻被她拒絕了,“我有侍衛和丫鬟,從這裏穿過去也不遠,倒是你,等下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兩人說話時,那些侍衛和丫鬟都被她打發得遠遠的,這會到了分別的時候,他們才重新冒了出來。
兩人又推辭了一番,在旁人看來,便是小情侶依依不舍的樣子,最終,言卿舟還是讓了步道,“好,那我明天再去接你。”
鳶眉便率先向他辭別離去,過了橋,榮芝暗暗扯動了她的袖子道,“殿下,你看言大人還站在那呢……”
她順着聲音往河對岸看過去,視線與他交織到了一起,他那樣不加修飾的眼神,讓她的耳廓都不自覺地灼熱了起來,于是加快了腳步,逃似的走遠了。
榮芝嘴上的笑意也藏不住,“言大人對殿下可真好啊。”
鳶眉刻意繃起臉道,“別胡說,本宮在寧陽時受他照拂,他就像我哥哥一般。”
榮芝這才不說了,不過其他人看在眼裏,殿下的心思暫且猜不透,那言禦史的心思就差寫臉上了,還不好猜嚒,兩人關系又這般親厚,大概好事接近了吧。
一行人就這麽踩這夕陽往回走,剛到城門底下,便見到門洞底下的陰影裏一雙男女靠在牆邊,兩個腦袋貼在一起,正吻得難解難分。
世風日下,誰這麽大膽?
所有人瞳孔都快掉到了地上,她尴尬得只想逃離,可沒想到,就在她匆匆挪開目光時,居然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更加有如石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榮芝也發現了端倪,顫着聲音道,“這……”
“噓……”鳶眉示意她噤聲,接着便掉頭往外走。
也不怪榮芝這般吃驚,眼前的那個女子,正是李寶瑜,而那個男子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樣,看上去年紀已不小。
身為最尊貴的公主,為何會與這麽一個男人在一起?可看她的表情,卻并非被人脅迫的模樣。
鳶眉腳步走得急促,臉上還算沉靜,可內心早已炸成了一鍋粥。
她絕無意窺探她的隐私,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資格點評她的做法,更何況她們關系一向不睦,這樣的事,她只能當作什麽都沒有見到。
她以為她離開得還算悄無聲息,可沒想到,就在她身影剛閃動了一下,寶瑜便已敏銳地發現了她倉惶離去的身影。
她登時慌了神,急忙推開眼前的男人道,“怎麽辦,是茵娘,茵娘她定是看到了!”
男人身形魁梧,面容也十分冷硬,正是護軍參領蕭金嶺。
他是個鳏夫,卻在三年前救下寶瑜,從此,二人天雷勾地火,寶瑜也非他不嫁。
可這樣的關系卻不被帝後認可,一來這蕭金嶺已接近而立之年,二來便是他的身家也并非顯赫,家庭關系甚至還有些複雜,可沒想到,就算帝後不同意,二人還保持着親密的往來。
寶瑜甚至心想,或許生米煮成熟飯,這樣父皇母後不答應也只能答應了。
可沒想到,她喬裝溜出宮後,竟然會被她這個姐姐看到!
一旦她在母後跟前說什麽,那她以後還如何自處?
蕭金嶺目光瞥向漸行漸遠的鳶眉,幾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蕭郎?”見他緘默,寶瑜又推了推他結實的胸膛。
他這才收回眼神,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恐慌,反而長臂一伸攬住了她道,“這就是你那個奪走了你一切的德章公主?”
寶瑜點了點頭。
“別怕,”他在她額心印下一吻道,“她不會說的。”
可這樣的安慰對她來說還是無濟于事,她心頭還是止不住地胡亂跳動着。
“你先冷靜,別自亂陣腳,”他說完一頓,眼裏露出一絲陰鸷,“剩下的,臣來替你解決。”
“你想如何?”
他眉骨一動,朝她作出了抹脖的動作。
這下,寶瑜的心才落回了腹中,她顫着聲道,“那你動作一定要快,還有……千萬不能留下蛛絲馬跡。”
他只回了她三個字,“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