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立府
第50章 立府
除了寶瑜, 太子李羲也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他平時只愛些風雅之物,與她的關系算不上親厚, 但也不是那種落井下石之人。
鳶眉也是解了禁足之後才知道,李羲為了她曾奔走于帝後宮內求情, 案件之所以進展如此順利, 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可她卻覺得這個弟弟太過老成, 站在他跟前, 她總覺得自己底蘊不足,他講話慢條斯理也很高深,以至于姐弟倆也沒幾句交心的話可說。
李昭卻與他截然相反,他風趣幽默,頗有少年意氣。
在她禁足期間便給她送了排憂解悶的小玩意來, 算是在她在這裏唯一的朋友。
她原本在這裏就如履薄冰, 自從與皇後弄僵了關系,更是徹底斷了自己的後路,也讓她萌生了想出宮立府的想法。
她向李昭透露出自己的想法, 他錯愕地頓了一下, 這才道, “我明白阿姐的想法, 莫說是你了,誰在這後宮之中能真正得以喘息?”
鳶眉知道他母妃是開國縣公之女,受盡榮寵,連他都會有這般感概, 她更生出點同病相憐的情緒來。
她輕嘆道, “我以為,你不會有這種憂慮……”
“阿姐看到的只是表面, 你不知道……幾年前較馬場上,我被設計從馬上摔下來,還被馬蹄踩碎了兩根肋骨,差點就死在了那個深秋裏……”他說着自嘲一笑,“在這後宮之中,不是你争就是我奪,一不留神,就是死無全屍。”
鳶眉被他說得膽戰心驚,看向他的眼裏也多了些同情。
“所以阿姐,你這個想法是對的,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她以為他只是開玩笑,倒也不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不久後,他竟然真的替她求了恩典,于是她便收拾了東西,搬出皇宮。
她的本意是離這裏越遠越好,恨不得就此搬到封地去,可皇後終究不肯松口,是以只同意她在皇城腳邊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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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替她尋好了一處宅院,東西都是一應俱全的,就連她的侍衛,都有不少是他的人。
剛安置完畢,李昭便趁機拉她出去“認認路”。
其實她明白,他也不過是個想體驗一下這人間煙火罷了,自從她知道他還小了他兩歲,也便真的把他當成弟弟,縱着他帶着自己走。
兩人一身常服,随行的人也都離得極遠,得天獨厚的外貌,站在一處便引了不少矚目。
這時候,李昭只是漫不經心一笑,“都別胡亂猜測,她是我阿姐。”
話一出,路人不由得誇贊他們姐弟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李昭眯着眼道,“那是自然。”
鳶眉被他不着調的表情逗笑了。
正逢觀音誕辰,上半晌還有廟會,兩人又看了會雜耍,繼續跟着人潮湧動,過了須臾,李昭便以人太多為由,帶她踅入了一條近道。
這條近道不是別的,正是永豐巷。
鳶眉對這個地方了若指掌,因為她在此住了十六年。
剛拐入巷口,她的腳心便緩了下來,走到江府門前,她的身子已經被釘在了原地,雙眼緊盯着那緊閉的門扉,期待這扇門會緩緩打開,爹娘和哥哥會從裏面走出來。
可記憶褪去,眼下的江府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腐朽的木門布滿蛛絲,官府貼的貼條也已被風幹吹得殘破不堪。
見她看着那扇門怔怔出神,李昭不禁瞟了她一眼問道,“阿姐怎麽了?”
“沒、沒什麽……”被這麽一打斷,她的思緒終于被拉回現實,看着他那張關懷的臉,她的心頭登時像是種子吐出新芽,迫切想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吐露她的過往。
畢竟守住秘密可太難了,每天睜眼醒來如履薄冰地用着別人的身份,也不知何時會被戳穿。
她嘴皮子蠕動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李昭卻沒有要她解釋什麽,見她臉色不佳,便主動開口道,“是不是累了?”
她便順勢點了點頭。
“那我們不逛了,我送阿姐回府吧。”
言畢兩人便掉頭往回走,路上,李昭依舊講笑話哄她開心,曉說群幺兒武宜絲儀四幺二。廣播劇小說漫畫都有哦她怕辜負了他的好意,只能強打起精神回應他。
回到府裏,他也便不再久留,辭別了她便回宮裏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門環又被敲響了。
她以為是他落下了東西,也不假人手便過去開了門,沒想到門栓一拔,門口站着的卻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那張臉。
上回匆匆一見,她還沒覺察出他和過去有什麽不同,這回站在斑駁的日影下,才發現他瘦得幾乎成了一具空殼,曾經他那如炬的眸子,現在看上去卻是頹喪的,像是被濃厚的夜色裹挾,永遠見不到曙光。
顯而易見,他這些年過得并不好。
她心頭猛然被什麽撞了一下,可一想到曾經那種沒有尊嚴的日子,心腸又冷硬了下來。
是了,她不是菩薩,沒有普度救人的本事,也不想憐憫他。
至于他過得如何,這都與她無關了。
她一言不發便将門合攏回去。
“臣求見殿下。”
門外響起他的聲音,她的心頭好似一口幽深的古井,縱然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卻不會再因他而泛起波瀾了。
退回屋裏,她讓人泡了一盞茶來,她就這麽臨窗而坐,一面喝茶,一面翻了本書看着,日光在地磚上畫出一個個的菱花格子來,直到日影慢慢西移,屋內的光線薄弱了些,她這才緩緩合上了手裏的書。
合上書的時候才發覺,這本書怎麽那麽厚,看了那麽久才這麽一點。
不過這也不要緊,她抻了腰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屋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菱香卻進來掌燈道,“娘子,裴郎君還在門口跪着。”
鳶眉怔了一下,壓低聲線對她說,“你記住……我現在跟他不認識,別說漏了嘴。”
菱香立馬點了點頭,躊躇了片刻又問,“那娘子打算怎麽辦,總不能讓他這麽跪下去,那些路過的人見了,又該如何想?”
她沉吟了會才道,“算了,我去會會他吧。”
于是捉裙邁出屋裏,徑直朝着門口走去,守衛見到她過來,忙替她開了門。
那道幾乎與暮色融為一體的身影才漸漸映入她眼簾。
她冷眼睥睨着她,聲音聽不出情緒,“裴卿求見本宮所為何事?”
裴疏晏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眼前的翹頭履,而後順着那華美的錦衣一寸寸往上,還沒看到讓他魂牽夢繞的臉,耳邊便傳來守衛的聲音,“裴大人請注意分寸。”
是啊,她如今的身份,已不是他有資格凝視的了。
他抿了抿幹澀的唇,猶豫了一瞬才道,“今日……殿下與三殿下上街的時候,臣……見到了……”
大概是天意如此,今日朝廷休沐了半日,在他從內閣出來時,遠遠便撞見李昭和她并肩走到了一起。
青春靓麗的小娘子和相貌柔美的小郎君,走到哪裏都像是一盞燈,想要不被人注意都難。
洶湧而鹹澀的浪潮一下子便灌入他腦裏,他難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默默攢緊雙拳,不遠不近地跟了他們一路。
在她面前,李昭收斂起爪牙,仿佛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郎。
可對于他陰鸷的一面,他卻是明明白白。
親眼看着他将她帶入了永豐巷,他渾身的血終于劇烈地沸騰了起來,心跳也在那刻驟然停止。
他一定是覺察了什麽,否則不會這般湊巧。
他就這麽僵硬地蟄伏在陰影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倆,垂在身側的雙拳一點點收緊,直至攥出了痛意。
他怔怔地想,如果他敢對她不利,那麽他一定當場就把他碎屍萬段。
然而他站了許久,直到腳心發涼,也沒見到他所預想的那一幕。
相反,他還看着他溫柔體貼地送了她回府才離去。
是以他下一刻便登了她的門。
鳶眉見他支支吾吾,以為他不過是沒話找話,臉上逐漸露出點不耐煩來,“所以呢,裴卿要說什麽,不妨直說,實在無話可說,那便請回吧。”
裴疏晏掃了她身側的守衛一眼,這才隐晦說道,“殿下與三殿下,未必是一路人。”
可鳶眉并不領情,反而嗤道,“裴卿不覺得逾越了嚒,本宮姐弟之間的感情,何須你這個外人來挑撥?三郎與我不是一路人,那請問誰是,莫非是裴卿你?”
他被她刺得滿臉脹紅,就在守衛和婢女跟前,她也不打算給他留塊遮羞布,反而游刃有餘地反諷着他。
可是比起她曾經受過的磨難,這點羞辱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垂眸忖了忖,順着她的話頭說道,“臣對殿下沒有惡意。”
“那就別到本宮門口來糾纏。”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的心頭已經麻木,卻仍是堅定不移道,“臣心悅殿下。”
鳶眉沒想到他在大庭廣衆前便這麽坦誠地向她告了白,瞳孔不禁顫了一下,藏在袖口底下的手也悄然握成拳。
他繼續徐徐道,“萬壽節宴上,臣便對殿下一見傾心了,還請殿下原諒臣的唐突,臣不過是喜歡殿下,這不算罪吧?”
他說完,擡起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溫熱的視線與她的交織到了一起。
她胸前微微起伏了下,忽地輕笑出聲來。
她沒想到,他竟如此不要臉面,不僅滿口謊言,而且臉不紅心不跳,這麽羞恥的話也敢往外抖落。
她替他感到腳趾抓地,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沉吟了片刻還是沉下聲道,“裴卿的心意本宮省的了,不過,本宮對你并無男女之情,還請裴卿速速離開吧,若是不走,休怪本宮不客氣了。”
她撂下這話,便轉身往回走,又吩咐守衛關門。
裴疏晏就這麽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朱紅的大門一點點在他眼前合攏成窄窄的一道線。
他的思緒又飛到那年冬夜她登門找他的時候,那時他在她面前關上門。原來,這滋味是如此之痛。
正因他切膚地感受到她的痛苦,所以他愈發憐惜她,甚至覺得,這樣的結果對于他來說就是因果輪回,是他應當嘗受的苦果。
能見到她,已經是莫大的幸事了,他知道,想要再度撬開她的心扉還有一段漫長的路程,可這回他再也不想逼着她。
他扯了扯苦澀的嘴角,到底還是拖着跪得麻木的雙腿回了家。
是夜,李昭便坐在書案前,聽他留下的守衛說起今日這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聞言,他嘴角露出一抹冶豔的笑意,手指撚動着手中的玉扳指喃喃自語:“裴疏晏,你還那麽愛她啊……”
那年他中了他的計,讓他徹底失去了父皇的信任,這筆賬,又該如何清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