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盛怒
第48章 盛怒
鳶眉回到殿內, 越想越有些後怕,于是吩咐宮人沿着濟安門那條路上找。
宮人們領命前去,跟着菱香一同埋頭苦找。
菱香找得最為認真, 連角落裏的積雪也要翻出來找一遍,這裏沒有找到, 便往剛才的筵席那處找去。
方才還烏泱泱的一大片人, 如今已散得幹淨, 內侍們把桌子往宮殿裏擡, 有個小內侍見她站在那裏對着空蕩蕩的地磚發呆,便喚了她一聲道,“诶,你是德章公主身側的宮人吧?”
菱香點頭應了聲是,大冷的天, 眼見着那些桌子都快被擡了進去, 上面的氈棚也被撤了下來,于是問道,“殿下落下點東西, 囑咐我來尋找。”
內侍問, “是什麽樣的東西?”
“就是……”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大概這麽長的金簪, 蝙蝠紋樣的……”
內侍搖了搖頭道,“那我可沒見過,你問問別人吧。”
內侍說着便抱着氈布踅遠了。
菱香又四處張望了一圈,這地方太過寬敞, 又提前掃過雪, 如今桌子都撤走了,若真是遺落在這裏, 那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見。
她仍不死心,挨個問了過去,都說沒見着。
收拾完用具,大家也都縮着脖子回到各自的值房裏去。
菱香還慢慢得朝前走着,不肯放過每一處角落,直到她前面傳來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繼而一道清潤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菱香。”
這聲音……實在是熟悉得很吶。
菱香聞言不禁擡起頭來,見眼前站着一個綠袍的年輕男子,溫柔而俊挺的眉眼仿佛是一汪平靜的湖水,不是言知縣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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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
如今他升了官,不能叫他知縣了,應該叫他言禦史才對。
她這般想着,嘴上卻還沒拐過彎來,“言知縣,不……言禦史,你怎麽在這?”
言卿舟并不計較,反而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們究竟是怎麽到的皇宮?茵娘又怎麽會是皇後娘娘的親生女?”
菱香目光睃了一圈,見四下裏沒人,這才嘆息了一聲道,“這事說來話長,言禦史可還記得你和娘子他們一行人去了大将軍廟那回?”
“當然記得,怎麽了?”
她猶豫道,“其實那一天,娘子便見到了皇後娘娘,只是那時娘子真不知道她的身份,見她有意打聽,娘子心頭惴惴不安,于是很快便走了。”
言卿舟這才想起,那日他趁機握住她的手,卻像是握住了一塊冰,并且那時她臉色也有些蒼白,他以為是她體弱氣虛,沒想到竟是這個緣故,想來就是在人群被沖散的那刻,她就已經遇到皇後娘娘吧。
他繼而又想到,皇後娘娘正是寧陽人,并且世人都知,她是改嫁皇上,在此之前,她确實有過另一段姻緣,只是有沒有留下兒女不得而知了。
可是……皇後娘娘也不姓卞,卞家也不可能是皇親國戚,那做為外甥女的她,又怎會是皇後娘娘的親女呢?
他漸次擰起眉心,越想越是覺得一頭霧水,原本就覺得她身上總是籠罩着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氣息,可這回更是令人毫無頭緒。
可菱香對于鳶眉的過往也不過是一知半解,她知道她曾經是裴首輔的外室,可對于她之前的經歷卻不得而知,只知道她雙親離世,似乎還與裴首輔有些瓜葛。
可這樣的經歷并不光彩,她知道娘子既然沒有與他提起,便是不想讓他知曉這段事,所以她也沒有提及,不過接着續道,“後來,娘子膽戰心驚地過了一段日子,發現并沒有人跟蹤她,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腦後,沒想到……”
見她吞吞吐吐,他急忙追問,“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就在前不久,娘子下值剛到家門口,就見門口站着好幾個人,為首的那個……正是皇後娘娘……”菱香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都說了。
他不敢說皇後娘娘千裏認女是假,那麽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身上反而露出了破綻。
他不禁懷疑……她和卞家由始至終便在撒一個謊,而這個謊,有可能是為了保護她的身份。
想到這裏,雖然有所突破,可仍是疑點重重。
也許,只要他稍微派人打聽,便能知道實情,可他并不願做這樣的小人,他還是想從她口中得到全部的真相,那麽長的時間都等過來了,他當然也能繼續再等下去。
不過,她如今貴為公主,要見她一面,也并非容易。
他忖度了片刻,解下戴在身上的那塊玉佩,解下系在下面的絡子遞給了菱香道,“這條絡子煩請你遞給茵娘,就說我心如磐石,不論她是什麽樣的身份,我言卿舟對她的心依舊不會變。”
菱香也知道公主和外臣不能私相授受,可對方又是知根知底的言知縣,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于是把絡子塞入了袖籠道,“言禦史放心,我定會替你轉告娘子的。”
“多謝。”
“不必,”她說着便向他告辭,“我不能離開太久,這就先回宮了,言禦史你也慢走吧。”
“好。”
兩人就此告別,菱香則無功而返,回到殿內,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時候,把那條絡子從袖籠裏拿了出來道,“才剛遇到了言禦史,這是他送給娘子的絡子,他還說他是什麽石頭……反正無論你是什麽身份,他對你都是不會改變……”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她接過那條碧色的絡子,手指在溫涼的穗子上摩挲着,緩聲接口道。
菱香兩掌一拍道,“對對對,正是這句!”
鳶眉望着那穗子,驀然想起他那雙澄澈見底的眸子來,心頭有某處仿佛被熨軟,又好像在她孑孓獨行的旅程中,得到了一絲駐足喘息的機會。
也就是他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卻讓她生出一種莫大的勇氣來。
她把那條絡子放進了匣子裏,繼而對菱香道,“既然找不到,那也就罷了,我先去向母後請罪,以免有人拿來造謠生事。”
于是便踅向皇後的寝殿,這才聽到宮人說皇後剛換完衣裳歇下,她便坐在外殿枯等着,直到皇後午寝起來,宮人提醒才知道她已經在這坐了将近大半個時辰。
入宮這麽些日子,她性子都是那般不溫不火的,問她話她也回,但也僅此而已。
起初她還願意耐着性子哄着她,可最後發現,這樣的性子還是不如寶瑜那種愛憎分明來的讨喜,一來二去的,她也失了耐心,只想由着她去吧。
看來這回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她慢條斯理地擡手讓宮人們更衣服,又坐下來将發鬓用頭油略抿了抿,這才往前殿走來。
鳶眉自是能聽到一簾之隔後傳來隐隐約約的談話,聽到談話聲越來越近,忽而眼前的門簾被挑動了,便立馬站了起來。
當皇後那雙花紋繁複翹頭履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已捉起裙角,俯身朝她行了大禮道,“兒臣是來向母後請罪的。”
皇後睨見她纖細的身子彎成了一張弓,恭順地貼在地面上,心頭不禁有些納悶,“究竟發生了何事?”
鳶眉只好把事情如實交代。
皇後一聽,眉頭微緊,不過轉念一想,這也許是母女倆關系緩和的機會,于是又舒展起眉心道,“我當是什麽事呢,既是我賞賜給你的東西,你又何必來過問我?”
鳶眉這才松了口氣道,“母後賞下的東西太過貴重了,還是我的疏忽……”
皇後讓人扶她起來道,“這事原本沒有什麽,不過我們身為女兒身,應把名節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母後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然也就不會如此驚慌了。”
鳶眉聽說這些年來皇後都在推行女訓,要讓是她發現自己那些不堪的過往,後果不敢想象。
她抿緊了唇,依舊十分溫順。
皇後又說道,“放心吧,既然你已坦白交代了始末,後面要是有誰拿着這只簪子來造謠生事,本宮也不會寬饒的。”
鳶眉要的也就是她這一句保障而已,聞言便輕輕揚起嘴角道,“多謝母後。”
雖然簪子依舊下落不明,可從皇後寝宮裏辭退出來的時候,她心頭已經撥雲見日,腳下步履也輕快了不少。
原以為這件事到這裏已經徹底了結,卻沒想到,就在幾日過後,皇帝出乎意料地召她過去書房。
鳶眉剛到書房時,便見內侍們一個個寒蟬若噤的模樣,心頭也忐忑了起來,正想跟皇帝身側的那個大總管打探一下消息,沒想到皇帝的聲音卻先在裏頭響了起來,他喚的是她的封號,并且聲音裏含着薄怒,“德章!”
鳶眉渾身打了個激靈,只得硬着頭皮邁入書房,目光也不敢亂掃,便朝着端坐在書案後的皇帝施禮跪了下去道,“兒臣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召見兒臣所為何事?”
皇帝并沒叫起,只是睥睨着她窄窄的後背寒聲道,“你就少跟朕打馬虎眼了吧,你的事,朕全都知道了。”
鳶眉心頭咯噔了一下,而後身子開始細細地打起擺來。
也就是這麽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在皇帝眼裏卻是坐實了她不守婦道的事實,因而冷哼了一聲,把放在書案上的金簪直面朝她擲了過來,“你也知道害怕?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情你也敢做,膽子倒是不小!”
鳶眉躲閃不及,被簪子劃過了臉,那一張白壁玉瑕的臉,霎時多了一道一寸來長的口子,暗紅的血很快便從那道口子裏暈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