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壽宴
第46章 壽宴
原以為身為天潢貴胄, 李昭也應當瞧不起她這種來路不正的人,沒想到,他看上去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和善可親, 不僅沒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睥睨着她,而且還出言呵斥了他的妹妹。
鳶眉躊躇了一會, 不知如何啓口, 便朝他福下身子道, “見過三殿下。”
“你就是新來的妹妹吧, 不必多禮。”
“多謝三殿下。”
李昭并沒把過多的關注點放在她身上,而是對着一旁那個臉上猶如打翻了顏料盤的寶瑜,負着手呵斥她道,“寶瑜,小肚雞腸可非皇家兒女氣概。”
寶瑜還想狡辯, 嘴巴蠕動了一下卻是說不出話來。
李昭繼續道, “不管你那宮人推人是不是你的意思,可你作為主子,又怎可包庇奴婢犯錯?你若狠不下心腸懲治她, 難保下次她不會背着你做出更離譜的事來, 你可省的?”
她當然聽出李昭有意給她臺階下, 于是順着他的話頭道, “我明白了,三哥哥,将才确實是我沒看清楚就妄下定論,我下回不會再犯了。”
說道便朝鳶眉屈膝道, “姐姐,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為人, 請姐姐大人大量,饒了我這回吧,我那宮人……姐姐說要如何處置,我絕無二話。”
那宮人聽到她這麽說,一下子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自行請罪道,“奴婢一時走了岔路,請殿下責罰!”
鳶眉哪敢懲罰她的人啊,于是便滴水不漏道,“好在三殿下來得及時,才還了妹妹清白,只是妹妹的人,還是你自行處置吧。”
寶瑜垂眸道,“是姐姐心善,我回去定會嚴懲她的。”
“三哥哥,姐姐,那我先行告辭了。”她說完便趕緊踅身離去。
鳶眉目送完她又挪回視線,這才發現李昭還站在那裏,衣袂飄飛,頗有幾分乘風而去的意思。
雖說他們算是兄妹,可也沒半點血緣關系,孤男寡女的,未免尴尬,鳶眉低眉順眼對他說,“多謝三殿下,我也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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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回過神來,唇邊露出一抹春風道,“不必謝,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完又瞧了她一眼道,“你以後也不必這麽叫我,我聽母後說你是屬牛的?”
鳶眉點頭道是。
李昭粲然一笑道,“那我應當叫你一聲阿姐才對,我是屬兔的。”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怔着“啊”了一聲。
“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叫我三郎。”
鳶眉沒想到他還比自己小了兩歲,見他這般和善,便也放開了心防道好。
李昭也沒有久留,只對她道,“五妹妹向來是有些蠻橫,倘若她再針對你,随時來宣德殿找我。”
“多謝。”
“別客氣,阿姐。”
兩人說着便告了別。
後宮無情,鳶眉來了不久,也已經深有體會,還好,這個世界又并非全然無情。
轉眼間已經到了萬壽節。
萬壽節也就是皇帝的誕辰,意喻萬壽無疆,是個極為隆重的節日。
白天皇帝宴請群臣,與臣同樂,落了夜才在後宮設家宴,妃嫔與子女們一同向他道賀。
皇帝年輕時也是戰功赫赫,上了年紀後,又逐漸露出一點喜功好大的脾性,是以宴席不僅有歌舞助興,更有箭術比賽,以彰顯泱泱大國的實力。
這樣的盛宴,除了皇後和兒女們,其他的後宮妃嫔自是無權參與的。
鳶眉雖已接了授封公主的聖旨,可消息卻還未正式公布天下,皇上有意讓她在宴上露臉,向諸臣宣布這個重大消息。
鳶眉卻是不肯在這些大臣面前露臉的,她如今用的是葉茵的身份,她極度恐懼在宴上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即便她離開教坊司已有六年,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受到令人作嘔地凝視,她便頭皮發麻了起來。
她以身體抱恙為由,以為能躲過此次盛宴,沒想到仍被下旨必須前去赴宴,并且,皇後還給她送來了一套金鑲寶钿花鸾頭面,裳裙也都是新裁的。
不得已,她只好在宮人的侍奉下穿戴。
好在她入宮之時,還帶了菱香,她對這些妝扮雖不是很在行,可每次她想出門,她還是更願意讓她侍奉左右。
這次也是帶上了她和另一個小宮女便來到了大宴之上。
來到這裏,鳶眉才發現女眷只有兩桌,而群臣們則在底下大堂,與她們相隔甚遠,若不細瞧,連鼻子眉毛也分不大清的,這才令她稍稍安了心。
然而就在她極力把自己淹沒在人群的時候,上首的皇帝卻猛然開了口,“都說人生五大喜,朕今日占了倆,一樁是君臣和睦,國強民盛,另一樁嚒……朕也要向衆愛卿宣告,皇後尋回流落民間的親女,朕已封了她為德章公主,如今……朕也算又添了一個女兒,茵兒……快過來這裏。”
皇帝說着朝鳶眉招了招手。
鳶眉聽完這話,只感覺到身子木住了,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她的裏衣,臉上的表情亦是僵硬的,仿佛每一塊肌肉都找不到該去的去處。
她就坐在皇後身側,見她失神,皇後不禁握住她沒有溫度的手,低聲安慰道,“不要緊,就只是受大臣們一拜便是了。”
她臉色白得可憐,卻也知道這不是她可以耍小性子的時候,于是顫着嘴唇道了一聲,“是……”
寶瑜不禁斜眼睨着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鳶眉握緊雙拳,輕輕吐出口氣,才離開座位往寶座之上的皇帝走去。
然而,即便她已經極力忽略周遭的目光的聲音,還是有一道極輕且帶着輕蔑的聲音傳入她耳畔裏,“不愧是小門小戶裏出身的,這般上不得臺面……”
她認出這是寶瑜的聲音。
後面又緊跟着皇後的低斥聲,可她已經沒心思去分辨了。
鳶眉定了定神,按嬷嬷所教那般目不斜視,緩緩踏上臺階,來到皇帝的身側,皇帝執起她的手對底下的臣子道,“這就是德章公主。”
鳶眉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裏,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根秋風過耳的柱子。
一時間,只聽下方傳來整齊如一的聲響,衆臣子跪了下來,山呼:“臣等參見公主殿下,祝殿下鳳體安康。”
話音落,全場再也尋不出一絲聲音。
鳶眉這才悄然擡起眼皮,望向底下跪倒了一大片的臣子們,他們的身子俯在地上,半分也不敢動彈。
她這才漸漸地體會到身份尊榮所帶來的好處,在這樣的盛宴裏,君臣有別,為臣子又怎敢随意亵渎公主?
這樣想着,那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恐懼也漸漸消散了。
她咽下口中的唾沫,壓制着顫抖道,“衆卿——平身。”
那樣洪亮的聲音,幾乎用盡了她這輩子的丹田之氣,聽起來非但沒有半分顫抖,反而澹然自若的氣魄。
可這句話說完,她便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脫了力氣,腳心也一片虛浮。
皇帝摸着她手心微涼,也明白了她的緊張,于是便緩聲叫她下去了。
她道了謝,捉裙往座位走。
就在她剛剛轉身時,一道幽深莫測的眸光向她掃了過來,她不過用餘光感受了一下,登時像被驚雷當頭劈下,渾身的血一下子便湧上了頭頂。
她攥緊裙裾,顫巍巍的指節泛了白。
腳心僵了一瞬,很快從他身前走了過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
裴疏晏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她。
她着一襲柿子紅的垂領衫,外頭罩了白底的寶相花直領褙子,腰間系着胭脂色的交窬裙,肩上挽着披帛是湖綠的,連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上戴的都是一整套的金頭面。
她就像是沙漠中的月牙泉,漫天黃沙依舊掩蓋不住她身上耀眼的光芒。
他曾設想過她會發生什麽樣的遭遇,甚至于他都懷疑……她會不會死在了某一處地方,可那麽多的猜想,萬萬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兩年多過去了,她看向他的眼神還是那麽冰冷,冷得他止不住打了個寒顫,渾身的血也像是凝住了。
他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那裏,連皇帝開口賜座也毫無反應,還是同僚扯了扯他的袍子,他才跟着坐了下來。
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另一個男人臉上露出的震驚一點也不比他的少。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深深地震顫了一下,手腳也仿佛失去了知覺。
男人正是言卿舟。
言卿舟不過是五品官員,他的位置離寶座還有些距離,若不是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他大概是沒有興趣一睹那位公主芳容的。
可他沒想到就是這麽一擡眼,那個總是在他心頭上魂牽夢繞的表娘子,居然這麽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用力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錯,可他卻見她在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腳心頓了一下。
那張秀美的側臉就這麽暴露在他的眼前,也就是這麽一頓,他确信那就是她,而且她目光所落的方向,恰好就是他的位置。
或許,她也發現了他。
她就像一個纏繞在他心頭許久的謎,以前,他總是覺得她性子冷清,讓人不敢接近,可自他們鴻雁傳書這麽久以來,他也漸漸了解到了一個全新的她。
就在上月,他給她寄了信,卻遲遲沒有收到她的回信,他擔心她出了岔子,繼而又給卞道仙也寫了信問她的下落,沒想到還沒收到他的回信,他就這麽又見到了她。
這下,謎團越滾越大,到底何時她才願意為他揭曉這個謎底?